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伤
从小到大,高洋经常觉得哥哥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果然这个规律是不会变的,看着照片里的高澄笑得那么开心,他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也不过是片刻之间,鼻子就堵塞了,泪腺也酸涩得不行,泪珠掉落在皮夹子上,在这样一个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中,很快就凝结成了薄薄的冰,让那照片也跟着模糊朦胧起来。
忽然,他的脸被一只手抚上了,那只手凉冰冰的,毫无目的地胡乱磨蹭了几下,倒是把他刚刚涌出的泪水擦干了。可是,新的泪水又紧跟着涌出,真成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源源不绝了。
“胆小鬼,怕什么,还哭,哭得跟个小娘们似的,丢人,羞羞……”
怀里传出了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声音很低,朦朦胧胧的,在他听来简直是有气无力。不过在周围湿冷的空气中,还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气,这是属于醉汉的味道,这声音,这味道无不提醒着他,大哥没死,还活着。而且还能说话,还能给他擦眼泪。脑子没撞坏,手也没有残废,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高洋一时间根本收不住自己的眼泪,也不知道是为哥哥的犯傻而生气,还是为自己无意间害得哥哥出车祸而痛悔,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哥哥还活着这个好消息喜极而泣。
哭着哭着,鼻涕也出来了,甚至快要蔓延到自己的嘴巴里了,他知道哥哥很讨厌自己的鼻涕,连忙抓过一把雪在鼻子和嘴巴上胡乱擦拭,雪在自己的体温下化成了水,和他的清鼻涕混合在一起,弄得脸上一塌糊涂。
“奶奶的,你还没完了,鼻涕都,都流我脸上了,恶心死了……唔……”高澄在他的臂弯里好像很烦躁一样地转着头,声音微弱地骂着他,间或发出一两声难耐的呻&吟。
他有点不敢低头去看高澄,因为他刚才就发现,高澄原本因为酒醉而满是红晕的脸,已经变得苍白,虽然身上没发现什么表皮的伤口,地上的积雪也没有变颜色,可他很怀疑哥哥被撞出了内伤,脏器受到了看不见的创伤,所以他很害怕自己一低头,就能看到哥哥在吐血,那会要了他的命的。
因此,他哭得更加厉害了,乃至于陆陆续续有人发现这边的情况,此时已经有了七八个人围观都没有发现。
“要不要替你报警?”这时候有人用英语问他。
“我记住了那辆车的车牌号,应该能把肇事者追查到的,你不用怕。”
“还是送医院要紧,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严重不严重。”
……
这几个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虽然这里是商业街,奈何现在已经是夜里十点,且雪下得很大,沿街的店铺大多数开始打烊,逛街的人也不多了。而去酒吧里通宵玩乐的人,此时正在重金属音乐和毒品酒精中醉生梦死,疯狂作乐,哪里听得到外面这么点细微动静,根本没人出来看过。
高洋当然听到了这些人的建议,可他现在真是怕得不行,生怕低头看一眼,就会看到哥哥的惨状,他哪里顾得上去寻查肇事者,他只求哥哥平安无恙,真能这样,自己少活几年都是可以的。
他抱着高澄,想要站起来。可高澄完全没有一点主动的配合,让他几次使劲都没能成功。围观者也有看不下去伸出援手的,上前来当他的帮手,有拉有拽的,总算让高洋成功里站立起来了。
此时,忽然一个人疑惑道:“我看他怎么好像睡着了,是不是喝多了睡死过去了,不像是昏了的。”
凄惶中的高洋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低头看了看高澄的状况。果然,这会儿高澄的脸色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了,还侧脸贴在他的胸前,表情安宁恬淡,呼吸也均匀绵长,还隐隐带出了一点细微的鼾声,倒好像真的睡着了,并不是昏迷者应有的满头冷汗和呼吸急促,更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
想到哥哥先前还给他擦眼泪,还说了一些嘲笑他的话,倒也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这会儿也确实像睡着了而不是昏迷了。如果真有严重的内伤,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疼,还会睡得这么安稳?
不过,也不排除是醉得太厉害了,头脑昏沉甚至没有觉察到自己受伤了的可能。因为他明明看到那个超速驾驶的车辆从高澄背后擦过,刮倒了高澄,就算没遭到撞击和碾压,也绝不可能毫发未损啊。
高洋来不及多想,也不等路人去找公用电话去给他呼叫急救车,直接抱着高澄朝着停车场疾奔过去,掏钥匙,开门,把高澄塞进去,自己坐到驾驶位上插钥匙发动车子,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比他搀着醉鬼哥哥从餐厅里出来时不知道要敏捷了多少。
高洋开车开了一段路程之后,这才突然想到自己刚才太过焦急,忘记了向围观群众询问医院地址。好在哥哥开车带他从郊外回来时,是看着地图确定路线的。他打开车载录音机旁边的储物匣子,果然那张折叠好了的地图还在里面。打开来看了看,距离最近的医院离这里不过是三个街区,现在又不堵车,只要开上七八分钟就到了。
他也不管超速不超速了,直接以100公里的时速开到医院,抱着高澄直接就奔着急诊去了。
一进去他就对迎过来的护士嚷嚷着哥哥车祸受伤了,需要紧急检查和救治。护士看到这个场面,也认为情况挺严重,赶忙将高澄放到了一张有轮子的担架床上,和匆忙赶来的另外两名护士一起,急吼吼地把他推到急诊的检查室去了。
很快,得到通知的医生也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挂着听诊器快步走来,高洋急忙拉住他,用英语大声说:“我哥哥被一辆超速行驶的汽车撞倒了,没看到流血,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内部受到了创伤,请您立即给他看看!”
“是撞的,碾压的,还是挂倒的,发现的时候神志还清醒吗?”医生在进去之前还是简单询问了一下受伤经过。
“他站着的地方和倒下的地方大约相差不到两米,他背对车子,车子的左侧车头或者后视镜触碰到了他,当时太快也没看清楚是撞了还是刮了,还好没有碾压。我跑去看他时,他还能说话,后来就没什么动静了。”高洋边说边推着医生朝围起来的屏风入口处走,生怕耽搁了这么半分钟就会耽搁掉哥哥的伤势,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医生点点头,也不再询问,直接进去了。而旁边的护士则将帘子拉上,合拢,将高洋的视线阻挡在了隔断之外。
高洋在外面忐忑不安地坐着。坐了一会儿,又放心不下,起身悄悄靠近屏风,将帘子拉开了一小道细缝,朝里面窥望。只见高澄身上的外衣被脱掉了,贴身的衣服也给医生剪开了,原本洁白如雪的皮肤,此时好像晕染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倒是有点活色生香的视觉触动。这样的颜色,应该是酒精的作用,果然就和他之前想象的那样,连身上都被酒气熏红了。
高洋看着医生那双长满汗毛的大手在高澄光裸的身体上摸来摸去,捏来捏去的,突然觉得有点刺眼。哼,他还没有这样摸遍哥哥的全身呢,这次倒是给一个洋鬼子全身上下看了个遍,摸了个遍。如果不是求着医生给哥哥救治,他绝对不会这样憋屈着躲在外面一声不吭的。
他看到医生在高澄身上按压了半天,高澄也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点痛哼都没有。倒是赤果在空气中的后背和后腰上有着明显的淤青,后背和上臂后面都被擦伤出血了,好在血不算多,应该没有太深的伤口,只是表皮损伤,也难怪穿着衣服的时候没有发现。
医生又用听诊器在高澄的胸口和腹部,背部等地方逐一检查,每个部位都听了一会儿。然后摘下听诊器,又取出一只橡胶棒在他的四肢各处关节逐一敲击,查看韧带反应。
高洋虽然不懂医学,不过还是稍稍松了口气,看起来胳膊和腿脚都没有变形,敲击也都有正常反应,起码没有骨折,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内伤了。
这时候,医生给他盖上被子,对护士做了个手势,护士放下手里的盘子,推着床,朝门帘这边来了,看样子是要送到别的地方去。
高洋赶忙一闪身,后退了几步。等护士将高澄推出来之后,他连忙来到床前,摸了摸高澄的脸,连声呼唤着:“哥,哥?”
医生有点无奈地笑了,但是没有说话。
高洋正纳闷的时候,高澄偏了偏头,哼哼了两声,眼睛也没睁,呢喃了一句,“渴,喝水”,就又继续睡了。
医生知道高洋急于想知道什么,不等高洋发问,就主动说出来宽慰这个病人家属的心:“不用怕,他没有生命危险的。”
高洋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一瞬间就落回了原地,不由得抚胸庆幸。也难怪之前的路人说高澄好像不是昏迷,且医生检查的时候,看高澄的肤色也不像是内出血很多的样子,看来真的不是重伤。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问:“确定不会有危险吗?”
“目前看来是部分软组织挫伤,也出现了创伤性出血,躯干皮下血肿,属于轻微伤。不过脊柱韧带应该出现了损伤,这需要拍摄x光片来确定。如果你不放心的话,还需要去检查一下脑部有没有出现问题,这些要去用大型仪器检查的,你需要多等一会儿。”
“那他现在怎么还不醒?”
医生见惯了病人家属这种大惊小怪的样子,不以为意道:“我已经抽了血叫护士送去化验了,他血液里的酒精含量应该超标了不少,这样子是轻微的酒精中毒所致。简单点说,就是严重醉酒状态,几个小时是无法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