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天刚擦黑, 高级病房里,刘春然坐在轮椅上吃完补品,用纸巾擦了擦嘴上污渍,他垂眼沉吟道:“传正怎么样?醒了么?”
“大少爷还没醒,不过主治大夫说恢复的很好,过不了几天少爷就能从重症监护里出来了。”伺候刘春然的护工连忙回答, 她收拾了桌面上的残羹冷炙, 老老实实的端着东西往外走。
刘春然静了静, 开口道:“你叫外面的人进来一个。”
“好的。”护工退出去,跟在病房门口守着的俩保镖带着小心说话:“老爷在里面喊你们其中一个进来问话, 我到点下班了。”
保镖面无表情,收了护工的门卡, 不含任何感情, 公事公办道:“知道了, 走吧!”
护工听到自己可以走了,忙将垃圾倒在外面公厕的垃圾箱里,回房间脱下护工服,换上自己的衣服,提着包沿着墙角跟往外走, 离开这个让人心生怯意的地方
保镖看着胆小的护工消失在拐角,这才进去一个听刘老爷子的吩咐。
他进去的时候, 刘老爷子正在给自己倒一杯清茶, 杯子满了, 茶壶水柱干涸, 里面已经空了。保镖见此,十分自然的给刘老爷子的紫砂壶里重新添水,放在竹案几上等着刘老爷子自己喝完手中这杯茶盏时再倒出来。
刘老爷子看着保镖的动作如同下意识般的体贴,他怔了怔:“家里有老人?”
保镖一直以来的冰冷面孔上难得出现一丝愕然的神情,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您怎么知道!?”
他顺着刘春然的目光看到自己放在竹几上的茶壶,方才了然一笑:“是的,家里的老人也爱喝茶,他年纪大了,弯腰加水费劲,我就经常在一旁倒水递杯。”
刘春然这才仔细观察负责保护自己的保镖,发现这孩子也不过二十多岁,身上肌肉紧扎,脸部却已经有点风霜痕迹,颇有点早熟。
他暗暗叹息,好模似样的家庭哪舍得孩子干这种买卖,一看就是家境不好才出来干活搏命的人家。
这让他的心弦忽然轻微的波动了下,忍不住感叹道:“你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话题的方向是轻松日常,这位年轻保镖苦笑道:“并没有,我工作……”
在保镖这个职业里能够混到保护刘春然这种大人物的级别,这个年轻人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要揣摩人心,他顿了顿,看着刘春然的表情是闲适而放松,于是松口道:“我工作时间不固定,跟家人的作息常常错开,也没多少机会一直在家,跟家人见面的机会其实很少。”
“有时候回家也非常疲惫,跟爷爷说不了几句话。”年轻保镖脸上露出愧疚之情:“所以并没有多少机会孝敬他老人家。”
“但是爷爷他很想得开,常常说心里有就好,形式上的东西他不在意的。”保镖说到动情之处忍不住红了眼眶:“我知道这是爷爷宽慰我的话,但是我也只能在生活里多给他买补品衣服,尽量在物质上满足他,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爸爸不成器,一辈子沾轻怕重,我妈……在我小的时候跟人跑了,我不能让两位老人到老了还要受苦。”
就像现在网络上流行的一句话:我搬砖的时候不能拥抱你,我拥抱你的时候就无法养你。
这对于这种贫苦家庭来说,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刘老爷子忍不住抱怨这位年轻保镖:“可你爷爷最想要的是你多陪陪他啊!”
刘老爷子的声音苍老,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拖长音,听起来如同这位保镖的爷爷,这位七尺男儿忍着带着隐隐的哭腔道:“那又有谁来养他?甜言蜜语不当饭吃啊!”
保镖的话几乎捅到了刘春然的心尖上,让他整颗心都狠狠颤动了下,刘春然蓦然失语,喉头哽咽,半天说不出一句。
他膝下两个孩子,大的是他青年得子,那时候他有宏图之志,常年奔波在外,大儿子完全由孩子他/妈带,等到事业有成时,刘春然就近乎严厉的教育大儿子,他这座商业帝国的来之不易,要让他拼尽所有守住这广阔的商业版图。
因为刘春然的商业帝国是他自己一手一脚挣出来的,所以刘春然就格外得珍惜。
而小儿子的出生却如同占尽了所有天时地利,他生来富贵,刚一出生,听到的就是小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这一句话。
他就好像生来就是享受的,受宠的。刘春然中年得子,空出来的父爱都倾倒在小儿子身上。
他不努力,就有金山银山,他一句话,就有人上赶着巴结。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甜言蜜语哄骗他爸。
每当传升没钱的时候,就是他回家端茶倒水的时候。
老了的人,最看中的就是这种天伦之乐。
刘春然记不清他让传正替传升擦了多少回屁股。但他记忆里的大儿子一直都是那么要强,一切都会在他的沉默中变得妥帖而又漂亮。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他刘春然的大儿子在他爸的殷殷期望中早就不被允许哭泣。
刘传正是要继承刘家家业的。
这个想法根深蒂固在刘春然的脑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刘春然对大儿子的要求越来越高,觉得他得了那么大的好处,就要比小儿子更付出些什么才对。
集团的事要处理好,弟弟的烂摊子要收拾好,他这个糟老头子要陪好……
刘春然忘了,现在的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大儿子拼了命的工作换来的。
而现在,这个年轻保镖的话突然惊醒了他。
刘春然收起纷乱的思绪,嘶哑道:“警方那边,有传升的消息么?”
保镖也收敛起外露的情绪:“没有呢,小刘先生最早失踪,警方推测……”
“推测他早就没了?”刘春然淡淡接口,他沧桑的声音让人忍不住闻之落泪。
“……”保镖顿了顿,连忙宽慰道:“大刘先生在赶赴绑匪的局之前特意交代过手底下的人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小刘先生,现在人还都在岗位上。”
刘春然听到这句话却也依旧木然,他闭了闭眼,沉默片刻道:“找不着就散,集团为本,告诉传正的那些心腹们,大少爷对集团的掌控才是最重要的。”
保镖不着痕迹的沉默了下,紧接着他不动声色道:“是,我知道了,我会通知大家的。”
刘春然深深的叹了口气:“我累了,你出去吧。”
“好。”保镖起身,把椅子推入书桌洞里,转身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来交接的护工这才姗姗来迟,刚一进门就忍不住满脸焦急忧心的冲刘春然解释:“老爷,对不住对不住,今天医院门口出了医闹,现场封锁,我差点进不来。”
刘春然此刻是一点谈话的心思都没有,他随口“哦?”了声带过,可生怕自己被解雇的护工心焦下丝毫没有察觉刘春然的情绪低落,当趣事又当解释的把楼下医闹说了遍。
“现在的医闹也学聪明了,医生把人治死,这家人为了报复,硬是装作一脸平常的混进办公室里把主治医生通了个对穿,捅完人还混在人群里呢,警察为了抓人这才不允许一楼的人出入,硬是一个一个盘问过来,当场把人抓住呢!”
这位护工并不知道的是,如果寻常人杀人,所谓捅对穿,必然会让医生身体里的血喷一身,满身是血的凶手如何能隐藏在群众里?
这必然是一个精于此道的人,懂得避开喷溅的血液,让自己身上没有明显痕迹,好在事发之后隐匿在人群里,然后远遁。
可护工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她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有人故意把她拖延在一楼,故意……让她迟到。
刘春然这位养尊处优的商界大鳄只觉得护工的话有点不对劲,但不对在哪,他却也答不上来。
于是,刘春然错过了知道真相的一次机会。
房门外的保镖按照刘老爷子的吩咐给刘传正的心腹们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停止寻找刘传升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紧接着,这位刚刚念着亲爷爷的保镖给李培打了个电话。
“喂——李姐啊,这位老爷子了终于放弃找他的小儿子了!”
这个年轻人现在走廊尽头的阳台死角,眼睛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病房里的刘春然,他轻声嗤笑,脸上的老实忠厚感竟然在刹那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漠视人命的邪气。
陈佩瑜看着新种下的秋菊吐蕊,看满院的花朵在风中涤荡,垂头伸手折断一朵,捻在指尖微微一笑:“是么……刘传正交代我们的事,终于完的差不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