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摄政长公主(完)
芫荽回了竹喧堂,却没找见长公主。
她略站了站脚,和小侍女吩咐了几句,转去了旁边的莲动苑,果然长公主站在院子里,面对着一院子的扶桑花发呆。
竹猗听见她的声音,却没转头,“人赶走了。”
“是,”芫荽低声应了,“是奴婢按着您的吩咐,说了狠话才走的。”
“那小鬼看着好商量,动不动就脸红害羞的,骨子里可是难说话得很,”竹猗伸手,扶了芫荽,慢慢走出了院子,“这一个两个,都要自个学着长大才行,巴巴地想着本宫,若是本宫何时没了,两小鬼得哭死在本宫坟头。”
芫荽并没接这话,只低了头,眨了眨眼。
说小宋相和陛下恶心驸马,那她简直恨毒了驸马。
她也是一年前才知晓,当年长公主被驸马气得回宫那次,不但吐了两口心头血,更是落了腹中不过一月的胎儿,之后又是先帝驾崩,幼帝登基,长公主摄政,殿下压根没好好养身体,多年筹谋之后,后遗症更显,身体亏空得厉害。
去岁年末,长公主疏远了宣帝。
今岁年初,长公主又疏远了小宋相。
都是为了疏远后情感淡薄,等真到了那日,那两位和长公主最亲近的人不必太过难过。
可这又哪是随便能淡薄的?
竹猗早就感觉到身侧的侍女眼泪汪汪的,等过了一会儿还不见她缓过来,她就伸手在芫荽扶着她的手上拍了拍,“本宫又不是立时就去了,你伤心什么。”
她身体所表现出来的,能被诊治出来的病症都是按着那位原长公主所设置的,如今不过是身体糟糕了些,比寻常的三十岁妇人更为虚弱衰老。
真要死,那也是八年后了。
竹猗想了下之后还要做的事,就想到了件迫在眉睫的,“成王那边的动静,可是都让人上报陛下和阿槿了?”
芫荽点头,知道殿下是要拿这件事磨一磨陛下和宋相的能力。
她这个做奴婢的,只要忠心于一人就够了。
三月初三,是长公主三十岁的大寿。
向来敬爱长姐的宣帝自然要大办,邀了皇室宗亲和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僚家眷,将寿宴设在了宫中专办帝王寿宴的清苑殿。
只他自个不过十二岁,皇后自然是没有的,这寿宴就交给了主动请缨的宋相。
到了三月初三这日,宫中热闹了一日,长公主看着心情也是甚好,晚宴大宴群臣时,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
酒过三巡,气氛更松快了些。
几个交好的大臣已经凑到了一处,那些个儿女亲家更是聊得尽兴。
宋槿喝了几杯果酒,脸颊上浮了浅浅的粉色,眼神也有些迷蒙,那张比镐城第一美人更美上几分的桃花面,更是羞红了屏风后数位官家嫡女的脸。
只一眼间,不知暗许了多少闺阁少女的芳心。
宋相之绝色,上九天下黄泉,怕是也难有比肩的。
而绝色的宋相,在喝得微醺之后,站起身就朝长公主的坐席走。
临到了,被他今日特意换上的一身宝蓝色长袍绊了脚,左脚磕右脚,“吧嗒”一声摔在了长公主面前,端着的酒盏里的酒水撒了长公主一身。
竹猗呼吸间就闻见了酒味,伸手招了芫荽过来,“将人扶下去灌醒酒汤,明明一杯倒的量,在酒席上充什么英雄。”
“不,我不走,”宋槿趴在她腿边,想像儿时那样撒娇,求着她将他留下,但又想自个已经长大了,不该再有那时的模样,只能重复,“您别赶我走。”
他这话刚说完,宴席上突然一阵喧嚣。
却是刚才去更衣的成王带着几百个手握刀剑的侍从大步迈了进来,领头的几个,刀尖上还滴着血,显然刚才在外面已经杀了人。
离得近的几位妇人小姐已经尖叫出声。
宋槿立即从地上站起身来,将竹猗挡在身后,看着成王,“王爷这是作甚?”
“本王要做什么,宋槿你个无知小儿自是不懂,”成王转头去看宣帝,“本王原还以为,我那位好大哥有多能干,兄弟几个杀得只剩我和他,结果临到死,却只能将江山托付给女儿。”
“如今那女儿也老了,再不能让委身旁人,让那些蠢货供她差遣,就只能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弟弟推了出来,此等机会,本王为何要放过?”
成王笑得甚是得意,之前韦家那老匹夫还处处和他作对,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结果这小皇帝倒好,一掌权就将那老匹夫杀了,他再不反,天理难容。
成王在封地呆得久了,自有手下的文武班底,对着朝中的大臣们也看不上眼,朝身后的侍卫挥手,“今日朝中有臣谋逆,本王带兵平叛,然仍未救下陛下与长公主,两位死于逆臣之手,皇室中,便只有本王能问鼎皇位。”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群侍卫已经飞快地动作开来。
但同时,从庆元殿的各个角落里涌出上百位禁军,瞬间就和侍卫们对上。
大臣家眷们被护到了一处,宣帝面前也站了不少禁军护卫,但他转头看了眼端坐在坐席上不动如山的长公主和护在她身前的宋槿,伸手就将那些禁军推开。
庆元殿中兵刃相接的声音不断,竹猗却只觉得有些困顿。
表现出来的身体虚弱得厉害,精神自然也不会有多好,她在宫中坐了一天,腰背酸痛不说,眼皮子也沉得厉害,只能端了桌案上俨俨的茶,往嘴里灌了口。
正要放下茶盏,撑起的眼皮突然就看见殿门外的角落上有道寒光。
那是锋利的箭尖上透出来的,有人正拉满了弓,箭尖直指御座上的宣帝。
“阿拓!”
竹猗张口喊了宣帝的名字,整个人就朝着他急急地扑过去。
宣帝正疑惑地闻声转头看向长姐,就看见同样转过头来的宋槿目龇欲裂,喊了声“殿下”就朝着已经扑在他身上的长公主急急扑来。
只是他的动作到底慢了些,那支箭射穿他的胳膊,刺入了长公主的后心。
箭尖透过长公主身上浅紫色的华服,割破了宣帝明黄色的龙袍,在上面印下一个深红色的,圆圆的,还没有干涸的血迹。
宣帝张着嘴,看着长姐身上不断涌出来的血,整个人都吓呆了。
“殿下?”宋槿不敢擅动那只和长公主一起,被同一枝箭穿透了的胳膊,伤口上火辣辣的疼,但比那更疼的,是他感觉到俩人的鲜血混在一起,晕开一大片。
他用扭曲的姿势撑着自个不要压到竹猗,能动的手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
好像就在刚才,他求着回到那个家一般,“殿下,您……”
竹猗睁了眼,虽说在另外界面中受再重的伤,回到她所在的界面后都会恢复如初,但眼下这个被穿透了的伤口却是真的疼,疼得她眼泪都眨了下来。
“阿拓。”她伸手摸了下宣帝的心口,确定他没伤着才松了口气,朝眼睛眨也不眨,却噼里啪啦地掉了眼泪的宣帝笑了笑。
“阿拓以后也别受伤,平平安安地活到八十八。”
历史上的宣帝,是没活过八十八的,甚至连四十都没有。
竹猗心里叹了口气,再去看一直扯着她衣袖的宋槿,“阿槿,本宫先睡会儿。”
这句话宋槿听过许多遍,在他还在长公主府,还跟着长公主学艺的那会儿,每每他三两下学会某样东西,竹猗就会用这句话来当托词,免得自个嫉妒。
但是她这下是真的困,又疼又困,安抚完俩孩子就晕了过去。
急急赶来的太医心里瞬间一凉,草草行了个礼就扑过来切脉,皱着眉头一脸凝重,吓得过来回报叛贼已经捉拿的禁卫军副统领都跪着不敢回话。
热闹过歌舞,又热闹过兵乱的庆元殿一时死寂。
好在三日之后,被太医院提心吊胆地救回来的长公主就醒了。
竹猗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朝着扑到她床边,双眼通红的宣帝说的。她还很虚弱,声音并不响亮,但听在宣帝和宋槿耳中,就像是虚空里砸下来的九道天雷。
她说,“本宫要去长宁行宫。”
竹猗说完就闭了眼,心中在滴血。
原按着历史,这次寿宴结束的次日,长公主就去了长宁行宫避居,直到她八年后逝世,期间也不过是除夕宴和宣帝万寿节时回来几次。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摄政长公主,在宣帝长成之后就彻底淡出了朝堂,不再过问政事,她的一生,二十岁那年转折一次,终于在三十岁时得以安定。
在重要人物的明细史上,这般重要的大事往往是一个时辰的差错都不该有的。
可偏偏她昏迷了这三日,还给宣帝挡了一箭,加起来就是四份报告。
每份五千字,加起来就是两万,而且还必须是手写,陈述重要事件的延期理由和挡箭的必要性,条理清晰,主旨明确,还不得重复。
竹猗越想心越痛,几乎可以看见她二哥摇头晃脑地嘲笑她的那张脸,“小爆竹啊,你说你,临到了还犯了错,啧啧~~~”
她睁了眼,不容置喙地重复了一遍,“本宫要去长宁行宫,立刻!”
《繁史·后宫册》载:宜华长公主,名晞,小字掌珠,恪宗嫡出长女,深得宠爱。通徽元年,承先帝遗命,为幼宣帝理政,和忠臣而除奸,平裕州饥民案。通徽九年,宣帝亲政,宜华长公主避居长宁行宫,不问政事。
通徽十七年春,宜华长公主薨于长宁行宫,宣帝以太后之礼发葬。
《繁史·良臣传》载:宋槿,字扶桑,无妻子,宣帝通徽年间为官。年少多智,周旋六部,十六即任宰相。为相八年间,亲寒门而远世族,开晨露书院,桃李百数,成才者十之七八;定东南之兵乱,得尧那、蕞尔两国朝贡。
通徽十七年秋,辞官归隐,无踪。
野史《戏说繁朝·通徽卷》载:晨露书院,晨露未晞;东南平乱,长宁所在。通徽十七年一春一秋,宜华长公主与宋相,清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