第二零二章:纯良
侯昌言已经打过招呼了,郑驰乐的交接工作做得很顺利。
要是郑驰乐没下来,县委书记的位置本来就该是孙德伟坐的。孙德伟一开始当然也有些怨言,否则在一开始也不会给郑驰乐一个空空如也的县政府。
在郑驰乐手底下干了一年多,孙德伟的想法彻底改变了,虽然迟了这么久才拿到县委书记的位子,但现在的隽水县跟一年半前的隽水县是一回事吗?当然不是!
沧浪市还没哪个县像隽水那样,不仅连市委的人特别关心,就连奉泰军区的第一首长都亲自来视察过——还唱了歌儿呢!
如今孙德伟对郑驰乐的到来只有感激,只有喜悦!能正式接手隽水县,孙德伟感觉自己就像被馅饼砸中了一样!
知道郑驰乐不喜欢招摇,孙德伟让媳妇儿在家里做了满满一桌菜,将县委的几个人邀到家里吃顿饭,说是给郑驰乐践行。
孙德伟即将升任隽水的一把手,其他人也都给足了他面子,统统到齐了。
郑驰乐来得不早不迟,落座后正好开饭。
孙德伟首先敬了郑驰乐一杯:“郑书记,回想起你来时我们做的事,我真是觉得惭愧啊!要是知道来的是郑书记,我们肯定夹道相迎!我先自罚三杯,然后再敬郑书记!”
郑驰乐笑道:“德伟,你不是借机喝酒吧?我看你这酒成色不错,莫非是你舍不得给我们喝,决定自己先喝光?”
见郑驰乐语气里没半点隔阂,孙德伟也笑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他搂过身边的妻子,“这酒啊,我确实爱喝,因为它是我老婆给我酿的!”
郑驰乐见他们夫妻俩感情甚笃,笑着喝完孙德伟敬的酒,举杯说:“那我肯定得给嫂子敬一杯。”
孙德伟妻子红了脸:“不行,我不能喝酒。”
孙德伟抬手抚了抚妻子的腹部,爽快地坦白:“是我这孩子不能喝酒,我代她们娘俩喝了!”
仕途得意,家庭美满,孙德伟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郑驰乐也替他高兴,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
其他人也都是老熟人了,一一敬过一轮以后就有说有笑地吃菜,就连性格最阴沉的老马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容。
离开时郑驰乐喝得微醺,就着夕阳开始往回走。等走到一半,县里的邮递员就喊住他:“郑书记,郑书记!你有信!”
郑驰乐经常收到信件,微笑接过后又问起邮递员最近忙不忙、累不累,邮递员摇摇头,脸上也挂着憨厚的笑容:“哪里会累,过年这段时间挺轻松的,大伙都刚出去呢,也没什么信寄回来!”
郑驰乐点了点头,又跟他聊了几句后才道别。
回到家一看,收到的信件里面居然有关靖泽写来的。
关靖泽也没写别的内容,就是将他在怀庆那边正在跟进的项目给他整理了一部分,关靖泽是亲自经历过的,比之在档案室存档的资料更加详实——尤其是在细节方面。郑驰乐细细看完之后,得到了不少启示,关靖泽悄无声息地重新给他写信,他也不介意恢复以前的通信频率,认认真真地写起了回信。
等将收到的信一一回完了,郑驰乐揉了揉肩膀,抬眼往窗外望去,一下子就看到屋角探出来的新绿。
郑驰乐顿了顿,翻出给关靖泽的回信,在上面照着窗外的绿意描了枝新芽,最后补上了一句话: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一切都在好转。
沧浪市委很快就通过了郑驰乐的调任批文,郑驰乐拿到调令后就到市委那边报道。
市委不是侯昌言的一言堂,不满郑驰乐这么快挤进市委的自然也大有人在,不过郑驰乐第一天入职,报道过程中倒是没遇到多大刁难,所有人碰见了都会笑着问声好。
郑驰乐不是初涉官场的愣头青,当然清楚这些笑脸底下或多或少还是藏有轻蔑或敌意,但他没放在心上。
市委秘书直接对侯昌言这个市委书记负责,沧浪市不算大,他的办公室也就三个人,一个是临近退休的市委秘书长冯甘霖,另一个则是同为市委秘书的商遥。
冯甘霖虽然上了年纪,但他脸上时刻带着笑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几岁,在市委人缘极好,办事颇有一套;商遥今年大概三十一二岁,是个真正的新时代女性,打扮相当干练,合体的职业装衬得她那标致的五官格外漂亮。
无论到了什么环境,郑驰乐都没把自己摆在“最厉害”、“最有能耐”的位置,他老早就打听过沧浪市委班子的组成,对于冯甘霖跟商遥的办事能力他是相当敬佩的!
郑驰乐敲开门时商遥正在煮开水泡茶,见了他以后微微一笑:“我还跟老冯琢磨着你什么时候会来呢,没想到你没先去找侯书记,倒是直接来报道了,老冯说——”
冯甘霖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打断商遥的话:“商遥,你瞎扯什么话儿?”
郑驰乐一瞧冯甘霖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好说话,至少在这个办公室里面他的要求应该是非常严格——也非常高的。
他诚恳地说道:“来报道当然先来交接本职工作,不知道我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冯甘霖看了郑驰乐两眼之后就继续埋首在文件里面,语气平常,却又透出几分嘲弄:“你是侯书记一力弄进来的,当然是归侯书记管,哪轮得到我来指手画脚。”
郑驰乐知道自己毕竟太年轻了。
虽说县委书记到市委秘书算是平调,但在冯甘霖看来他就是走了不正当的路子挤进市委来的,所以才这么不待见他。
郑驰乐也不急,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可以向冯甘霖证明自己。他说:“我初来乍到,哪能跟着侯书记做事,我来就是给您和商姐打下手的。”
商遥被他这声商姐喊得舒坦,笑眯眯地说:“小郑何必这么谦虚,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晓得你给沧浪挣来了多大的脸面!我们现在跟着侯书记代表出去外面,别人看着我们的眼神是怎么样的?都是羡慕啊!”
冯甘霖一语不发地瞧向商遥。
郑驰乐何等敏锐,一下子就看出了原本单独共处于同一办公室的冯甘霖跟商遥不是一路人。
看来接下来的路也不太平坦啊!
郑驰乐正准备再向冯甘霖要点工作,就有个年轻小伙敲响了门。
商遥笑着问:“小东,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那个年轻小伙咧开一口白牙:“侯书记知道小郑书记,啊不,现在该叫郑秘书了,他叫我来让郑秘书去一趟!”
商遥笑睨着郑驰乐。
郑驰乐望向冯甘霖。
果然,冯甘霖脸色更不好看了——前面还说着来打下手呢,马上侯书记就让人来找了,糊弄谁!
郑驰乐哭笑不得。
侯昌言这拆台拆得还真狠啊!
他只能说:“冯秘书长,我去一趟。”
冯甘霖头也不抬,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字。
郑驰乐心里直乐,他还以为接下来要跟个笑面虎打交道,没想到冯甘霖居然是个爱憎分明的实诚人,看来传言也有不实的地方!
相比于笑里藏刀、城府极深的官场老油条,郑驰乐是更愿意跟冯甘霖这种人打交道的,倒是一直好言好语好脸色的商遥更需要注意一点。
在官场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
郑驰乐评估完自己两位新同事,转而跟奉命来找自己的小东说话。小东是编外人,也就是平时说的“临时工”,不过他开朗健谈,在侯昌言面前很吃得开,一直跟在侯昌言身边办事。郑驰乐以前代表隽水来市委的时候跟小东聊过好几次,交情很不错,一路上相谈甚欢。
眼看侯昌言的办公室就在眼前,郑驰乐拍拍小东的肩膀:“回头到我家喝酒,我家很好找,也很近,出了市委往前直走,横穿两条街就是了。”
小东欣然答应:“那好,我肯定要去!”郑驰乐亲厚的态度让他很受用,他又跟郑驰乐道谢,“上回你给我的药酒我借花献佛拿回去给我老爸了,他用了几天腰就不疼了,还真神!”
郑驰乐说:“要是有需要的话你可以去我那再拿点儿。”
小东说:“那我可先谢谢你了!”
郑驰乐点点头,自己上前敲门。
侯昌言应声后小东推门走进去,语调愉快:“侯书记,我把人找来了!”
侯昌言说:“来得正好,小郑,你可又给我们沧浪带来了一个好机会啊。”
小东很兴奋:“什么机会?”
郑驰乐不是第一回跟侯昌言和小东接触,因此也没为小东跟侯昌言相处时的态度惊讶。
交谈的次数多了,他也知道小东跟别的编外人员不一样,小东父亲可是沧浪第一大厂的所有者,小东可以说是“富二代”,因为家境在这个小地方算是相当好了,小东对于学业一直不怎么上心,结果就是连三流的学校都考不上,早早地辍学到处厮混。厮混几年之后,也不知他遇到了什么变故,居然慢慢收敛了,回家求他父亲给他在市委这边谋个职。
他学历太低,家里再有钱也没法把他强塞进市委的正式编制,可他父亲经不起他哀求,最终还是以为免费为沧浪修一段不短的路为代价给他弄了个编外人员的职位。进市委后小东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似的,做起事来勤恳又踏实,市委上上下下几乎都被他请教过各种问题,很快他就入了侯昌言的眼,成了侯昌言的“御用跑腿”。
郑驰乐觉得小东的转变实在难能可贵,同时也庆幸自己从来没有轻视过他。
郑驰乐琢磨了一下,推测出最有可能让侯昌言眉开眼笑的事:“难道贺书记决定把沧浪也定为提速试点站之一?”
侯昌言说:“没错!”他兴奋地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走了两遍,才稳住眉梢喜意,“贺书记这么看好我们沧浪,接下来我们的工作一定要跟上才行。小郑,我很看好你,你一定要好好干!”
郑驰乐连声答应:“不敢辜负侯书记的期望。”
侯昌言显然对郑驰乐的表态很满意,他勉励道:“你刚进市委,展开工作时有点障碍是肯定的,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千万不要灰心,实在解决不了的就跟我说,我来出面!”
能得到一把手这么保证,郑驰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又谢了两句,认真听完侯昌言给自己说了许多话才回市委秘书的办公室。
郑驰乐没因为侯昌言给自己打包票而飘飘然,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面其实是贺正秋给自己撑起来的——贺正秋知道他入了市委,好巧不巧也选在这一天通知侯昌言省委已经把沧浪也列入试点范围,分明是特意在侯昌言面前给自己加分!
贺正秋着意的提携让郑驰乐满心感激,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孤军前行了,承了贺正秋的好意,他身上也正式贴上了贺正秋那边的标签——至少在侯昌言眼里是这样!
郑驰乐一直对贺正秋敬佩得很,想到未来即将能跟贺正秋合作搞火车提速项目,心里也有点兴奋。
奉泰的交通网络整顿好了、列车速度提高了,对于整个奉泰省的发展都有极大的好处!
郑驰乐快步迈回办公室,正正经经地向冯甘霖请教自己的职责范围。
郑驰乐问得正式,冯甘霖也不好再冷言相对,只能言简意赅地给郑驰乐划了几块任务。
商遥也在一边旁听,见冯甘霖将宣传口跟组织部这两个实权部门的事务都划给郑驰乐,脸色也没变,反而还拍拍郑驰乐的肩膀说:“你看,老冯就是面冷心热,口里还说你不好了,偏又把最重的担子往你身上堆,你可得好好干!”
郑驰乐转头对上商遥的眼睛,发现这个女人的眼神也是笑盈盈的,那像是能掐出水来的皮肤哪像个三十多岁的人?真是够漂亮的,不仅人漂亮,话也说得漂亮。
对于这种人,郑驰乐自有一套应对方式,他一脸腼腆地说道:“我可不知道什么是重担什么是轻担,以后肯定要经常向商姐你请教,尤其是现在商姐你管着的组织部!到时候商姐你可别嫌我烦。”
他这话说得直白又认真,商遥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瞪着他老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柔声说:“我哪会嫌烦!”
郑驰乐的笑容变得更腼腆也更诚恳:“那我就先谢谢商姐了!”说完他马上就热络地拉着商遥去做职权交割,一点都没掩藏自己的急切,活像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他可是个相当纯良的官场新丁!
当晚商遥回家后气得砸掉了两个花瓶。
没办法,实在太气人了!
碰上这种搞不清楚状况、什么事都敢伸手的二楞子,还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而且还是个不解风情的憨货,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她的示好,简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难道说她已经老了?
商遥对着镜子端详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看起来还很年轻才恼恨地骂道:“还说这家伙很会来事,后台也很硬,我看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