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临沧退族
左澜还是没能想通那些事情。
上午的课上完之后,他回到荷园,姜错明又开始玩失踪,说起来上午的时候去水学院的课上旁听也没看到崇遇,这些人一个个都热爱神秘主义,他随手将之前姜错明录下来的青傀讲课的玉简挂到习雨林的门前。
然而他才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撤回身看着那个玉简,这枚玉简是姜错明录的,那么里面到底会是什么内容呢?
姜错明当时是个完全的局外人……
他回过身,走到习雨林的门前,伸手取下了玉简,默默地注入魂力,将玉简按在自己的眉心,影像和声音都在他脑海之中呈现出来。
许久之后,他放下了玉简,重新将之挂回习雨林的门上。
后来青傀说话的时候,整个影像都像是受到了什么干扰一样消失了个干净,一切都是谜团。
他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中午吃过了饭,习雨林带来了段昆仑通知左澜去院办的消息,那个时候左澜正敲着自己的筷子,哀叹自己下手慢了没吃饱,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习雨林是在开玩笑呢。
他愣了一下,“你说昆仑哥让我去院办?”
为什么是昆仑哥,又为什么是他一个人?其他人呢?
习雨林长长的眼睫毛一刷,眼皮抬起来,甩了他个正眼,却是似笑非笑,“在下也想问这个问题。”
魏情穆哲青都以一种看牲口的目光看着左澜,而左澜则是默默地放下筷子,不知道姜错明如果在这里的话会是什么表情?
左澜默然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等我回来再告诉你们吧。”
然而左澜不知道的是,他这一去,便是很久没有回来。
离开荷园的时候,下午的和风吹着,荷园前面的小池里莲叶浮了一片一片,不准备去上课的魏情和穆哲青趴在栏杆上给左澜挥手,而习雨林则坐在楼上,手捧着菜谱研读,至于姜错明,依旧没见到人影。
左澜回望了这栋小楼一眼,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他到第九魂院才不到半个月,很快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粉丝会,并且接触到了很多有趣的人,比如突然挡道的一个。
“左澜,你是要去无学院的院办吗?”雪蓝站在他出去的必经之路上,依旧风骚地看着他,一身导师服给改得不伦不类,看上去活像是妖怪。
左澜被他耳垂上那蓝色水滴状的耳饰给闪了眼,忽然觉得雪蓝就是个娘炮,可是偏偏性格是这样鬼畜,让人招架不住。“我是去院办,雪蓝导师有什么事吗?”
“……是段……昆仑叫你去吗?”雪蓝那把纸扇忽然之间又出现了,遮住了自己下半张脸,眨着一双眼睛假装清纯地看左澜。
左澜差点没被他这眼神给恶心吐,强行忍住,才道:“你有事说事,没事儿滚蛋。”
“真是伤我心,好歹你也是我看上的人,竟然这样不识趣。”雪蓝听他这样说,竟然也没生气,直起了自己的身子,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密封的卷轴丢给了左澜,“既然你要去,那便顺路了带给段昆仑吧。”
左澜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雪蓝这次竟然没看左澜一眼,转身就走。
这一次,左澜才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雪蓝分明是专程在半道截住了他,要他带东西给段昆仑,可是这不科学啊,无学院也不是很远,雪蓝好歹也是个魂爵,这么点距离在他看来不过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而已,可是为什么非要左澜来传递这个东西?
他看着这被火漆密封的卷轴,掂了惦分量,不过也就是普通的卷轴而已,大约是信件一类的东西,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跟电话一样方便的“通讯牌”,院牌也是有这个功能的,有什么东西非要用卷轴说?
魂大陆必须用到卷轴的,似乎也只有记录魂术和其他一些更加重要的东西。
他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决定在自己先去院办才知道。
路过社团口的时候,在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牌子中扫到了属于自己的“左澜导师粉丝会”,旁边就是很剽悍的“朕就不信弄不死厨子协会”,看得左澜是一阵汗颜。
他假装自己是没看到,几乎是遮住脸快步地走过,很快就到了那个破败的院办。
之前段昆仑哭穷,压榨他们的劳力,让他们将院子里的草拔干净了,现在看上去倒是已经不跟原来那样荒凉了。他推门,然后就看到了大开着的殿阁的门。
还是那六更粗大的石柱,不过此刻背对着门却站了一个提着酒壶的背影,正是段昆仑。
这人还是跟初见的时候那样邋遢,身上的导师服依旧是脏兮兮的,转过身来的时候头发也乱糟糟地遮住半张脸,只有那一双眼很是明亮。
“来得还算准时嘛,少年~”
现在左澜一听到“少年”就觉得自己浑身都疼,去尼玛的少年!临沧那个家伙说“少年”的时候声音总是带着戏谑,让他觉得自己受到轻视,现在段昆仑这样一说,他立刻就想起了临沧。
“昆仑哥,你到底在搞什么啊?下午还有很多课啊,你叫我来到底什么事?”如果没事儿喊他过来,那么……不管段昆仑是不是导师,左澜下一堂课的主角就会从梅子青变成段昆仑!
段昆仑笑得格外猥琐,“哎呀,少年,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如此不好,不好——昆仑哥叫你来肯定是好事儿啊。”
……
左澜嘴角抽了抽,“别卖关子,说。”
段昆仑就是个极其不负责任的导师,除了刚刚开学的时候出现过那么一两天,接着就直接玩儿起了始终。其实左澜暗自猜测,第九魂院指不定是人口失踪率相当高的一个地方。这些人动不动就来玩儿一次失踪,简直能把人给急死。
若论第九魂院最不负责任的导师,舍昆仑哥其谁?
不过这话不能说,只能默默地咽回肚子里——他怕被小气的昆仑哥穿小鞋,门槛的事情左澜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左家的族长传讯与我,你们左家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回去一趟。叫我今天通知你一下,然后他马上派人来接你。”段昆仑难得简洁了一次,意思也很清楚。
可是他这句话却让左澜蒙住了,什么情况?
“重要的事情?”
段昆仑无法回答他的疑问,只是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不清楚,他是今天上午给我的消息,我估计你们左家派来的人马上就要到魂院前广场了,走去看看吧。”
左澜沉吟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段昆仑一起到了院外。
途中左澜想起雪蓝拜托自己的事情,将那卷轴递向段昆仑,“这是雪蓝导师半路上遇到我,叫我带给你的。”
段昆仑愣了一下,很久才接过左澜递给他的东西,他眨了一下眼,走路的时候却是不想拆开看,只是点头,“继续走吧。”
魂院的前广场还是那样的宽阔宏伟,那一座巨大的牌楼耸立在广场上,一个巨大的“魂”字还是那样震撼人心。
景物依旧,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了那些年轻的面孔,也没有了半空中飘舞的那些院旗,半个月前他们从这里,独树一帜率先离场进入魂院,今天他却因为一些别的事情自己先出来了。
前方一辆雁车在人的驱使之下很快地过来了,坐在上面的是左家的一位长老,左澜认得,却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那雁车近了,左澜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这事情来得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族中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左丘晏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突然从魂院离开呢?
这时,段昆仑手中一阵魂力波动,打开了那普通的卷轴,站定了,一字一字地看着。
那边的雁车上,长老跳下了车辕,对着左澜恭敬地一行礼:“澜少,族长请您回去,族内发生了大事。”
左澜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事,只是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回去看看。他回身向着段昆仑躬身行礼,“我——”
“你走吧,这么婆婆妈妈的。”段昆仑翻了个白眼,将左澜的所有离愁别绪搅了个全无。
左澜嘴角一抽,“昆仑哥,你熊的!”
段昆仑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手中的卷轴,手握成爪,一团火焰从他的手中升起,轻而易举地焚毁了那卷轴,他对着左澜耸肩:“快走吧。”
左澜上车之前,脑子里一直在回放方才段昆仑那个动作,手握成了爪,手掌之中就燃起了一团火焰,可是——左澜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魂力波动。
段昆仑说自己是无属性。
段昆仑还是第一魂院毕业的。
第一魂院,这跟第一魂院又有什么关系?
九大混院之间勾心斗角,第九魂院为什么会任用段昆仑,还用了一个来自中原第一魂院地区的御座言三族人言深为校长?一切都是谜团,更不要说御座崇一的人也进来搅和了。
没有魂力波动,与青傀又何其相似?
坐上了车,他看着坐在车前的长老,问道:“族中到底出了何事?”
“唉,一言难尽,最近族长心神不宁,下面的支系又在不停地闹,要夺权,尽管族长威信还在,可是为此劳心费力,这些都不说了,昨天晚上,似乎出了大事,我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了解,听说是左家的什么人回来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等着赶回去才能知道呢。所以实在是抱歉,澜少,我也不知道。”
那长老说这段话的时候叹了很多次气,听得左澜沉默。
要把他带回去的事情,到底是得有多大?
“你出来的时候,可曾听说其他消息?是只有我一个人回去吗?”
“听说是能回去的嫡系都要回去,我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嫡系如果能够回来一半,这些天兴风作浪的那些旁系支族必定会老实下来,哼,那些家伙,也该老实了。”
看样子,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左澜摸了摸自己右手食指上的黑戒,眯着眼,笑了一声,“麻烦长老,到了的时候喊我一声,我先睡会儿觉养养精神。”
那长老应了一声,再看的时候只看到左澜已经躺在了车里,闭着眼睛真的开始睡觉。他一时愕然,忽然觉得澜少去第九魂院之后,便越发看不懂的。
左澜说是要是睡觉,可事实上却是没有睡着的。
左家召集嫡系回去,也就是说左琰左溢这些旁系支族是不会回去的,需要召集左澜回去的这件事情,肯定是与旁系支族无关。
之前长老说,有什么人回来了。
一路上,左澜都在想这个问题。
直到雁车驶入了云枫城,暮色中的云枫城笼罩在一片血色的霞光之中,高大的灰色城墙后面是一片巨大的阴影,左澜站到车外,抬首看去,云浮于城上,一派壮阔,本该是极美的景色,落到左澜的眼中却成为了沉沉的压抑。
在云枫城,左家具有很大的权威,毕竟还是全大陆排名前五十的家族,在云枫这样的小地方,自然是独霸一方。
进入城内,四处都很热闹,左澜他们的这辆雁车上带有左家的标志,白色的枫叶和红色云朵,云枫城便是由此得名。
只是左家的云是红的,枫是白的。
“西北角不知道又出什么事儿了,最近就跟着大陆边缘要塌了一样。”
“海里的玩意儿,谁知道啊,指不定是什么妖物作怪呢,血光冲天的……”
“咳,这么大的事儿,也没见左家的大人们管管,真是……”
“大人们的事情我们哪儿懂啊?且看着吧。”
……
左澜听得迷惑,看向长老。
长老解释道:“澜少您也知道,出了中原第一魂院地区以外,其他的地儿都与魂大陆的边缘,也就是魂际之地,是挨着的,还有几个倒霉的挨着天渊,咱们西北第九魂院地区,也挨着西北角那一片海,可是这些天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大概就是在十来天之前吧,挨着大陆的那一片海里整个海水都漂了红,看上去跟血一样。族长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让我们别管,以后再说,现在这件事我们还没报给魂院那边,不过魂院耳目众多,怕是早就知道了。”
左澜一听就乐了,拍了拍长老的肩膀,“这是好事儿,长老你还不了解那老头的德性。如果是坏事,他早就急扯扯地报给了魂院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怕是这海水飘红,有意思呢……”
难道叫他回来就是因为这件事?
左澜摸着自己的下巴,已经看到了左家那巨大的宅院的门墙了。
下车的时候,外面站了许许多多的支族的人,看到左澜回来都是冷眼,不过门里面却是许许多多嫡系的人,还有那些常年在外很久不露一面的厉害人物,长老一路将左澜引到祠堂前,夹道都是人,左澜第一次体会到,左家竟然也是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
当初他是以废柴的名头出去的,如今这些人看着他的目光也是那种不屑的,像是在看着什么脏东西一样,那样的眼神让左澜觉得很可笑。
如今的他,已经与当初离开家族的那个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祠堂外面站着左家那个跟左澜有旧仇的野心长老左鹏,一脸阴郁地看着走近的左澜,那一把大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人烧了一半,看上去是既滑稽又好笑。
一个支族旁系和嫡系之间争斗厉害的家族,一个——庞大的家族吗?
“嫡系回来了不少人,族长在里面等你。”
左澜点头。
祠堂建在高处,需要上三十三级台阶才能够达到,他一步一步踏上去,红色淡光铺满整个台阶,他的目光很平静,直视着前方,慢慢地便上去了,视线所齐,开始接近了祠堂的大门,看到里面的人……
最后一步。站上去,背对着身后的支族旁系,看着前面安静得过分的祠堂。
族长左丘晏杵着拐杖,站在祠堂那密密麻麻的灵牌前面,两边是左家族内长老会的人,都坐在黑漆的椅子上,表情肃穆,而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背对着左澜、站在堂上、站在所有人的目光里的那个人的身上。
苍蓝色的衣袍静止不动,那人负手而立,却让左澜从他的背影之中窥见了几分固执和轻狂。
左澜来到祠堂上,站住,那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到来,转身,风吹起他的袍角,他笑了一声:“没有想到,连你都来了。”
前方左丘晏那拐杖在地上跺了跺,声音硬朗:“既然人已经来齐了,按照族规,现在便将你逐出左家,进行退族仪式!”
左澜睁大了眼,忽然之间便明白了。
临沧……
之前临沧说,他还是左家人,要自己叫他一声“小叔”,可是左澜死活不喊。原来果真是还没有被逐出左家……
那么,之前长老说的那个神秘的来人,便是临沧了。
现在已经成为魂皇的临沧,无疑已经是一个传奇,可是左丘晏似乎对临沧恨之入骨,根本不想留他,而是铁了心要将此人逐出。
那一瞬间,左澜觉得很复杂。
一切眼看着就要开始,前面站着的临沧却忽然之间叹了一口气:“族长,我有个请求,仪式能够推迟一会儿吗?我有话要对左澜说。”
左家嫡系能回来的都回来了,对于自家这个左澜也是早就知道,起先的天才之名,后来的废柴之声,这几天幽灵传播平台又说了他惊世骇俗的大陆史,他们都对左澜很是熟悉了,只是——左澜这小子什么时候跟这个已经成为魂皇的叛徒临沧认识了?
这对于众人是个无解之谜,对左丘晏来说也是一个新的消息。
他警惕地看着临沧,然而临沧却并没有理会左丘晏,只是问道:“族长,此时此刻,我并未被逐出家族,那么我还是姓左,是如此吗?”
左丘晏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是临沧说的一切都没错,他只好点头:“的确如此。”
于是临沧忽的一笑,竟然再次转身,抬了下巴看向左澜:“现在你该叫我一声小叔了吧?”
左澜愕然,这是个什么发展?
他抿紧了唇,皱眉,看着临沧,吐出了两个字:“神经。”
然而临沧一点也不介意,头也不回,却是在对左丘晏说话:“族长,这个时候,他是不是该喊我一声‘小叔’?”
左丘晏有些为难,他虽然不知道临沧跟左澜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临沧现在的确是没被逐出家族,按照规矩,左澜的确是要叫临沧一声“小叔”的。可是左澜明显不愿意……
“怎么?族长您活了这么多年,当年糊涂了一次,现在又要犯糊涂了吗?要不要我把族规背给你听听?”临沧似乎知道背后左丘晏的纠结,竟然这样冷讽了一句,言语之间极其隐晦,暗示着什么。
能听懂这话的,也就是左丘晏一人了。
他表情有些灰败下来,叹了口气,对着左澜道:“阿澜,他现在的确是你小叔。”
于是临沧笑了,站在左澜的面前,“说起来,你出生没多久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不过……”
不过后来的事情,谁也想不到。
左澜看了看左丘晏,然后认真地看着临沧,忽然觉得在这个偌大的祠堂里,影影绰绰地站了这么多人,只有临沧是孤零零的一个,他就像是固执的独行者,与所有人作对,受着所有人的冷眼。可是临沧的表情是如此完美,看不出任何一丝受伤的痕迹。
左澜一笑,“小叔,你该进行退族仪式了。”
他这声“小叔”喊得轻描淡写,极其自然。
临沧听了,静默了很久,忽然之间仰天长笑起来,整个祠堂里几乎就听到他一个人的笑声,渐渐地便有些歇斯底里起来,然而他低下头来的时候,左澜却看到他眼角忽然掉下泪来,然而那泪珠一下就蒸腾了,像是左澜的幻觉。
临沧安静地站了许久,弯腰,摊开自己的手掌,“既然你喊我一声小叔,我便也送个礼给你,以后再打开看吧。”
那是一个紫金的盒子,小小的一方,能够一手握住。
左澜看了临沧许久,还是伸手拿过来,一句谢谢也没有,只是微笑了一下。
这一系列的变化看得祠堂上的人是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临沧直起身子,原地慢慢地转了一圈,视线从外面到里面,慢慢地扫视了一圈,看着这古老的祠堂,看着这堂上的人,想到自己成年时候离开的时候的场景,便心生了无数的感慨,然而这感慨,最终还是消散在了那一声之中——
“退族仪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