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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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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含比较清楚这类事, 解释道:“善因是慈恩寺八大执事之一的僧值僧, 负责协助戒律院作全寺戒律监察, 执行奖励罚过。听说他二十四岁才出家, 出家前在禁军中服过役, 身上有不弱的功夫,后来立了军功, 入了官场, 打磨了好几年的时间。他对人对己都非常严苛,不苟言笑。且十分聪慧, 极有佛缘, 受戒十六年,在慈恩众僧之中积累了很重的威信, 当上了慈恩的僧值僧。”

“他出家的理由是什么?”沈绥又问。

“这不大清楚, 他对出家前的事情绝口不提。我去查过十六禁军的档案, 奇怪的是并未找到他, 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禁军服过役。最初他受戒之处并非是慈恩寺,而是洛阳的白马寺。一年之后,他来到长安,递了戒牒入慈恩寺,拜妙普法师为师, 不多久, 僧籍便转入了慈恩。”韦含道。

“这么说, 他与方丈乃是师徒关系?”

“正是。从他的名字就能知晓, 妙字辈的法师,收徒后弟子列善字辈,善字辈再往下,则是圆字辈。目前慈恩也就这三个字辈的僧人为主,接下来‘可’字辈的都是些小沙弥,年纪不超过十二岁。”【注】

沈绥点头,扭头看向廊外的景致,眸色幽深,似乎已然有所猜想。

此刻,他们已经穿过方丈院,来到了西塔院之外。过了眼前这道西塔院的院门,便立于闻名遐迩的大雁塔之下了。为何这座塔要叫做大雁塔,有很多种传言。最为可信的是玄奘法师在西域摩伽陀国的因陀罗势罗娄河山中,看到有雁塔,那里流传着大雁投身欲开悟小乘教徒的传说。因而仿造,以全早年发下之宏愿。“雁塔”便是指摩伽陀国的雁塔,前面加一个“大”字,指的是大乘佛法。塔内供奉从西域带回的大量佛舍利、贝叶梵文真经和八尊金银佛像,十分珍贵。

一众人等跨过院门,全部情不自禁仰头去看大雁塔。十层的砖造楼阁式塔,外观看上去正正方方,有棱有角。听妙印法师介绍,这种建筑样式,叫做窣堵坡,是西域的佛塔样式。后来融合了大唐建筑样式在其中,使大雁塔能够与长安城整体建筑风格协调。全塔由塔基、塔身、塔刹三部分组成,十层塔,每层四面均开有券门。

值得一提的是,大雁塔的基座也有石门,门楣门框上有着精美的石刻佛像和砖雕对联。第一层南门洞两侧嵌制有碑石,西龛由右向左书写,刻着太宗亲撰、褚遂良手书的《大唐三藏圣教序》,东龛由左向右书写,刻着高宗亲撰、褚遂良手书的《大唐三藏圣教序记》,民间称作“二圣三绝碑”。此外,还可看到“玄奘负笈图”“玄奘译经图”,精美绝伦,让后人可一观这位几十年前的高僧风采。

这些日子,因着慈恩被封锁,以往瞻仰者众多、人头攒动的大雁塔下却是空无一人,显得十分寂寥。西塔院内青砖地面潮湿,积雪已经几乎全部扫尽,竟是比方丈院还要干净。沈绥有些无奈,此案最关键的就在于痕迹,奈何已过十日,她想看的,都已经消失了。

第一层的南门,是平日用以出入大雁塔的正门。一层的其余三门自从佛塔落成后,就很少会开启,几乎是常年落锁,最近也并未开启过。沈绥绕塔一周,仔细看了看其余三门的锁,上面落了一层灰,锁也已经锈迹斑斑,甚至与门环锈铸在了一起,确实是没有开启过的痕迹。

“这南门可是每日都落锁?”沈绥问。

“每日辰初开启,酉初落锁,日日如此。”妙印法师回答道。

“案发当日也是如此?”

“正是,这雁塔之锁的钥匙由贫僧亲自保管,每日也都由贫僧亲自开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贫僧对此十分熟悉,不会记错。案发当日贫僧照常落锁,之后直到早间时分,贫僧都未曾开启过南门,钥匙也始终贴身保管在贫僧身上。发现善因师侄出事后,贫僧也是第一时间赶到塔下,开启塔锁,当时这把锁分明锁得当好,没有任何损坏或开启的迹象。”妙印详细解释,这件事困扰他许久,在神圣的雁塔之上发生这等邪秽之事,即便出家人清净无争,内心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沈绥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大家都在看着她,于是急忙道:

“诸位请进塔吧。”说完这句话,她就暗自好笑地摇摇头,身后诸人跟着她,好似她成了主人,其余人皆是她的客人。这无意间反客为主的事情,在她身上还真是经常发生。

一步跨入南门,便可见第一层四壁皆是密密麻麻的题名板,沈绥不由笑道:

“曲江流饮,雁塔题名,真是好不风光。”

她这话说得慕容辅、秦臻均是眼角一抽。秦臻有些哭笑不得,慕容辅却内心有些鄙夷。“曲江流饮、雁塔题名”是进士及第后的待遇,天子于杏园赐宴、于曲江流觞,进士们于雁塔题名,确实是风光无两。秦臻、慕容辅均是进士出身,也都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但沈绥考得是明经科,并未考过进士。说这话,听在慕容辅耳中未免有点含酸带讽的意味在其中。

但实际上,沈绥是否真的心里泛酸了,还真的没人知道。她说这句话,或许只是感叹一番,也或许另有深意。听在不同人耳中,便有着不同的解读。沈绥自己却优哉游哉地观赏着墙面上挂着的众多提名。慈恩寺僧人很会做事,这墙上的题名板是整理过的,有些看着陈旧,有些则崭新,但是,所有挂在显眼处的,都是如今朝中的当红官员,其中就有秦臻和慕容辅的名字。沈绥一点也不着急,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去,张若菡就跟在她身后,她看哪里,她就看哪里,仿佛要从她看过的这些题名板中,寻找出些许的蛛丝马迹。

沈绥早就注意到张若菡的举动,却始终侧着身子,避免与她视线交会。外人看来,这俩人似乎没什么交集,但侍女无涯却敏锐地察觉出了她们似乎在暗中交锋。你来我挡,你打我避,自家娘子在主动出击,但是那沈绥却一直滑不留手。

“圣地昔年诗板在,清歌几处郡筵开。”张若菡目光凝视着某处题词板,淡雅的声音舒缓响起,却不知她是在与谁说话,又为何要念出这一句诗。

沈绥转身,向上一层行,不着边际地吟了一句: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尽净菜花开。”

慕容辅听得一头雾水,若说张若菡是看到这些题名板,有感而发,吟了一句诗。那沈绥念的这句诗可就真的牛头不对马嘴了。这是刘梦得的诗,沈绥念的是前半句,后半句才更有名: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这首诗是刘梦得遭贬黜后再度被提拔,重游旧地玄都观时,看到自己昔年在玄都观的题诗后,写下的抒怀狂放之作。

慕容辅仔细一咂摸,觉得这沈绥似乎在表达另一层意思。这小子意不在前一句,而在后一句。不是前度刘郎今又来,而是前度沈郎今又来。这沈绥到底什么来头?还是说,他只是在表示他当年未能考取进士,如今却被重用后的得意心情?哼!小人得志。

虽如此,他还是希望这“小人”能快点把案子破了,否则这个年大家都别想好过。

张若菡所想却与慕容辅南辕北辙,她眼中一瞬闪过十分惊讶的光芒,淡泊的面容差点没能维持住;一时又更加疑惑,秀眉颦蹙,苦苦思索,竟显得有些踯躅了。

“三娘……”侍女无涯小声提醒。沈绥一上楼,众人就纷纷跟了上去,现在独留她们主仆二人在一层。

“无涯,咱们出去罢。”张若菡道,语气中竟透出几分疲惫。

“三娘?您不跟上去看看吗?”

“无妨,就在塔外等等便好。这塔里,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说罢她便率先转身,走出了大雁塔。

无涯急忙追上,奇怪问道:“三娘为何这般说?”

“玄机都在塔外。”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位清雅淡泊的佛家居士便俏立于塔下,缓缓拨动手中持珠,闭目默念佛经,再不开口了。独留无涯站在边上抓耳挠腮,根本不明白自家娘子在说什么。

张若菡看完后只是冷笑了一声,全没当回事,她知道沈绥根本不是这种经学卫道士,越是表现得如此惹人厌恶,就越是惹她怀疑。早在她收到回信之前,她就知道信中会有类似这般的内容了。她之所以如此聚精会神地看这封信,是在辨识信上的字体。

据千鹤所言,她并不知道这封信是不是沈绥亲笔所写,沈绥并未在千鹤身旁书写,即便就在她身旁书写,她也看不见。但想来,应当不是他人代笔。千鹤闻到沈绥身上有墨香,在给她这封信前并没有。

埋首仔细看了一会儿,张若菡有些疲惫地抬起头来,素手揉了揉太阳穴,侧倚在无腿圈椅里,闭了眼小憩。

一旁服侍的无涯见状,连忙起身,拿了毯子来,给张若菡披上,跪在张若菡身侧后,抬手给她揉肩:

“三娘,您是不是累了,时辰不早了,早些就寝罢。”

“我还未有睡意,只是有些困惑,有些事想不通。”张若菡撑着首,闭着眼淡淡地说道。

“您和我说说,无涯虽然很笨,但您说出来了,总比憋在心里好。”无涯道。

张若菡笑了,笑容中多了些无奈和宽纵,道:

“好,我说,你权且听听。”思索了片刻,继续道:“我现在最困惑的是,这个沈绥,与赤糸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无涯听见“赤糸”这个名字,愣了半晌,忽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三娘最近举止反常,原来,竟是怀疑沈绥与当年那个人有关!这可不得了,三娘这是走在悬崖边,要知道那个人一家都是大逆不道之徒,最后全家葬身火海,死无全尸,实在凄惨。她知道三娘这些年来对当年那件事念念不忘,以至于落下心病。却没想到,这个新冒出来的沈绥,竟然会让三娘再度产生一些危险的想法,不由惶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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