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凡(十七)
殿试头名由武王笔墨钦点,封文状元;武试头名由大元帅披黄金甲,封武状元;而这乐魁,则相当于声乐界的状元郎。
一般来说,乐魁可以是琴师、琵琶女甚至歌姬,但是因大乐师宫商深远的影响力,皇亲贵胄往往对琴师偏爱有加,这也就导致往届乐魁皆为琴师。
说起来,这乐魁的选拔制度也颇为有趣。不似文武状元那样需要设置专门的考校场所,而是在千秋宴上由宾客和武王共同选出。
若是想在这一年一度的千秋宴上露面,要么得是杜云筝这样的世家子弟,要么得像沈自横这般年纪轻轻就已经名动一方,要么如妙音娘子是远来贵客,否则只能经历比文武状元更加苛刻的考验和选拔。
一个无名乐师,不但要经过五轮筛选,还得靠诚心和实力求得当世名家的一封举荐信,方才可能获得在筵席上表演的机会。
参加宴会的宾客们,席位前除了美酒佳肴,还会摆放一只金色的翎箭,待所有乐师表演完毕,侍者会于每个乐师身前置一只玉瓶,瓶口只有手腕粗细。宾客需将手中的翎箭于百米之外掷于青睐的乐师瓶中。
这既是对乐师的考校,也是对所有宾客的考验。虽然大武现在推行文武并治,但毕竟以武立国,从老祖宗传下来的血性不改,故所有皇子皇孙,世家子弟,自小都要接受严苛的武艺训练,若是哪位连这都投掷不进,肯定会被传为笑柄。
最后瓶中翎箭最多的乐师会被当场加封宫廷乐师,若是此乐师还能得了武王青眼,将最后一只翎箭也投掷于他,该幸运儿就是当年乐魁,不但宫内要放金色烟花以示庆祝,还要在三日之后乘花轿游街。
武王都武艺不精,但是在在声乐的鉴赏上却造诣颇深,故这么多年,乐魁也才产生过两个。
一个是当朝第一乐官,掌管礼乐部的杜月笙;另一个就是被世人称为琴仙的沈自横。尤其是沈自横在千秋宴上那年,惊才绝艳,瓶中的翎箭差点要插不下了。
而今这第三位乐魁诞生,也让安居乐业的凤翔人民兴奋不已,都一个个牟足劲儿等着看乐魁游街。
游伶身边跟着战霄这么个气势惊人的家伙,很容易就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而且周围人都自觉的离他们远了几步。
“哈哈,我听见刚才那些人在说你看起来就很不好招惹,他们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你就是他们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吧。”
战霄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嗤笑一声:“大英雄?不过是个随时可能癫狂的恶魔罢了,若是他们知晓了我的身份,恐怕早就哭着喊着要逃跑了。”
他曾在战场上救下一个被族人遗弃的少年,没想到对方在醒来看到他的脸后当即哭叫起来:恶魔,你是恶魔,离我远点儿!气得秦鹞差点儿当场就宰了这小子。
那样的眼神,他见过太多;比这更让人寒心的事情,他也经历太多。也许根本不是别人的错,他的确是恶魔,的确杀人如麻,但是他也会在内心渴望理解与信任......藏在袖袍底下的手攥成拳,暗青色的筋脉根根凸起。
游伶虽然看不到战霄的动作,却明显感受到了他周身气场的变化,躁动不安的情绪如泥浆一般散开,惊得周围的人又往旁边挤了挤,生怕靠近这边。
游伶也能够猜到,由于受那魔靥的折磨,战霄遭受过怎样的对待。
传闻中的元帅脾气暴躁、易怒、嗜血,幼童时期就徒手捏死过自己的贴身侍女和侍卫,成年后到战场上更是杀人成狂。
惊恐、惧怕、厌弃......亲人、朋友都不敢与他太近,更别说爱侣了。也因为此,偌大的元帅府,除了护卫和暗卫,连小厮丫鬟都几乎没有,冷清的可怕。
“乱世时当你是屠戮蛮夷震慑魑魅魍魉的雄主,太平盛世可就成了无情无义杀人如麻的魔头......这人心呐,当真是有趣。”游伶微笑着感慨。
没等战霄继续开口,小乐师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饶是这样,元帅你还能有王副将、花李将军这样出生入死的兄弟,足见你这大英雄是多么魅力非凡。我都能想象,若是不受那魔靥困扰,你又该多受这一方百姓的爱戴。”
游伶说这话时,眼睛微弯,嘴角微弯,甚至还伸手拍了拍战霄的肩膀。而他的声音又带着一股抚平一切的魔力,如冲破乌云的阳光,让战霄心中聚积起的阴霾烟消云散。
他又突然想起,自己在某次入魔之后清醒过来,看到小花和王猛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差点儿救不回来的场景,一瞬间差点儿想自我了断。但是这两人依然从血泊里爬起来劝阻他。
“我们都曾被元帅你救过命,现在还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纵使死了,我们也从来不曾后悔和战霄你兄弟一场。”
这么多年,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好事,就这么难能可贵的几个人,几件事,就足以支撑他继续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总能遇到惊喜。这不,上天就把他家乐师大人派到了他身边来。
战霄这么坚定的认为着,他能隐隐感觉到游伶在同情他的遭遇。而抓住机会,乘胜追击是他战霄这么多年未尝败绩的秘籍之一。
战霄微微拱手,认真的盯着对方的眼睛:“幸得遇上先生,才叫我在这无边的黑暗中窥见一丝光明。”那样子,真好似干渴旅人看到那汪清泉,临危之际抓住的那颗稻草。
“认识元帅这么多年,头一次听见他说这么恶心的话。”一边的屋顶上,竖起耳朵偷听许久的李准一阵恶寒,花锦绣则是抱着拳斜眼看他。
“不过这乐师厉害啊,我刚才都以为元帅又要发作了呢,没想到对方一句话就把他说好了。”李准用内力把密语送进身边两人的耳中,保证别传到元帅那去。
“我劝你少说几句啊,话多的一般都死得早。”
“喂,小花你算不算兄弟,这样咒你大哥我!”
“滚!”
王猛是个典型的和事佬:“祖宗诶,你们小点儿声,别忘了是来干啥的!”
两人这才消停下来,继续围观传说中能压制元帅魔症的神奇乐师。
这边,丝毫没有察觉到屋顶上热闹的讨论,游伶的精神全放在战霄的这句话上了,脸颊一热,不知为何,对方的眼神让他突然想起那日在仙门谷的溪边,这人狠狠侵/、占自己时的场景,不由的连身子都烧了起来。
为了转移话题,他故意不去接触对方的视线,眼睛看向路的尽头:“对了,战元帅,那日你也在千秋宴上吧。不知你的翎箭最后投给了谁?”
战霄也不拆穿他这蹩脚的小伎俩,微微一笑:“投给了当世最好的琴师。”
游伶纳闷:“是这位乐魁?”
战霄摇头。
游伶更纳闷了,但是再问战霄就闭口不答,气得游伶直跺脚。
李准和花锦绣则齐齐望天,因为位高权重,千秋宴他们自然也是去了,讲真的,他们这群在战场上呆了七八年的军将,哪儿能在一群弹琴的乐师里分辨的出谁好谁坏,都是看谁顺眼就投给谁了。
但轮到战霄,他却把箭顺手揣进了怀里,还举杯跟武王示意:“这箭我拿走了!”直叫武王哭笑不得,不过武王都知道他的性格,便也没多说什么。
现在那只金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插到了游伶的后腰腰带处,而对方却丝毫没有察觉。
“想不到咱们元帅还挺有情趣。”李准感慨万分。
小花轻哼一声:“那也得看是针对谁了.....”
李准想起自己平时被元帅操练时的场景,嘴角一抽:“也是.....”
“诶,来了来了,大家安静安静!!”
前方有人自发的维持秩序,千呼万唤,乐魁的花轿终于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