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悍妃
众人知道这肯定是撞到了皇帝的宫闱秘事了,可是这正在宣室之中议事呢,总不好随便就走开了,更何况刘彻还没说让他们走,这贸然离开也不好啊,谁也没胆子去当这出头鸟,于是便假装自己是乐山大佛,还活生生地就坐在那里了。
更何况,这些近臣之中也不乏幽默之人,从听到殿外哭声开始就在心里盘算着能够看一场好戏了,没有想到这唱戏的主角竟然还是有孕的卫娘娘,简直是意外之喜,
刘彻心腹近臣之中,桑弘羊张汤赵禹减宣等人都比较严谨,汲黯在刘彻看来这就是个刺儿头,也算是严谨的人物,但兒宽枚皋二人一向喜欢看热闹,这戏一开始唱,那眼睛都亮了。
陈阿娇在外面说完那句话,便在殿外朗声道:“臣妾便是卫娘娘指证臣妾打她的证人,求见陛下。”
刘彻已经愣掉了,一个头俩大,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
知道此事必须要解决,周围群臣都低着头,像是专心于眼前的卷宗,方才还在商议赵王之事,他们大约想装作自己根本没有竖着耳朵听吧?只可惜……刘彻要是看不出来这群八卦的大臣是在想什么,这么多年的皇帝还真的算是白做了。
他叹了口气:“请陈夫人进殿。”
于是陈阿娇这才款款走了进来,她是被皇帝宣进殿来的,而卫子夫是不宣而入闯进来的,这是否知礼尊君,一下便在刘彻近臣的想法之中有了自己的判断,可以说,从这一刻开始,陈阿娇已经赢了。
即便是卫子夫看上去柔柔弱弱,甚至是受害者一方,而这陈夫人看上去强势雍容,并且是害人者,但众人心中的天秤在陈阿娇进来的时候,便已经在潜意识之中偏向了更理智的陈阿娇。
这一群人都是未来会在政治舞台上大放光彩的人物,每个人都喜欢在最冷静的状态下判断事情,陈阿娇明显是这一群人的同类,一身坦然,一身坦荡,就这么光明正大,而且言语之间都透出冷静和睿智,一下就获得了众人的好感。
张汤将自己身边漆案上的茶端起来,饮了一口,压住了自己唇边的笑纹,忽然觉得,看到这样的陈阿娇,其实也很让人舒心。
恣意的,放纵的,可是又带着天生就有的克制和约束,冷静的她,端庄的她,一样地吸引人的目光。
陈阿娇便这么款款地走了进来,在刘彻的注视之下,华丽的曳地宫装,一向带着传说之中那些恃宠而骄的妃子们的风格,陈阿娇也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就像那种人,可是她还好不容易回到了皇宫,兜兜转转一圈了,再过回小心翼翼的生活,那堆她来说是一种煎熬。
所以她选择了现在这种状态——进攻的状态。
卫子夫跪在地上,陈阿娇却只是做了一个简化的礼仪,双手举过头顶一拜,便放下了,刘彻挑眉看着她,她也挑眉回敬回去。
于是刘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陈夫人,你方才说自己就是证据,并且承认了自己掌掴卫氏一事,可是在胡言乱语?”
那一刻,刘彻真的希望陈阿娇说自己是在胡言乱语,这样自己能够找到完全的理由为陈阿娇开脱,直接让卫子夫滚蛋,可是陈阿娇居然就这样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陈阿娇觉得刘彻可能是这样的心声:人艰不拆啊。
她自己被自己的脑补娱乐到了,脸上便开了笑意,很是随意道:“唉,臣妾原以为卫娘娘贤惠,整个大汉朝都传扬卫夫人宽厚仁爱,乃是大汉贤妃,方才臣妾自长乐宫出来,卫娘娘拉着臣妾的手说话,岂料此时臣妾恰好手指抽筋,一不小心手滑就扇了卫娘娘一耳光,臣妾当时便向卫娘娘道歉了,并解释了缘由。当时卫娘娘什么也没有说,任由臣妾走了。臣妾还愧疚极了,以为自己冲撞了娘娘,新入宫什么也不懂,正要来这边向陛下请罪,不想倒看到一向宽厚仁爱的卫娘娘……告到陛下面前了……”
陈阿娇的表情真是十足地正义,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电视剧里面那些恶毒的宫斗女配,白莲花的女主角被自己开了挂一样地碾压,无限地羞辱下去。
其实在听到“手滑”这一句的时候,周围很多人已经再次笑喷,便是刘彻当时也有些忍不住,但毕竟自己是天子,怎么能够因为这些小事就笑起来失了威仪呢?他只是一手握拳,放在自己的唇边,掩饰性地咳嗽了一两声,这才放下来,一脸郑重地看着陈阿娇。
这样撒谎都不打草稿的陈阿娇,逐渐地与小时候那个满嘴胡说八道的陈阿娇重合了起来,竟然让他觉得亲切,放在别人的身上早觉得这就是欺君之罪了。
这才是自己喜欢的阿娇。
刘彻站起来,也懒得理会身边近臣们那古怪的悄悄打量着的目光,径直走到了陈阿娇的身边,连给卫子夫一眼都欠奉,满心满眼都是她,“卫氏贤名一向远播,朕怎么觉得陈夫人这话里,带着几分酸味呢?”
这就是纯粹调笑的话了。
卫子夫早就被之前陈阿娇那一番歪理气得是一张小脸青白不定,几乎已经是七窍生烟,恨不能立刻跳起来将陈阿娇那一张脸给抓花了,这一定是自己的噩梦!乔姝,便是那陈阿娇的化身,是回来讨债的!她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当下卫子夫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这一次哭,倒并不全是假的,里面有一半是真,自己被那卑贱的寡妇乔姝打了,竟然还找不到人伸冤,真是委屈极了。
“陛下,妾身一个人不要紧,但妾身腹中还有孩子,还有您的血脉,臣妾死不足惜,但孩子是无辜的,此次幸而腹中胎儿无事,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陈夫人她又岂能负担得起?”
得,终于开始拿孩子出来说事儿了,陈阿娇进殿的时候便猜到了这一招,但是这个时候她是谁?她是新进宫赐住椒房宫的宠妃,是个专横跋扈的主儿,跟自己说理?下辈子吧!
陈阿娇心中恨不能剁了她,吕后曾将戚夫人做成人彘,他日她陈阿娇也能将卫子夫做成人彘!不过当日自认垢诬她巫蛊之祸,她曾说,必要奉还。
不急,慢慢跟你玩儿。
陈阿娇掩唇一笑,却是斜视着卫子夫,故意露出了几分鄙夷的颜色,“地上凉,卫娘娘还是先起来吧,这孕妇最忌讳的就是情绪大起大落,万一惊扰了胎儿,便是砍了卫娘娘的脑袋也赔不起呢。身为嫔妃,自有保护皇嗣的责任,卫娘娘应当静心自持,不为外物所扰,胎儿原本无事,卫娘娘这么一闹,指不定还真的有事了。陛下,不如请太医来,为卫娘娘问个脉吧。”
陈阿娇这算计得很是恶毒,之前自己用卫子夫的贤名挤兑卫子夫,她为了顾全自己的名声,不得已将这一巴掌的祸害转嫁到了自己腹中的孩子身上,想要以危害皇嗣的名义治理陈阿娇,可是她却偏偏要这样一番强词夺理,就不让她痛快了!
下面善辩的几位近臣却听得津津有味,这陛下纳的新妃,口才不错啊,虽然是歪理,但细细一想,的确是有道理啊。
反倒是这卫子夫,虽然说是贤名,但是当面不予追究,转过脸来却来刘彻面前告状,这不是搞笑呢吗?
背后捅人刀子什么的,一向是君子不齿啊。
卫子夫差点被气晕过去,“你,你竟然强词夺理!”
“卫娘娘息怒,还是为娘娘请个太医来看看吧。”陈阿娇菱唇微启,却在“太医”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冷冰冰地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卫子夫,然后弯身下去扶起她,那一刻卫子夫竟然不敢拒绝。
她不知道陈阿娇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可是如果不知道的话,她怎么会刻意加重那“太医”两字?卫子夫只觉得心惊肉跳,嗓子眼儿发干,差点腿一软跪下来。
她知道自己这一仗输了,眼前发黑,却强撑着对刘彻道:“原本是妾身考虑欠佳,一心担心着皇嗣,并非有意误解陈夫人,臣妾腹中胎儿关系未来的江山社稷,必不敢掉以轻心。臣妾误闯宣室殿,惊扰了陛下与各位大臣的军政大事,还请陛下宽恕,再请太医来必定延误陛下大事,妾身误闯已经有罪,万不敢再耽误下去,回宫再延请太医问脉。”
陈阿娇在一旁凉飕飕地说了一句:“卫娘娘此时倒是明白误闯了……”
这讽刺的意味已经是不言而喻,又是让卫子夫脸上好一阵火烧,她不能面对陈阿娇的宣战,只能转向刘彻,用那盈盈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宽恕自己。
刘彻当然会宽恕她,因为她身怀有孕,因为她的弟弟卫青在匈奴那边捷报频传。
看到卫子夫肯让步,刘彻心里觉得她总算是识时务了一些,于是转身道:“郭舍人带卫夫人下去吧。”
卫子夫抽抽搭搭地下去了,陈阿娇唇边却泛起了冷冷的笑意,正准备也走了,这里群臣瞩目,若不是她看到卫子夫进来,想着要狠狠打她脸,才不会进来呢,这个时候打脸威逼已经完毕,还不走留在这里让别人看猴子耍么?
可是在她弯身准备行礼离开的时候,却被刘彻拉住了袖袍,她抬眼,略带迷惑:“陛下?”
刘彻注视着她,戏言道:“夫人方才冷言嘲讽时,可谓睥睨天下,言谈之间颇有气度,不过太过跋扈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陈阿娇背对着那些看戏的大臣们,直接甩了刘彻一对白眼,这孩子肯定是小时候被自己虐待多了,现在看着自己这样虐待自己的妃子以及未来的“孩子”竟然也没什么反应,看样子他对卫子夫的确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一方面现在朝政局势越来越稳,窦家的势力在被刘彻逐步蚕食,另一方面他手下的能臣越来越多,单看这宣室殿中黑压压的一片,便能知道他如今的手笔了,越往后走,刘彻越会成为一名真正的帝王。
他终究,还是会名垂青史的。
陈阿娇冷冰冰地回视他:“臣妾便是这张扬跋扈的性子,受不住的。”
可是下一刻,便被刘彻拥入怀中,刘彻在她耳边大笑起来,那笑声也在胸腔里震动,传到自己的身上,也让她体会到了他的喜悦。
“可是朕就是喜欢你张扬时候的样子……”
陈阿娇危险地扬起了唇角,她此刻与他靠的很近,背后心腹近臣们已经直接非礼勿视,埋下了头去不看这场面,陈阿娇心里几分难为情,又有几分恼羞成怒,她的裙裾很长,遮掩了脚下的情况,当下直接不留情,一脚踩到了刘彻的脚上,偏生还被长长的华裙遮挡了,别人也看不见。
刘彻好歹还是个皇帝,群臣在侧,不能失态,脚疼得咬牙,瞪眼看陈阿娇,陈阿娇却朝着他灿烂一笑,然后退开:“陛下国事繁忙,臣妾也不打扰了,臣妾告退。”
说罢直接退出去了,潇潇洒洒。
刘彻脚疼,在原地站了许久,等那疼痛过去了才走回漆案边坐下,一腔郁闷无处发泄,只好疯狂处理政务,效率简直高到了一种极限。
只是这些心腹近臣们大约也算是看出来了,这陈夫人还真是很得陛下的宠爱的,也有以前见过陈阿娇的人开始感叹世界的神奇,不过其后却见到尊贵的大汉天子刘彻,在处理政务的时候一会儿咬牙,一脸杀气,可是一会儿又自己窃笑起来,只觉得傻气极了。
当然,皇帝陛下还是那个精明睿智的皇帝陛下,谁人都看得出他的窃喜来,却都不会说。
待事情处理完,群臣告退,刘彻却喊道:“减宣留下。”
减宣,与张汤齐名的酷吏,骨瘦如柴,双目迥然,此刻得诏便停了下来,“陛下?”
刘彻收敛了脸上种种的表情,一把抖开一部兵法,却抬眼看减宣,“人都处理妥当了?”
减宣低头,“陛下放心,张廷尉搜不到。”
“很好,继续保密,朕明日去看看,你退下吧。”
刘彻面无表情,等到减宣走了,看到自己面前的那竹简,才发现自己放倒了,他坐在漆案钱,伸手摸了绣着金丝的鞋履一下,唇边的笑意勾起来,可是很快又压下去。
阿娇……浮生……
椒房宫那边,陈阿娇却打了个呵欠,已经让人找郭舍人将旦白调回来了,她现在困得厉害,直接就躺到了榻上去,用过了晚膳,天色已暗,陈阿娇一招手,懒洋洋地道:“关宫门,熄灯。”
馥郁傻眼了,提醒道:“夫人,陛下说夜里要过来呢。”
这这么早地熄灯了还有个什么盼头啊?
陈阿娇却拥了被子,躺在凉席上,撑着头,鬓发微散,笑意满满:“椒房宫的规是一一野猪与刘彻)”,不得入内。(百度搜索更新更矩决作者有话要说:一气厂一……不解释,求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