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除夕宴（三）
秦昱并不喜欢吃水果, 端王府平日里也就没准备这些，但陆怡宁很喜欢。
突然吃到水果, 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秦昱便将果盘推到她面前, 让她慢慢吃。当然, 陆怡宁是不可能吃的慢的。
陆怡宁越吃越快，没一会儿就将他们桌上的水果吃的一干二净。
周围很多人都在看着陆怡宁和秦昱, 注意到这一幕，这些人都有些惋惜，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儿, 竟然是个傻的……
有人惋惜，有人却很得意，秦曜带着王妃郭馥，跟着萧贵妃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嘴角就忍不住往上勾：“皇嫂很喜欢水果？来人，把我们桌上的水果拿来给皇嫂。”
他说完之后, 又看向秦昱：“皇兄，皇嫂还真是天真烂漫, 只是这礼仪，你是不是也该教教？”
“你既然知道礼仪，就该长幼有序。”秦昱淡淡地看向秦曜，哪有当弟弟的指责兄长嫂子的？
秦曜脸色变了变, 就看到宫女已经将他们桌上的水果端到了秦昱面前, 而秦昱不再看他, 倒是慢慢地吃起了水果。
秦曜存心想看陆怡宁吃水果吃的汁水满面丢人，但秦昱这样的态度，却又让他觉得憋闷。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永成帝来了，除夕宴开始了。
行礼过后，秦曜只能满心不愿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他刚坐下，他的王妃郭馥便借着衣袖的遮挡，在他的腰间狠狠地扭了一下。
秦曜的心里猛地升起一股怒意，最后又硬生生地压下了，但到底还是僵硬地看向自己的王妃：“你又怎么了？”
“好端端的，干嘛把水果送人？”郭馥面色不善地看着秦曜，大冬天的，水果可不好得，她最近胃口不好，难得想吃点水果，结果一转眼，竟是被自己丈夫拿来送了人。
“就为了这个？”秦曜皱眉，不就是一盘子水果吗？
“怎么就不能为了这个了？你惦记着别人，就不知道惦记着我？”郭馥道。
两人偷偷吵了几句，一时间都不想再跟对方说话，而秦岳和苏明珠夫妇两个在这样的场合向来非常安静，席上就只看到端王温情脉脉地看着端王妃，给她递吃的，而端王妃着实有些能吃，竟是没过多久，就又吃了一盘子的水果。
永成帝是不耐烦长篇大论的，他随意说了几句，便沉浸在了歌舞表演之中，还找了两个在新看上的美人儿在自己身边伺候着。
赵皇后对永成帝的德行知之甚详，早就安排了好了宫宴流程，不一会儿，便有人给在场的人上了各色菜肴，还有太监宫女煮起了饺子，准备等下给在场的宗室吃。
一时间，宴会上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永成帝之前一度对秦曜很是不喜，这会儿还变了态度，甚至刻意关照了秦曜几句。
秦昱对此早有预料，萧贵妃让人找来了数百年前一位书法大家的真迹并一些宝物送给永成帝，永成帝对这些东西极为喜爱，自然是要对秦曜改变态度的。
赵皇后最见不得永成帝和秦曜父慈子孝的模样，本想讽刺几句，但想到之前秦昱的告诫，到底还是忍住了。
今年的除夕宴难得的风平浪静，直到太监们给在场的人上了饺子。
饺子是牛肉馅的，陆怡宁很喜欢，刚拿到手，就不怕烫地吃了一个，就在这时，睿王妃郭馥捂住自己的胸口，突然干呕起来。
“这是怎么了？”永成帝放下手上的筷子，皱起眉头满脸扫兴。
这饺子他本就不喜欢，现在有人干呕，更是一口都不想吃了。
秦昱慢条斯理地吃了一个饺子，目光落在郭馥身上，这位睿王妃，怕是有了身孕了。
“父皇赎罪，儿臣……”郭馥跪地请罪，随后却又一叠声地呕吐起来。
“好了，你去坐着吧，来人，找个太医来给睿王妃看看。”永成帝吩咐了一句，就懒得再去关注睿王妃，直到那来给睿王妃把脉的太医向永成帝道喜——睿王妃，这是怀上了！
永成帝还是很喜欢多子多孙的，得知睿王妃是因为有了身孕才会御前失仪，之前的不快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还让人给睿王妃赐下了许多赏赐。
这是他的第一个孙辈，他对这个孩子充满期待。
郭馥其实早在来之前便已经得知了这个喜讯，但现在依然非常喜悦，一张脸因为兴奋涨的通红。
在三位王妃之中，郭馥长得最为普通，但如今脸颊上的红晕却给她增添了几分颜色，倒是让秦曜看的呆了呆。
郭馥瞧见秦曜这样子，之前胸中积存的郁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郭馥从小到大，什么都要最好的，现在露了脸，心情极为不错，但看到那两位处处不如自己却坐在上首的皇嫂，却又不免心里不快。
“太医不若给两位皇嫂给把个脉？大皇嫂成亲已有数月，指不定也有了孩子。”郭馥笑着说道，又去看苏明珠：“还有二皇嫂，二皇嫂气色不好，合该让御医开个调养方子。”
听到郭馥的话，秦昱眼里的怒意一闪而过：“睿王妃还真会关心人。”他的身体情况早已被萧贵妃一系宣扬的人尽皆知，郭馥那么说，分明是在看他笑话：“不过不劳睿王妃了，本王每日都会让人给王妃请平安脉，可不像有些人早早有了身孕，还非要在除夕宴上抖露出来。”
秦昱说话的声音淡淡的，但这意有所指的话，到底还是让刻意装呕吐透露自己怀孕之事的睿王妃又羞又气。
幸好这时，秦岳这个铁杆的睿王党给睿王妃递了台阶：“皇嫂气色好胃口也好，定然不用让人把脉，王御医不妨来看看我的王妃，她近日身体不适，瘦了很多。”
王御医听到秦岳的话松了一口气，朝着秦岳走去，苏明珠这时候却是突然抓住了秦岳的胳膊：“王爷，我身体并无不适。”
“把个脉也无妨。”秦岳安抚自己不安的妻子，不明白苏明珠这是怎么了。
苏明珠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她咬了咬牙，到底还是伸出手去让太医给自己把了脉。
“恭喜荣王，贺喜荣王，荣王妃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王太医笑着恭喜秦岳，又道：“只是荣王妃身体单薄，胎儿略有些不稳，最好还是喝点安胎养身的药。”
郭馥不过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而已，现在得知苏明珠竟然已经怀孕四个多月，顿时怨毒地看了过去，陆怡宁不足为惧，她刚才针对陆怡宁，也不过是因为秦岳讨厌秦昱，但苏明珠不一样……
荣王呆了呆，随后又惊喜地看向了苏明珠：“太好了，太好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完全没遮掩自己满心满眼的喜悦。
苏明珠起初一直忐忑不安，这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
“今天当真是双喜临门！”永成帝心情大好，比照着之前给郭馥赐的东西，又给苏明珠赐了一份，荣王和荣王妃满脸的受宠若惊，连忙开始谢恩。
秦昱这时却是忍不住皱眉。郭馥有孕他早就猜到，毕竟明天郭馥是会生下一个女儿的，但苏明珠……按理直到他死去，苏明珠也是没有子女的，而且之前苏明珠似乎在遮掩自己有孕之事，又是为了什么？
秦昱虽然好奇，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便是想管也是管不了的。
夹起一个饺子慢慢吃下，秦昱又看向身边的人，然后便发现陆怡宁已经将她那一碗饺子连同桌上的几道菜吃的一干二净。
她胃口极好，但到底吃多了，鼓着小肚子瘫在座位上，让秦昱忍不住有些好笑。
因着两位王妃有孕，宫里喜气洋洋的，但大家的笑容到底有几分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但有个地方，这会儿所有人的笑容都非常真挚。
秦昱位于城外的温泉庄子里，那些秦昱收留的孩子们，也在吃饺子。
秦昱对这些孩子很大方，让人买了十头肥猪给他们过除夕。这些孩子剁了猪肉，和白菜混在一起，用黑面做饺子皮，包了无数饺子，所有人聚在一起等着过年。
刘三便是其中的一员。
刘三是个十二岁的男孩，他家住在京城，但日子过得很不好，因为他有个好赌的父亲。
他父亲将家里的东西输得一干二净之后，又把老婆输了，当时不过九岁的刘三气不过，跟他扭打起来，被打断了一条腿，也从家里跑了出来。
因着没能及时得到救治，刘三的腿瘸了，还成了一个小乞丐。
他当乞丐一当就是三年，这三年里，他的赌鬼父亲被要债的人打破了脑袋，然后便再也没有醒来，而他的母亲，则是彻底失去了踪迹。
他还算聪明伶俐，但是个瘸子，便是想要找点事情做，也是找不到的，他本以为自己要做一辈子乞丐，却不想有一天被人告知端王在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
最初的时候，刘三一直觉得端王不会那么好心，觉得他会这么做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想到自己长得难看还是个瘸子，没什么能让人贪图的，到底还是拼了一把，主动去了那个山庄——又要冬天了，他实在不想被冻饿死。
刘三有过很多猜测，却唯独没猜到端王竟会真的把他们好好地养起来，更没想到端王不仅把他们养了起来，竟然还找了人教他们认字。
他一个瘸子，竟然还能认字！
刘三对端王无比感激，学的非常认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脑子确实聪明，他学的非常好，以至于每天都能得到一个鸡蛋作为奖励。
他小时候过生日，母亲每次都会给他一个鸡蛋，让他藏好了偷偷吃别让他父亲看到，但后来家里越来越穷，他便得不到鸡蛋了，再后来当了乞丐，他就更不可能有完整的鸡蛋吃了。
而现在，他只要好好读书，就每天都能吃鸡蛋。
王爷让人教他们读书也就罢了，读得好的竟然还给鸡蛋吃，简直就是个冤大头。
但这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冤大头。
嗅着空气里弥漫着的食物的香气，刘三感激极了。哪怕他是个瘸子，也一定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报效端王！
饺子很快就煮好了，每个七岁以上的孩子，都能用自己的饭碗去领十个饺子，再小的，那就看情况分了——给太多他们也是吃不下的。
刘三拿着碗领了十个饺子，又在旁边领了一勺猪杂煮黄豆，一个杂粮面的咸菜包子。
这些东西，闻起来真的太香了！
刘三有两个饭碗，都是木头的，他吃一口猪杂，又去吃一个饺子，极为珍惜将它们吃完，又拿着空碗要了一大碗咸菜汤，就着这飘着油花还能找到点油渣的咸菜汤，他把咸菜包子也吃下了肚子。
“三哥，王爷真好啊，我以前从来没吃这么好过。”一个瘦小的女孩子对刘三道，这女孩子是被父母丢弃的，她家里穷，她身为女孩儿以前桌上有荤腥都是不能动的，直到来了这儿，她才吃上肉，原本一到晚上就什么都瞧不见的她，慢慢地还能在晚上看见东西了。
“嗯。”刘三应了一声。以往他们都是隔个三四日能吃一回荤腥，数量还不多，今天却是吃了个饱，让他尤为满足。
就在这时，有孩子喊起来：“公主来了！”
公主来了，公主又来看他们了！刘三闻言高兴地站起身冲过去，他看着公主从远处慢慢走近，只觉得公主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样好看。
嗯，公主应该就是神仙，庙里的菩萨可不就跟公主长得一样？
昭阳可不知道自己被人嫌弃的肥硕身材在这些孩子看来竟然是跟菩萨一个样，她这次来看这些孩子，只是因为觉得一个人过年太冷静了。
她觉得太冷清，便来看看这些孩子，不想竟这里得到了最为热烈的欢迎。
她曾经很自卑，但面对这些孩子崇拜的目光，却完全自卑不起来——在这些孩子眼里，她处处都好，自然也就让她越来越自信了。
昭阳来这里之前，也是做了一些准备的，对着身边的丫鬟点了点头，昭阳身边的那些丫鬟便朝着那些孩子们走去，然后各自带着一些孩子围成圆圈，开始给他们讲故事，还分了一些糖果。
举目望去，简直到处都是孩子们的笑脸。
这个年并没有亲人在身边，但不知何为，昭阳就是觉得过得很开心。
除夕这天进宫的宗室都在宫里守了岁，第二天，又跟着永成帝去祭拜了一番。
如此一番下来，所有人都非常疲惫，哪怕秦昱在赵皇后的照拂下曾在后半夜睡过两个时辰，他依然非常难受，倒是陆怡宁，不知为何还神采奕奕的。
秦昱愈发肯定她身上有秘密，这孩子压根就不会隐藏，让他不得不想办法帮她遮掩。
然后……讨厌脂粉的陆怡宁，就被秦昱在脸上抹了脂粉遮掩过于精神的面貌。
其他人用脂粉都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陆怡宁倒是截然相反，用脂粉竟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憔悴……她很不习惯脂粉带来的香味，不仅不时打个喷嚏，眼里还充盈着泪水，效果非常好，以至于永成帝在看了她几眼之后，竟是让秦昱提前带她回去了。
永成帝这么做是担心陆怡宁太困之后会闹事，然而实际上帮的人是秦昱。
陆怡宁还能撑着，秦昱倒是真的有点撑不住了。
初一回去之后，秦昱的体温就一直有点高，浑身酸疼，他原以为自己少不得要发作一番，没想到最后不过烧了三四天，竟然就恢复了。
身体恢复之后，秦昱又见了一些人，继续着自己的种种布置。
曾经的他在政事上花费了绝大多数的精力，如今就用不着了，也有空做一些其他安排。
江南那边早就已经不受控制，不过维持表面和平而已，秦昱干脆也就不像以前那样不停地往那边派官试图进行梳理了，倒是找了一些人私底下和那边接触，争取可以搞好关系，将来多买些粮草。
秦昱很忙，终于得以离开睿王府的秦曜就更忙了，整个新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见了多少人。
除了他们以外，今年还有一个人很忙，那便是秦岳。
苏明珠怀有身孕的事情众所周知之后，朝中众臣突然发现，他们之前竟是忽视了一位皇子。
荣王秦岳娶了苏首辅之女，不久之后说不定还会生下皇长孙，他之前虽然低调，但方方面面并不比别人差……
那些大臣不见得就想推举他跟秦曜争夺太子之位，但总是想跟他交好的，便让人给他送去了年礼。
然而，这些东西秦岳不敢收。
他最近太过引人注目，已经惹了秦曜不快，而以如今的情况，他若是失去秦曜的信任，很有可能就会一无所有，将来只能当个闲王。
他是怎么都不甘心只得到这么点的！
端着一碗药，秦岳朝着自己王妃的房间走去。
“王爷。”苏明珠看到秦岳，眼里顿时闪过喜色。
“明珠，该喝药了。”秦岳的神情有些憔悴，将药碗给了苏明珠。
苏明珠接过碗，喝了一口，当即皱起眉头：“今天的药味道怎么跟之前的不一样？”
“这是堕胎药。”秦岳道。
苏明珠手一颤，哐当一声，药碗就掉在了地上，还未喝完的药水撒了一地，她怔怔地看着秦岳，突然疯狂地捶打起秦岳。
“秦岳，这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苏明珠哭个不停。
“明珠，对不起，对不起，但我们真的不能要这个孩子。”秦岳抱住苏明珠：“萧贵妃不会让我们生下皇长孙的，要是这孩子留着，我们说不定性命不保。”
“这是我们的孩子！”苏明珠反复说着，泪水不停地从眼中滚落。
“明珠，是我对不起你，又要让你受苦。”秦岳抱住苏明珠，他从一开始，就膈应苏明珠曾经和秦昱定亲的事情，只是苏明珠到底是苏首辅宠爱的幼女，他也不会对苏明珠不好。
在后来的相处之中，他慢慢地，倒是对苏明珠有了好感，可是……
事到如今，他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让苏明珠生下孩子的，但必须要稳住苏明珠才行，他暂时不能和苏首辅撕破脸。
苏明珠哭了很久很久才止住眼泪，堕胎药她只喝了一口，并不能打掉她肚子里快五个月的孩子，但后来，她让厨房又熬了一碗药。
“明珠，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放心。”秦岳安抚着自己的妻子，亲吻苏明珠的脸颊。
苏明珠看着秦岳，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她得知自己有孕之后，就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所以才会没有告诉他人，甚至在秦岳面前想尽办法遮掩，却不想这孩子到底还是保不住。
鲜血从身下涌出，肚子里的孩子剧烈地动着，好像是在求救，但他到底还是没能活下来。
躺在床上，苏明珠突然有些茫然，秦岳对她很好，但跟着秦岳，她真的受了很多很多苦……如果她嫁的是秦昱，如果她当初坚持嫁给秦昱，是不是就不用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了？
“明珠。”秦岳用手抚摸苏明珠的脸，眼里满是关切。
苏明珠猛地回过神来，她不该去想那些的，秦岳已经够苦了……
正月十四那天，荣王妃流产，据说流下了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秦昱的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他知道苏明珠不会有孩子，但之前得知她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却也想着曾经的那一切可能会发生变化，没想到孩子还是没了。
这……是秦岳动的手？
萧贵妃并不是什么好人，但孩子还没出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却也不至于马上去对付苏明珠，可苏明珠还是没了孩子。
秦岳竟是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秦昱倒是有些佩服他了。
若是他能有个孩子，那孩子不管要什么，他都会给，他愿意将他宠到天上去，便是丢了自己命都甘愿……可惜他不能有孩子，而能有孩子的人，偏还不知道珍惜。
当初没有在除夕宴上当众把脉这回事，但苏明珠说不定也掉过孩子，就不知道秦岳后来再不能有孩子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