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1小时后恢复正常内容 轰动一时的慈恩怪猿案,就这样在京兆府张贴案情公告之后告一段落。慈恩寺解禁, 禁军撤出寺院, 两位在此案中逝去的僧人遗体, 被妙印为首的僧人们从京兆府迎回了慈恩寺, 举办了庄重的茶毗奠仪,也就是民间俗话说的火葬丧礼。尸骨火化后,妙普法师留五枚舍利子, 殓入大雁塔。善因虽未能留下舍利, 但生前僧服亦是被收奠。
当日时,位于长安大大小小的寺庙僧院,皆有高僧率僧众参加奠仪。诸多僧众齐聚大雄宝殿之前,鸣钟鼓引罄, 诵念超度, 声震晋昌坊, 更是远传四周各坊。主持奠仪的是时任荐福寺住持的天竺僧人——金刚智法师。金刚智法师乃是如今的大唐国师,德高望重, 佛法精深,有他主持奠仪,妙普与善因,或许也能荣登极乐世界了。
此案虽不光彩, 老百姓却颇为感慨, 无论任何时代, 百姓们总是同情心更多。对于悲剧故事, 总是抱有怜悯宽怀的态度。因而慈恩寺的怪猿案,就演变成了一桩悲剧故事,成为了京畿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案,也带来了不少后续影响。圣人依旧将晋国公主洗煞祈福的佛礼交给慈恩来做,为将功补过,慈恩寺上下僧众更是齐心协力。就在开元十六年的十二月廿九这一日,成功地为晋国公主举行了庄严神圣的洗煞祈福水陆法会。也可堪称是圣人登基以来最为盛大的水陆法会了。圣人在位这许多年,佛教地位始终不如道教,此次,长安的僧侣们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只是这扬眉吐气却也不很痛快,总归是让人心中不舒服。
圣人这两日很开怀,年节来前能了却他最近的这两桩烦心事,让他好好过一个年,他心下畅快,对待臣子们也更加的和颜悦色起来。就在慕容辅上书陈情结案表的那一日,圣人就高兴地赞了一通慕容辅,说定会给他嘉奖,看来八成是要升迁了。不过眼看着马上就要新岁了,朝廷放假,便先赏了慕容辅三车绢绫。
圣人也没忘了在此案中起了关键作用的沈绥,慕容辅这回还算是地道,没把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来,因着起了爱才之心,将沈绥的表现原原本本上报了。当然,这也有沈绥查案的过程本身就已经吸引了大批人注意力的原因在其中,除了晋国公主、大理寺卿、禁军将领这些相关人员之外,朝中还有不少大臣都注意到了这件事,他想瞒上欺下、独揽功劳也根本做不到。不过圣人似乎还没想好要给沈绥什么犒劳奖赏,只说了一句:“让他留长安,别回洛阳了。”实际上已经有大体的方向,沈绥是肯定要被留任中央官了。年后,这位“雪刀明断”的升迁令,应当就能下来。
沈绥破怪猿案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成为了老百姓口中啧啧称奇的断案神人,“雪刀明断”,“雪刀”虽尚未见识过,但“明断”的确不负此名。圣人还与高力士赞她有当年狄国老遗风,此言经诸多宦官宫娥之口很快在宫廷内传遍了,竟是连后宫都知道了她的事。但这位站在舆论风口浪尖上的人,如今却窝在长安暂居的小宅之中,怡然自得地写桃符,不仅是她,沈家上下都在采办年货,清扫门庭,准备除岁布新呢。
腊月三十,除夕日。沈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头也不梳,着一身短褐,披头散发地在院内练刀。刀是木刀,但重量上与真刀无异。说是练刀,外人看来却觉得她好似提着刀在发呆。站了好一会儿,她身子慢慢动了,右手握木刀缓缓收在左腰,好似将刀归了鞘。沉腰转胯,身子伏低。就定在这种别扭的姿态之中,半晌未动。周身的气息变得极静,但是暗暗中又有一股引线气机在流动,她就好似匍匐捕猎中的猎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恰逢此时,忽陀突然进了前院,气机牵动,沈绥双目忽的睁开,木刀刹那斩出,快到连拔刀的姿势都看不清。忽陀只觉得眼前一阵寒风厉芒扫过,头顶落下的一片枯叶已然被劈成两半,飘飘然落于地上。
忽陀:“……”
“抱歉抱歉,没事吧。”沈绥笑呵呵道,木刀已经被她扎进后腰带中了。
忽陀无视了沈绥脸上可恶的笑容,面无表情道:
“李堂主和杨副堂主带着崔总舵来见您,正等在正堂,二郎在接待。”
沈绥一听,微微一笑,道:
“我很快来。”说罢立刻回去洗漱换衣。
李青和杨叶,便是那日沈缙入城时,骑马护佑在第二驾马车两旁的那两位黑衣银丝绣青鸾的男装女武士。这二人是青鸾堂的正副堂主,而青鸾堂则是沈绥手底下某个组织的一部分。
千羽门,江湖之中鼎鼎大名的情报组织。这世上的事情,无有千羽门所不晓。何谓千羽,顾名思义,是“万千羽雀汇同门”的意思。千羽门有三绝,第一绝就绝在门中人极其擅长豢训鸟类,信鸽、百雀乃至鹰雕,无所不包。也正是因为有此独门绝技,千羽门消息的传达速度是极快的,若是加急信件,当日突发,哪怕远在西域,两个时辰之内就能传入千羽门首脑的耳中。
千羽门第二绝,密讯无人可破。千羽门对于信件的加密技术千奇百怪,变化多端,除了门内专职此事的解语阁亲信之外,没有谁能破译千羽门的加密信件。因此,千羽门送出的信件是绝对安全的,断不会泄密。且千羽门不涉江湖纷争,超然物外,与千羽门无关的外门外派,也有许多人托千羽门传信,千羽门人一概不会外泄,这是许多年来建立起来的良好信誉。不过也因此,千羽门掌握了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有很多人为了知晓这些秘辛,不惜一掷千金,但千羽门的原则是“千羽吞万息,不吐唾半丝。”意思是,千羽门吃下的消息,一丝一毫也不会吐出来。
千羽门第三绝,大隐隐于市。这是何意?这是说千羽门虽然确实存在,但是其幕后的组织高层从未露过面,也没有具体可见的堂门舵口存在。人们唯一知晓的是,如今的江南大商号——长凤堂,与千羽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江湖有传言,若想托千羽门办事,需将想要传达的消息封好,亲自送到长凤堂在各地的商号之中,从后门进,进门时踢门槛三下,喊一声“雀儿飞”。自有负责之人来接待。不这么做,哪怕喊破了嗓子,千羽门的人也不会出现。如果只是戏耍,或窥探千羽门之人,千羽门可不是什么善茬,非诚来扰,定不会客气,到时候会遭到什么报复就看千羽门的心情了,总之自求多福。
另外,关于千羽门还有很多千奇百怪的传言,最盛行的是说门内有自春秋战国时期一脉传承而下的古偃师,因而机关术非常发达。甚至说千羽门全面掌握了公输、墨家和诸葛机关术。传信鸟中,就有一种是木鸢,可固定方向飞行三百里。
千羽门的神秘使得人们敬畏而向往,算起来千羽门的存在起码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应当就是在隋末唐初之时出现的。至今也没有人知道,千羽门究竟是谁创立的。特别是门中高绝的训鸟技术,朝廷其实一直很想掌握,但是千羽门从未外传过。朝廷一直有派密探查访千羽门幕后主事者是谁,但始终没有结果。高宗时期,朝廷曾经一度十分忌惮千羽门,甚至想着要动用官军力量,将长凤堂商号取缔,但最后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了。有猜测,或许当时千羽门曾为武后效力过,才可保长久安宁。
至今长凤堂依旧不老松般屹立于大唐国土之上,分号遍及各地,生意红红火火。大唐的贡纳,布帛丝绸、茶叶瓷器,也有好些部分是长凤堂上贡的。可见千羽门背后的能量究竟有多大。
而恐怕天下所有人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神秘的千羽门当代门主,就是“雪刀明断”沈伯昭,一个明经及第的东都七品小官,一个二十来岁、不善文采的司法武卿。
一个在江湖之中有如此大能量的无冕之王,为何甘心做个七品司法小官,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日日为朝廷效犬马之劳?未有外人知也。
不过此刻,咱们的门主沈“大郎”已然快速沐浴更衣而出,戴无脚硬幞头,耳畔垂朱紘,一身宝蓝色的缺胯袍衬得肤白至美,佩了黑布裹刀,带着忽陀飒然而出前堂。
大堂内正有五人等待她,副门主“二郎”沈缙此刻正坐于轮椅之上,与下首坐着的李青、杨叶以及一位面容朴素的中年男子“聊天”,此人应当正是忽陀口中的那位崔总舵。沈缙身后站着她的贴身侍女蓝鸲。
说是聊天,不过是沈缙用唇语在说,其余三人读她唇语。因着沈缙的缘故,千羽门高层大多都习得读唇语的本事,只是为了与副门主交流无障碍。
【咱们门主可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沈绥一来,沈缙就笑道。
沈绥无语看她一眼,心道:你就不能在下属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沈缙只是眨眼,假装无辜。
沈绥极度宠爱妹妹沈缙,下属们对门主总是被副门主欺负这件事早已司空见惯。李青杨叶,还有那位崔总舵已经起身给沈绥见礼。沈绥连忙还礼,请几人坐下,当先问崔总舵:
“崔叔近来可好?某到长安有段时日了,一直没时间去看看您。”
崔总舵满面笑意,和蔼道:
“日常事务也没什么特殊的,长安总舵这边一切安好。不过长安毕竟是漩涡中心,事情也多,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相信门主已经收到某家的旬返了。”
所谓“旬返”,是千羽门中的一种制度。就是依旬,每十日惯例总结各地所发生的值得注意的情报,整理成密文,发往沈绥沈缙手中。
沈绥点头。然后又问:
“长凤堂长安分号的生意如何?”
听沈绥问起生意,崔总舵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真是好之极。眼看着朝岁到了,长安东西市人流络绎不绝,咱们长凤堂的货品本就好卖,这些日子营生又翻了一番。尤其是江南锦缎,长安的达官贵人们一买就是好几匹,回去做新衣。过些日子,上元佳节,咱们的长凤楼,也有灯会诗会,届时肯定人满为患。”
“看看这财奴。”沈绥点着他笑,众人也笑了。这位崔总舵,原名潜,后直接改名成了“钱”,人送外号“催钱命”,爱财成痴,敛财成疾。虽终日笑面示人,却满腹商贾狡诈,可是个了不得的手腕人物。沈绥让他坐在千羽门京畿总舵的总舵主位置上,也是看中了他的精明狡诈。此人虽精明,但性情也十分高傲,一旦被降服便不会轻易改节,对千羽门和沈氏姐妹一直是忠心耿耿。
听沈绥笑骂他“财奴”,崔钱不怒反喜,得意洋洋。这称号对他来说,无异于至美赞扬啊。
“得了,闲话不多扯。今日让李杨两位堂主找您来,主要是想问问曾经流通在平康坊那一带的金醉坊这个药的事。想必早些时日您也应当收到某发出去的消息了,这些商货往来上的事,您比某熟,某想请教请教。”
“崔某对这金醉坊确实很熟悉。不过门主,咱们在这里关着门说也说不清楚其中的门道,不如门主今日就跟崔某走一趟西市和平康坊,如何?”
“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我看,您是趁着除夕夜把某拉到您地盘上,想捞点好处吧。”沈绥一语点破崔钱内心所想,又拍了拍腰间的刀,道:
“家伙都带齐了,咱们走吧。”
崔钱老脸一红,躬身一揖道:“还是门主高明。”
二房张九章现任鸿胪卿,从三品大员。他有一妻一妾,这妾还是圣人硬塞给他的。与妻子育有一儿两女,妾有一女。按照唐人的习惯,男女分开算排行,一般都是与家中同辈的堂兄弟姐妹一起序齿。二郎九章的两个女儿皆比张若菡出生在前,因而张若菡排行第三。如今她的两个堂姐姐早就嫁做人妇,在夫郎家生儿育女了。堂哥也与亲哥一道在外任官,长年不得归家。唯一的庶堂妹也已经出嫁了。
三房张九宾幼年时夭折,没有后代留存。四房便是张九皋,现任岭南节度使,远在韶州。他的妻妾子女也都跟随他守着韶州老家。
因而算起来,如今张家主人之中只有老夫人卢氏,九章妻王氏、妾孙氏,再加上刚刚归省的张若菡。其余的,便都是仆从了。
“太夫人,您可别拜我,我受不起。快起来,快起来。”眼瞧着老夫人卢氏杵着拐杖就要给李瑾月行礼,李瑾月连忙上前相扶。卢氏于她来说,是祖母级别的人物,她是发自内心地敬重她老人家,在老人面前,她只是晚辈,不是公主,晚辈怎可受长辈拜见,这可是会折寿的。
卢氏今年已将近七十岁了,鬓发苍白,但皱纹甚少,身材娇小,但仪态端方。腿脚有些不方便了,走起路来有些蹒跚,但世家大族贵女的气质跟了她一辈子,到老了,也依旧风韵犹存。她手持佛珠,衣着素雅,也是佛家信徒。张若菡就是随了她,才会清心礼佛。这祖孙俩,就连气质都十分相似。
“莲婢……”老太太一眼就看到了心爱的孙女,呼喊道。
“祖母。”看到祖母喜悦的表情,听到祖母恳切的呼唤,张若菡冰雪之颜动容,俯身跪拜,给卢氏磕头,“孙儿不孝。”
“罢了,起来罢,孩子。”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孙女,老夫人抚摸着张若菡的头顶,颤声说道。
祖孙执手,孺慕之情油然而生。半晌,老人笑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今日是除夕,你回来就是喜上加喜。家里做了许多好吃食,瞧你瘦得,今天可得多吃点。”
“是,祖母。”
提起吃食,李瑾月连忙将食盒献宝而出,笑道:
“我府里厨娘刚做了樱桃毕罗,带来给大家吃。”
“公主真是有心了。”二房媳妇王氏接过,忙道。她也未推辞谦让一番,互送食物是大唐贵家之间交往的习俗惯例,除非不愿与人来往,否则一般不会辞让。
一番寒暄,女眷们于后堂分宾主落座。老夫人卢氏被让到高位上,李瑾月陪了旁席。张家出身仕宦世家,遗有魏晋之风,看重风度礼仪,无论外子亦或内妇,均秉持修身之道。一家人都是风仪高洁之辈。卢氏、王氏,皆出身名门。卢氏是范阳卢氏之女,王氏是太原王氏之女,家风严整,门阀传承数百年,极有素养。因而这内堂会客的场面,一眼望去真是赏心悦目,无论是年长的老妇,还是年轻的女子,各个都神采斐然,谈吐优雅,令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