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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洋本来是怕的,后来又有些蠢蠢欲动的兴奋和猎奇感,可是,当高澄说到最后这句话时,他的心好像被高澄用无形的手轻轻地攥了一把,虽然不至于疼痛,但是一种浓浓的酸楚,还是充满了胸膛,让他浑身一冷,忍不住想要抱住高澄取暖。
他将手里的枪扔掉了,枪落在脚下,又被他一脚踢出很远。因为上次的教训,他不敢张开双臂去拥抱高澄,只得试探性地抬起双手,抓握住高澄那只握枪的手,用自己温暖的手掌覆盖着哥哥那微凉的手。后者没有挣脱的意思,仍然紧紧握着枪。
高洋这时候反而不怕已经开了保险的枪会因为高澄的失态而走火,而是重重握住了高澄的手,于沉寂中默默享受着这种被自己爱慕之人置于生死之间的感觉。
“你不怕我真的毙了你吗?”许久,高澄原本锋芒凌厉的眼神,渐渐收敛了寒光,浮起几分复杂之色,也说不清到底是困惑,还是矛盾纠结,一双黑眸越发深沉,就像悬崖下的深潭,悄无声息,却有着吞噬一切的潜在力量。
高洋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高澄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他似乎一点也不怕会压到高澄的手指,导致高澄扣下扳机。就像一个深陷爱河的男人,对着自己挚爱,缱绻温存。
他黝黑的肤色,与他指缝中所透出的那洁白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对比和反差。一幅诱人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清晰浮现,他仿佛看到自己黝黑的身体覆在高澄那洁白的身躯之上,那身躯的触感光滑细腻,令他陶醉不已。
不知不觉间,他的说话声音里,也充满了自然而然,恰到好处的柔情,令高澄难以觉察其中的暧昧,“如果大哥真觉得我会那样做,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也好安心。我长这么大,只有大哥一个肯对我好,愿意和我说话,愿意理睬我的,若大哥真的憎恶我,怀疑我,那我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还不如被大哥现在就杀了的好,也免得以后活在大哥警惕敌视的目光里,像走在刀尖上一样地过日子。”
高洋平日里总是一副内向寡言,窝窝囊囊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大哥单独相对,他就像演出莎士比亚的戏剧里,那些将动人而煽情的台词娓娓道来的男演员一样,表现出一副真情流露的样子,再配合他那貌似诚实诚恳的眼神,更难以令人提防。
高澄很容易被他骗到,几乎屡骗屡中,这一次也毫无意外地,骗得高澄信以为真了。
高澄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枪,当然,也是趁机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自从上次他意淫大哥被发现之后,大哥从此就对两人的肢体接触有些警觉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当这种接触是正常的兄弟情谊表现了。
“你不用怕,就是个梦而已,我是吓唬吓唬你玩的,要真拿这离奇古怪的梦当真,我就和你一样傻了。”
高洋搬了个椅子,在他的书桌前放下,和他的椅子并排。然后捡回了枪,拉着高澄的手坐下。
他感觉高澄上次被父亲痛打了一顿之后,心情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包括之前他偷窥时,用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这个危险举动,也许真的产生了厌世的想法。可是,如果他直接问起,心高气傲的高澄不但不会承认,反而还会很抗拒和羞恼。因此,他开始转移话题,努力调节高澄的心情。
“哥,你还记得不,小时候我见你在后院练枪,羡慕得很,可爸爸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我碰枪。你就拉着我从家里出去,到东南角那片树林子里,黑灯瞎火的偷偷练习枪法。你手把手地教我打枪。可我很笨,学了半个晚上,也打不下半只鸟来。”
高澄用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嘴角微微翘起,笑着说:“是啊,你小时候就又丑又笨,到现在也一样。”
“刚才我过来时,林子里的鸟老是在聒噪,好烦啊,也不知哪里来的乌鸦,”高洋抱怨着,心中腹诽道,按理说应该是夜莺在窗外歌唱才对。他拉开高澄书桌上敞开了一半的抽屉,因为他瞥见里面有几个消声器。他取出两只,给自己手里的枪装上,又递了另一只给高澄。“不过黑夜里打鸟的确有难度,我到现在也学不会,大哥能不能再教教我?”
高澄接过消音器,安装在自己的枪管上,固定好。“本来没有的,是小九看到故宫里有不少乌鸦,看到别人用碎猪肉喂,也在林子里寻了一棵树,每天叫人用竹竿子插着碎肉挂上去,这才招来的乌鸦。”
“那咱们就试试枪法,把这些恼人的乌鸦都消灭掉吧。”
“嗯,我倒是想看看明天小九对着一地死乌鸦哭天抹泪的样子,哈哈哈哈……”高澄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到了阳台上。高洋也跟了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借着皎洁的月光,看着楼下树林中,那些在风中摇曳的树梢。仔细辨别,隐约能看到其中一棵大树上,站了十多只黑漆漆的乌鸦。这些不吉利的鸟儿呱啦呱啦地叫着,很是嘈杂。
高澄先举枪瞄准。一手握枪,一手托住握枪的手腕,视线与枪齐平。
从阳台到树林,目测应该有四五十米的距离,恰好在手枪的有效射程之内。不过要在大风的夜晚,在昏暗的树林中打中枝头的鸟,还是颇有些难度的。虽然鸟是站着不动的,但是枝头摇曳得幅度很大。且禽鸟类很容易受惊,一点点异样的响声都会彼此示警,轰然飞起,一击不中,就很难打正一大片正在惊慌飞散的鸟了。
高洋借着月光,看着高澄那举枪的姿势,和专注的眼神,银色的清辉落在他那张有着精致轮廓的脸上,从侧面看来完美极了。微微眯起的眼睛,配合着瞄准的动作,有一种危险和禁忌之美。
他贪婪地欣赏着,只希望高澄多瞄准一会儿,好让他再饱饱眼福。
高澄注意到他的目光,侧过脸来,不耐烦地挑了挑眉,催促道:“看我干什么,看鸟。”
高洋听到这句话,几乎要憋不住笑出来,他很想接口说,我想看你的鸟。但是这纯粹找打,他咽了口口水,这才勉强把这句话压了下去。嗯了一声,赶紧也举枪瞄准。
“准备好了?”高澄询问道。因为两人必须一起击发,如果一个人先开枪,惊动了其他的鸟,另一人就很难打中了。
“准备好了。”高洋不等高澄说话,就迅速地倒计时数数,“三,二,一,放!”
高澄的反应不比他慢,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扣动了扳机。“砰”“砰”两声,因为装了消音器而沉闷了不少的枪响,差距不过是眨眼之间。
几乎是伴随着枪响声,林子里的大批乌鸦呼啦一下,争先恐后地从枝头上惊恐起飞,一部分已经高高地冲上了上空,而另一部分则没头没脑地在林间乱撞,呱啦呱啦地嘶鸣着,划破了夜的寂静。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手下不停,继续扣动扳机,对着乌鸦群快速射击,一枪接着一枪,中间几乎不带停顿的。看似漫无目的地乱打,其实却是在考验目光的精准度和角度的判断力,每一枪都是视线快速捕捉到空中移动的目标,瞄准了之后才射出的。
砰砰砰,砰砰。
也不过是十秒钟左右的短暂时间里,兄弟俩将各自弹匣里的七发子弹全部清空了。等到最后一声枪响过后,乌鸦群已经彻底逃离了树林,惶恐不安地在远方的天空围绕盘旋着。此时它们飞的很高很远,已经完全脱离了射程。
高洋在阳台围栏上轻磕了一下枪柄,中指插到扳机中间的空环里,转动手指,将手枪潇洒地旋转了几圈,哈哈大笑:“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栖。”
高澄接口道:“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在这浪漫的仲夏夜里,在这个情人幽会的最佳地点,两人虽然没有应该有的罗曼蒂克,却陡然生出了不少壮志豪情。
夜幕中的那轮圆月静静地凝视着这对兄弟,古人不见今时月,近月曾经照古人。高洋凝视着高澄,突然觉得,好像两人真的有上一世,也像现在这样,彼此凝望,壮怀激烈。月亮照着他们,用轻纱般的清辉将他们拥入怀中,包裹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也许同一轮月亮,照亮过两人的前世,也照亮着两人的今生。
今生今世,他只想和大哥在一起,不要再像前世那样,以杀戮而残酷收场了。
高澄好像没有注意他的眼神中藏了怎样的情愫,而是转身回到室内,不一会儿回来了,拎了一瓶伏特加,拿着两只空酒杯。现在没有冰块,只能喝纯的了。他拧开盖子,给两只酒杯各倒了小半杯酒,然后递给高洋一杯。
高洋想要和他碰杯时,他却自顾自地端起酒杯,呷了两口,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微笑道:“你信不信,未来的z国,是我们高家的,也是我们的。”
“大哥将来肯定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只不过那个位置是大哥一个人才能坐的。”高洋低声道。
“哈哈哈,我们是兄弟,大哥吃肉,总不能只给你喝汤。虽然不能同时坐,一起坐,但可以轮流坐。”高澄的话说得极豪爽,但既不像玩笑,也不像骗人,而是真挚的。
高洋心中暗暗激动了一把,但是不露声色,“不能这么说,你将来会结婚的,生孩子的,你应该把位置给自己的儿子坐,就像爸爸将来让你接他的班,而不是传给叔叔一样。”
说完,他紧张不已地等待着高澄的回答,因为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试探,关系着两人的未来。
“那是不行的。假设我三十岁生儿子,等我四十岁坐上了那个位置,连任两届,也不过十年,五十岁下来。那时候我儿子才二十岁,毛头小子一个,怎么能担负大任,也太说不过去了。那时候你四十五岁,资格够了,威望足了,就可以在我之后接上了。”
高澄说着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和斟酌,好像早就考虑好了一样。
高洋又是高兴,又是失落。高兴的是哥哥真的打算用他当副手,失落的是高澄说到了未来也许会有的儿子。儿子,必然是他和女人生的。他不要看到高澄结婚,更不要看到高澄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和她生下两人共同的孩子。他只要自己完完全全地拥有高澄,不容第二个人插足,夺走哥哥对他的关注,一点也不行。
因此,他双手握住酒杯,默默地吞下一口。浓烈辛辣的高度伏特加入了口,一直燃烧到食道和胃里,浑身也跟着热了。他很想把哥哥灌醉,也顺便灌醉自己,然后强行占有哥哥的全部。黑暗中,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热烈而危险的占有欲,像头暗夜原野上,眼眸闪着绿光的饿狼。
高澄继续品着他喜欢的烈酒,悠然道:“刚才太乱了,也看不清究竟打中了几只,如此怎么知道胜负?不如这样,我们等到天亮,下去数数死乌鸦,看看谁打得多。”
“有赌注吗?”
“有。如果你赢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如果我赢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到这里时,高澄转过身,正对着他。一阵大风刮来,将他并未束入裤腰里的衬衣吹起,雪白的衣衫在夜色中飘荡着,乌黑的发也凌乱了,漂亮的双眼微微眯起,好像站在高高的甲板上,迎着海风,再向前一步,就要投入大海的广阔怀抱一样。
高洋的手紧紧握住杯子,重重一捏,如同他的双臂环住了高澄的腰身,将高澄从毁灭之前彻底挽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