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族规
苍穹之巅，有一座悬浮于云雾间的庙堂。
庙门敞开，其内供奉着一尊十丈高的五爪金龙神像。那金龙巨口大张，双目圆睁，狰狞中透着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神像之下，四名蓄着长须、身着纹龙华服的中年男子三叩九拜，十分庄重地行完祭拜之礼，缓缓退出庙堂。
庙堂之外，早有一名老者相候。
那老者上前一步，躬身道：“今年共有三十六名弟子进行二次启魂，先天命魂是刍龙者超过了半数。”
一名中年男子皱眉道：“竟然有这么多？”
沉默片刻后，另一人抬头望了望金龙神像，叹道：“龙神之气有减无增，怕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余人听罢，皆哀叹着摇了摇头。
那老者等了等，见四人不再说话，才试探着问道：“二次启魂能令命魂进化者寥寥无几，一次斩杀十余名弟子，是否……是否有些过了？”
先前说话的中年男子打断道：“族规如此，按族规执行就是。”
那老者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几次，还是未能说出口，只是道：“老朽听令。”转身向殿外行去。
出了大殿，老者大袖一挥，驾起一朵祥云，飞向正前方的一座广场。
广场正中央有一座方圆三丈的八卦形石台。石台上刻着繁复的铭文，其间光彩流转，灵风氤氲，宛然是一个深奥的阵法。阵旁竖着一块石碑，上书“启魂”二字。
这时，石台下已聚集着数十名少年男女。
老者理了理衣襟，拿出名册，开始指引少年们登上石阶，走入启魂阵。
沐浴在阵法的华光之中，只需要闭目冥思片刻，少年的额头上便会闪现出一个精致的龙纹。
龙纹有金、赤、银、青、土五色。额头上显出金、赤色龙纹者，个个喜出望外，激动万分。显出银、青色龙纹者，则是叹息摇头，颇感灰心。但显出土色龙纹者，立时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而一旦出现土色龙纹者，启魂阵外立刻会出现两名金甲力士，将其押走。一名土色龙纹少年，向老者哀求道：“师伯，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那老者哀叹道：“你已经是第二次启魂，没有机会了，还是认命吧……”甩开衣袖，让金甲力士将其拖走。
两名金甲力士押着那少年走到广场的一角，抽出大刀，倏然而落，竟将少年的头颅斩下。而后，将其尸体抛到广场之外，也不知落到了何方。
众少年见状，虽表露出些许不忍之色，但更多的还是司空见惯的冷漠。
听祖辈讲，这片仙域内的灵气有限，只可供三千人修炼。一旦超出三千之数，会令灵气减少，打破平衡，最终导致仙域倒塌。但是，此中之人修炼仙身，阳寿绵长，少有夭折，而新生婴儿又不断出生，导致人口不断增加。
为了解决灵气不足的问题，也为了优化种族，提升整体实力，不知从何时起，仙域开始施行末尾淘汰的办法，将资质最差的人直接杀掉，美其名曰轮回重塑，给其重新投胎做人的机会。
如此作法虽然残酷，但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从来都是自然的生存法则。而且如此作法又是为了仙域的平衡，自然无人敢非议。
此中之人一出生便伴有一种守护之魂，亦称之为命魂。人们可以通过命魂来吸收天地灵气，修真炼道，以企长生。但命魂又分优劣，有金、赤、银、青、土五色。拥有金色命魂之人，品阶最高，资质奇佳，修炼速度也是最快，称之为金龙。而土色命魂，资质最差，几乎不可修炼仙术，是仙域中的耻辱和笑话，被贬称为刍龙。
每个人皆有两次开启命魂的机会。第一次启魂，即开启先天命魂。一些天资绝佳之人，第一次便可开启金魂。但大多数人资质平庸，需要通过后天努力来弥补先天不足。十二年后，可通过第二次启魂来进化命魂，提升资质。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第一次启魂为刍龙，第二次启魂进化为青龙、银龙者，所在多有，更有人变异成了金龙。耳熟能详的前辈事迹，给了先天命魂为刍龙者无限希望。尽管这样的例子在身边很少出现，可仍旧难以磨灭刍龙者心中的希望之火。
不过，无论希望多么美好，现实终究是残酷的。第二次启魂是最后一次启魂，将使命魂定格，再无法改变。仍是刍龙者，将会被斩首，重新轮回，为新生儿腾出空间。刚才那被斩首的少年，便是定格刍龙，无力回天。
而其他人，将会由命魂的品阶来决定未来的命运。金魂者，无异于一步登天，将会得到最优质的修炼资源。次之，才是赤、银、青三者。
当然，仅胜刍龙一线的青龙，也并非真正摆脱了被轮回的命运。当有一天，仙域中再无刍龙时，青龙便成了资质最差的人。届时，青龙将会重蹈刍龙的命运。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形容此间，再贴切不过。
场中少年皆是第二次启魂，前途和命运都在此一举。是以，余下少年除了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之外，根本无暇顾及他人的生死。
队伍缓慢而有序地向前推进，随着被斩首少年的数量越来越多，场中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起来。
在队伍的最后，一名身材消瘦的少年艰难地迈着步伐。只见他眉如刀削，目若星芒，英气十足，特别是目光中的坚毅之色，令人印象深刻。但紧皱的眉头和沉重的步伐，仍旧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和担忧。
这时，前面的一名少女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安慰道：“别担心，你的修炼速度那么快，便是金龙也不遑多让，这次一定能够使命魂进化的。”
少女清丽脱俗，容颜绝美，一笑之间，如万花盛开，登时令人心情大好。
少年报之一笑，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停顿片刻，少年忽然道：“嫣儿，如果我还是刍龙呢？”
少女心间猛地一紧，忍不住抓住了少年的手，只是道：“不会的，你不要担心。”
少年却摔开了少女的手，漠然道：“你要好好活着。”
少女一惊，怔怔地望着少年，却是说不出话来。
唯有少女知道，为了这一天，少年付出了怎样的努力。但是，天意弄人，先天命魂为刍龙者一出生便要承担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但终究还是轮到了这一对少年男女。少女走进启魂阵，刚刚闭上双眸，额头上便显出金色的龙纹。
那老者高兴地点了点头，道：“嫣儿果然不孚众望。”引导少女离开阵法后，示意少年上前。
少女站在阵旁，并没有立刻离开。她脸上没有丝毫欢愉，只情关切地望着少年。
只见少年站在阵心，缓缓地闭上了双目。
一息，二息，三息……
少女耳中满是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直响，扰的心神慌乱。
但少年似乎颇有些不同，额头的印记竟久久没有显现。
那老者也颇感惊讶，不禁“咦”了一声。正当老者以为启魂阵出了差错，要上前查看时，少年额头亮了一亮，显出了龙纹。
“刍……龙……怎会还是刍龙？”少女看着那龙纹，感到一阵恍惚，脑中一片空白。
少年睁开眼睛，浑身颤抖，怒吼一声，往空中猛地打出一拳。拳风呼啸，轰在了阵旁的石碑上。石碑轰鸣，登时彩光流转，晃了几晃，将力道全部卸了开来。
那老者吓了一跳，忙召唤金甲力士，道：“快押下去。”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抱着老者手臂，哀求道：“安叔叔，你就留云哥一命吧。”
老者痛惜地摇了摇头，道：“我看着你们长大，心中岂能不痛？可是，族规如此，不可违逆啊。”
少女道：“云哥的修为已是同辈最高，他的资质大家有目共睹，为何非要以命魂来定夺资质呢？”
老者道：“命魂乃是修真之本，前些年里，或许勤能补拙，差距不大，但到了更高层次的修炼中，刍龙将一无是处。”
说话之际，少年已被两名金甲力士拉出了好远。
少女大急，再顾不得与老者说话，疾奔上前，飞剑出鞘，忽然将一名金甲力士的手臂斩下。
少年腾出一臂，立时一拳挥出，将另一名金甲力士打倒。
少女赶上前来，拉着他就跑，道：“我们逃往凡间。”
那老者见状大惊，叫道：“快停下，你们要闯大祸了！”又召出十多个金甲力士拦截。
少女祭起飞剑，男子则赤拳而战。飞剑锋利无比，金甲力士根本挡之不住，一旦挨上，无不断肢断腿。男子力大无穷，龙拳挥出，灵风如注，直将金甲力士打出三丈之外。
前边那些启魂完毕，正要离开的少年见状，无不大惊失色。但自忖修为有限，只是远而观之，不敢近前。
那老者见拦不住二人，急召出一道符文。那符文闪烁一下，立时消失在虚空中。
而这时，广场外已御空飞来五名背剑的守卫。这些守卫额头上皆印有青色龙纹，大约三十多岁年纪。但见有人造反，立时祭剑而出，一齐攻来。
飞剑冲天，幻化成眼花缭乱的剑阵，夹带着无比凛冽的剑气，向着少年袭来。
少年不防，立时被飞剑划伤了臂膀，但随即脚下错步，不退反进，转身向一名守卫奔来。
那守卫只觉得眼前一暗，还来不及反应，一股冷冽的拳风便轰然而止。
但见少年一拳打倒了青龙守卫，那老者也呆了一呆，恍惚间，难以置信道：“刍龙怎能修炼出如此敏捷的身手？”
趁众人惊讶之际，女子手中的飞剑突然凭空出现在一名守卫面前，二指一挥，直刺入其肋下，已至重伤，口中却道：“师兄，得罪了。”
在此期间，少年已接连躲过两次飞剑攻击，又一拳轰向第三柄飞剑。
以血肉之躯抵御飞剑，无异于自寻死路。然而，一拳轰下，那飞剑竟失去控制，偏向一边。
劲气飞荡中，少年的拳头血肉模糊，鲜血四溅。但少年只是皱了皱眉头，顾不得伤势，再次飞身向另一名守卫攻去。
那老者见少年身手矫健如斯，不禁也为之动容，本欲引动灵气再次召唤更高级的金甲力士的手也缓了一缓，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让他继续修炼，是否……”
正是这刹那的迟疑，二人已突出重围，眼看就要逃出广场。可就在这时，前方空间微微一晃，凭空出现了一名长须华服的中年男子，正是先前在庙堂祭祀龙神的四人之一。
中年男子把袖一挥，一股劲风生成，登时将少年男女定在当场，斥责道：“龙族重地，岂容胡闹？”
少年怒喝一声，竟硬生生挣脱了束缚，道：“我命由我，其容一个破阵定夺？师叔，得罪了！”挥动龙拳，竟向中年男子打去。
但见龙拳疾风而至，中年男子却不慌不忙，把手一抬，竟稳稳地抓住了男子的拳头，而后，叹了一声，道：“这就是刍龙的命啊！想逆天改命，谈何容易？”手中劲力一吐，便将男子重重地摔了出去。
那老者跟着叹了一声，忙又召出两名金甲力士，将少年押住，赶往断头台。
少年受了重伤，再不能挣扎，但口中大笑不止，道：“可笑，可悲啊……”
少女大急，眼泪哗地流了下来，苦苦哀求道：“爹，你放了云哥吧……”但身体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金甲力士举起大刀。
当大刀落下的一刹，少女感觉灵魂突然离体而去，身上没了一丝力气，软瘫在地。
中年男子挥手招来两名弟子，道：“将嫣儿带回风岭，罚她面壁十年。”
当少女从中年男子身边经过时，忽然有气无力地说道：“爹，你说过，我们有一世姻缘的啊……”
中年男子一怔，正好看着金甲力士将少年的尸体抛出广场，呢喃道：“或许算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