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皇上真心话
春末夏初,昼夜温差突然变得很大,白天气温骤升,田絮坐在轿子里觉得很是烦闷,脑子里全是小环的话,其实小丫头说的没错,她对那家伙真的没必要太好,他的女人很多,要老婆有老婆,要小妾有小妾,只要他肯,照顾他压根排不上自己。自古伴君如伴虎,同皇帝太亲近并不明智,他二人之间,本又是一笔莫名其妙的糊涂账,莫民奇妙地撞上了,莫名其妙的进宫了,当了个莫名其妙的宠妃,然后,再莫名其妙地被他赖上了。
就好像两根原本平行的绳子被毫无预兆地拧在了一处,无力拆开,却也不愿放任它绞得更紧,远离是非,明哲保身,过平稳平顺日子,这才是她想要的。这般一想,田絮就有些想打退堂鼓,但一想到昨天那家伙烧的跟猪头一样躺在床上的样子,又实在狠不下心肠不去管他,纠结了一路,最后她终于说服自己——清早她离开时没有给那家伙穿上衣服,于是再去帮他穿一回衣服好了,毕竟昨天他的衣服是被自己剥下来的,帮他穿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然后顺便……顺便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好了。
远远的,还没到储秀宫正门,就听到一阵呼天抢地的鬼哭狼嚎。
“皇上啊,臣来迟了!臣知错了,为表达臣的悔意,臣特来负荆请罪,也求皇上看在臣忠心耿耿,一听到皇上晕了便不顾自己还差一点才能痊愈的容貌,第一时间赶来宫里为皇上诊治的份上,原谅臣的过错,见臣一面吧!”
撩开车帘伸头看去,只见一名二十来岁衣着浮夸的青年跪在殿门前,身上背着一根小柳树枝,模样怪异,不伦不类,只田絮注意到,那人虽嚎的十分起劲,一幅悔恨失声肝肠寸断的模样,还不时拿袖子拭着眼角,那袖子和眼角却分明全是干的。
“冯良义,你别再闹了!”卫川从内殿快步出来,一脸头疼地表情道:“皇上正在病中,说了不见你,叫你从哪来的滚哪去。”说罢就要命小五和小六上前轰他。
那青年见状呜了一声,哭的更加夸张,眼见着小五小六果真上前轰人,急忙道:“哎呀别赶别赶!我知道皇上病了,今日我便来是皇上看病的,小川儿,你也知道太医院的那一群都是老腐朽,哪有我医术高明,了解皇上!”说罢又伸了头,更大声地冲里面喊道:“皇上啊,您就让我进去吧,臣知道您很愤怒,但臣其实是有苦衷的,那晚臣在街上看焰火,突然天降横祸,被一歹人打断鼻梁,伤及容貌,至今伤未愈合,臣怕惊到皇上,故而一再拖延抗旨,不敢进宫面圣。臣知道皇上很生气,气得不想看见臣,不过臣保证,今日就给皇上看一下病,诊了脉开了方子,看完了病,臣立即就自动滚回去,不碍皇上的眼,呜皇上,您就见我一面吧……”
那声音很是聒噪,喋喋不休仿佛一只苍蝇,卫川烦躁地捂住耳朵,伸脚踢了他一把,恶狠狠道:“不劳冯大少,皇上的病已经好了,现在只需静养。”
那青年一呆,不相信道:“怎么可能?!从小到大皇上有个头疼脑热哪一回不是我这个天下第一神医给看的,要我说小川儿这就是你不对了,同是伺候皇上的,便是对我有意见,也不能拿皇上的龙体赌气啊。”
卫川嘴角一抽,冷笑一声道:“冯良义你还真敢抬举自己,信不信随你,反正皇上已经是好了,你愿跪就跪着吧,只莫再聒噪,扰了皇上休息仔细我让人叉你出去!”说罢就要转身进殿,眼一尖瞥见不远处的软轿,登时大喜着迎上去。
“难道我已经失宠了吗?”难以置信地低声道了一句,那青年抬手摸了摸自己青紫的鼻梁,末了突又毅然道:“不行,如此我更要见皇上了!皇上啊,今日您要是不见良义,我就赖着不走,除非您出来,让我看一眼您是不是真的已经好了。”说着就要起身起身往里面冲,却被门口的铁面侍卫拦住。转头突见刚才还对着自己冷嘲热讽的卫川正点头哈腰殷勤带着一名女子往殿里走,顿时耍起泼来,不服道:“凭什么她可以进我不可以进,小川儿你不公平!”
卫川充耳不闻,只当他不存在,继续笑着引田絮往里面去,田絮头垂得很低,跟在卫川身后只想快点进去,路过那人身边时,突被那人冲上来一把张臂拦住。
那人挡在田絮面前,继续对着卫川耍泼,质问道:“不行,小川儿你告诉我她是谁,这储秀宫不是有规矩,从不让丫鬟进的嘛!”
“冯良义你够了!”卫川转身,双眼一瞪他道:“这位是田芳媛,你敢对娘娘无礼!”
“啊——”冯良义一呆,恍然大悟道:“喔,这就是前阵子那个……”
卫川点头,不耐地挥开他的手道:“没错,知道了还不快滚开,皇上正在里头等着娘娘呢。”
“唉你等等!”冯良义不屈不挠,又是冲上去张臂一拦,歪头道:“我怎么觉得这位娘娘看着有点眼熟啊?”
话音未落,即听卫川冷笑一声:“天下的姑娘哪个你冯大少看着不眼熟,我可提醒你,这位是皇上的人,同那些旁的娘娘们又是不同,更不是你那花楼馆子里的姑娘,容不得你轻佻。”
“哎呀,我是真的觉得她很面熟,”冯良义眉深深揪成一团,摸了摸青紫的鼻梁不满道:“小川儿你怎能这么想我?”说罢,又是转到田絮正面,上下打量。
田絮拼命躲闪,见避不开,只好掐着嗓子道:“这位公子认错人了哈,我进宫才半月,咱们肯定没见过。”
“可我还是觉得你很眼熟。”那人皱眉,用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扇子抵着自己的下巴,做了个苦思冥想状,突然凑近盯着她的鼻子道:“咦,你的鼻子……”
“没错,我的鼻子和你的一样受过伤!”田絮猛然扬声截话,打断他继续往下回忆的势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笑道:“所以大人你看着我才会觉得熟悉,呵呵呵呵,所以我们确实是不认识滴!”说罢催促卫川道:“卫公公,我们快进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是你!!”
抬脚就要溜走,突被扯住手腕,冯良义双目瞪大,一把拉住她,表情狰狞的脸上,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
田絮一惊,正在这时,路全突然从内殿中疾步出来,扫了一眼门口的冯良义道:“别吵了,皇上让你进去了。”
“皇上愿意见我了?”冯良义一喜,继而又是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瞪了田絮一眼,哼了一声扯着她快步进殿,一路行到内殿,走到榻跟前,松了田絮的手,猛地一个跪地,朝着叩了一头,再抬脸,已是声泪俱下:“皇上啊,皇上您定要为小臣做主,臣刚才不是说前些日子被歹人毁容而未能及时面圣吗,那出手行凶打断小臣鼻子的丑妇就是她!”
见状,一路追进来的卫川头疼道:“皇上面前,冯良义你还闹,娘娘都说了不认识你了。”说罢瞥了一眼他的脸,又是一记冷笑:“还有,即便是有人要打你,定也是你这厮行为不良在先……”
“小川儿你今日怎么净帮外人说话!”那人受伤地看了一眼卫川,随即瞪着田絮言之凿凿道:“天地良心,那日我绝对没有对她行为不良,再说以她当时那副鬼样子我冯某便是再饥不择食也没这么重口味好不好。”
卫川冷笑:“那她为何要打你,难道是因为你长得帅?”
“没错!”冯良义点头,怒手指了田絮,痛心疾首道:“就是因为这丑妇见我貌美,不分青红皂白打断我的鼻子企图将我毁容,求皇上将她治罪,还小臣一个公道!”
卫川翻白眼,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被这泼皮一口一句丑妇的形容自己,田絮也很郁闷,余光瞥着对面静静坐在书案前不发一言的那人,心道原来他都已经醒了,都能下地看折子了,应是恢复的差不多了,想起那晚之事,心中突然就觉得有点心虚,索性闷头站着,不吭声,连礼也不行了。
殿中气氛诡异,等了一会儿,见皇帝和田絮都不说话,各自垂着眼,冯良义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她……”
“她是朕的芳媛。”声音淡淡打断他,皇帝于书案前略抬了抬目,一张脸苍白。
田絮一呆,原以为经历那样尴尬和丢脸的一晚,以他的骄傲是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的。偷着抬眼看去,他只着一身墨色常衣,并不看她,事实上从她进来起,他便没有看过她一眼,只半垂着眼皮,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
冯良义也是一怔,张了张口,呆道:“皇上,你……”
“朕已经好了。”皇帝眼皮不扫地上的人,手一挥,淡声道:“好了,你已经看过朕了,可以滚了。”
冯良义一愣,一幅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的模样,半晌瞅瞅田絮,再瞅瞅皇帝,嘴巴长得像是强行吞了一头猪,不幸又卡在嗓子里。
卫川瞅着他那样子,强忍了笑,上前一把扯了他道:“走吧,天下第一大神医?”
见那泼皮被铲出去,田絮心里突然小得意了一把,趁他被拉走前,飞快地扬起下巴做了个挑衅地表情,冯良义大怒,立即就要冲回来,被卫川眼疾手快地捂住嘴拖走。
田絮心情大好,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回首就见皇帝坐在书案前,形容寂寞,眼神怔怔看着他,不由也是一怔,笑容却还在面上,不及收回。见她回头,皇帝迅速就偏了头,作势伸手去端茶碗,拿起来,才发现那茶已经冷了,皱着眉头勉强抿了口,即引来一阵抑制不住的轻咳。
田絮脚尖一动,就要上前替他抚背,却被立在他身后的路全抢了先。
推开路全的手,皇帝掩唇咳了一阵,突然眼眸不抬问道:“是那一晚吧?”
田絮一愣,不确定他是否是在同自己说话,见她不回答,皇帝很快又补充道:“朕撞上你的那晚。”
明白过他在问冯良义的事,田絮心一虚,低下头小声解释道:“嗯,就是那晚,那天我急着问路,他非一口咬定我是要去青楼当姑娘,还说我长得丑,不配当他的洗脚丫头,我实在受不了,嫌他罗嗦才出手出手打了他……”
眼眸不抬,拿起一份折子在手中,久久没有翻动,皇帝面色如常,转脸道:“路全,传朕旨意,即日起京城大小青楼妓院但凡烟花之地,不准接冯良义的生意,哪家若私自放他进门,直接查封。”
路全一愣,目露惊讶,神色微妙地看了一眼田絮,连忙应了。等他下去,皇帝才翻开一份折子,只扫了一眼便撂到一旁,皱了眉再伸手去翻第二份。
沉默了一会儿,田絮轻轻道:“是……为我报仇吗?”
翻折子的手顿住,屋内很静,窗户只开了一半,空气很好,有喜鹊在树上嬉戏。皇帝坐在案前,一手搁在桌上,一手搭在膝盖上,并不抬眼看她,眸中却有一丝疲倦,语气听不出起伏道:“你也出去吧。”
田絮一怔,突然有些失落,依言垂目矮身行礼:“民女告退。”
走出三步,停下来,回身快步走到一旁的衣架旁,取下一件披风罩在他身上,轻却快速地说道,“既是告了假,便好好休息吧,好不容易才退的烧。这茶我端下去了,待会儿卫公公来了让他给你上热的,你保重,我走了。”说罢拣了桌上的茶碗就走,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田絮……”他突然握着她的手,抬起一双漆黑的眸子:“你很在意吗,在意朕说你丑?”
她被他猝不及防抓的一抖,冷茶溅出来两三滴在手背,田絮盯着那只白净到没有一丝色彩的茶碗,垂眼道:“民女不敢。”
眉心微微一蹙,他伸了另一只手来,将茶碗从她手中拿出来,放回桌上,左手仍旧握了她的手掌没有松开。
他的手很白,几乎比她的还要白,还要细嫩,田絮看着那只好看的手,沉默片刻,低声道:“皇上,我不知这是否在意,只是这几天常常会想,皇上那日说我和小环是刁主与恶仆,一个绿豆,一个王八,那既然我是绿豆,抢了我这颗绿豆的皇上,又是什么呢?”
他的眼光闪烁了一下,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田絮苦笑,深吸一口气,终于抬目直视他:“民女说这些,并不是拐着弯骂皇上是王八,只是想同皇上讲一个道理,皇上觉得佟贵妃美,本是无可厚非,因佟贵妃确实天姿国色当得起皇上那一句‘最美好’,民女从来有自知之明,知道以我的长相在这宫中在皇上眼中都算不得什么,入宫非我本意,我本也没想过要争什么,皇上可以嫌弃我的长相,可以用绿豆或王八来形容我,这些我都不在意,甚至你也可以说我不漂亮甚至很丑,却不可以……却不可以说我及不上另一个女人,因为田絮,并不想同任何人比。”这的确是她的心结,入宫为妃非她本意,她拒绝不了,唯有妥协了,但既然他心中有人,并看不上她,何苦还要留下她困她在笼子里。
从他手中抽回手,退后两步,跪在地上,深深地下拜,诚恳道:“求皇上放我出宫吧,民女定当感恩戴德,念皇上一生。”
沉默了许久,皇帝俯身看向她,眼神有些疲倦:“朕对芸珍……并非你以为的那样。”
田絮不语,先时大家都说他独爱贵妃,她便也以为是,后来亲眼见他当面斥那女子,堪称冷酷无情,她便以为他不爱那女子,时至今日,看过那惋惜的神情,听过那怅然一叹,亲眼所见那深邃的迷恋的目光,那随风入耳深刻清晰的“最美好”三字,她已搞不清楚他到底对那女子的态度了,也不想去搞清楚。感情太累太复杂,那一生太伤,今生不肯再碰,所有的烦恼,从来就是过去就忘,田絮不关心其他,只愿自己快乐。
俯身盯着她过分沉默和坚持的脸,皇帝道:“朕从没有碰过芸珍。”
猛地抬目,惊讶不能自抑,田絮傻傻地仰头望着他,她听得懂他的话,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看不懂过一个人。
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皇帝慢慢蹲在她面前,与她平齐:“朕可与你同床而卧共被而眠,却不能容芸珍近身,可见美貌与否于朕并不看重,朕说不嫌你,便是真的不在意,何况这世间若言美貌,又有谁可及得上朕……即便贵妃再美,朕卧榻之侧,终只你一人而已。”
他说的那般自然平静,田絮手脚颤抖,愣了许久,无意识地喃喃:“那皇后呢,那些妃子们呢?”
他眼神一闪,笑了笑,眼底有一抹寂寞,轻声道:“她们就只是妃子。”
紧紧盯着那双眼,她声音发颤道:“卧榻之侧只我一人,你可知,这代表什么?”
他点头,平静道:“朕知道。”
她眼中却蔓出痛苦之色,摇了头:“可我真的不爱你啊,皇上,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朕知道,”他还是那般平静,无波无澜:“朕不在意,即便你喜爱女子,或者你一开始便是将朕当做了女子。”
(*独家连载)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石头太忙了,都没时间回复留言,但是我都看过了……无意外明天有更,呼一口气,虽然依旧没肉,但这章皇上开窍了有没,感觉两人关系进了一大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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