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老书
书玄诫嗫嚅不语,他自然知道二凤困在阵中,但往年困死在阵中的人甚多,若不是眼看着覃云蔚要彻底毁掉此法阵,他自然要接着装糊涂。
覃云蔚见他支吾不答,单手微抬就想教训教训这老儿。不成想书玄诫反应极快,忙闪身后退,身周禁制波光流幻护住了身躯:“诸位且莫冲动,当时方少盟主来到溟微境,我们大鬼主待为上宾。各位既然是方少盟主的好友,我溟微境自然也不会对贵客不敬,却又何必对小老儿心存恶念动手动脚?”
韩绻表示质疑:“真的待为上宾?记得他俩在潋山初见,你们那位大鬼主对容哥可是又打又骂凶得很,如今已经化敌为友因恨生爱了?眼见为实,你带我们进去看看。”
书玄诫听他们答应下来,才松了一口气,突觉后心一紧,原来被覃云蔚一把抓住,接着将一道金光打入他后颈之中,书玄诫顿时全身僵硬,片刻后才颤声道:“小老儿明明已经答应了给诸位带路,这位道友却还背后下此黑手……”
覃云蔚道:“我却不放心,等我们平安进去,自会给你解了禁制。”他捻起书玄诫身上的绿袍,触手轻柔微涩纹理清晰:“这是什么?”
书玄诫苦着脸道:“这这这是阴萝衣,咱们鬼修不是不招人待见么,出来见外人都得穿上一件,好歹遮掩一下……”
覃云蔚道:“我们进去后暂且不想暴露身份,所以这阴萝衣我也要,三件。”
书玄诫叹道:“不成啊贵客,此物乃是抽取冥河畔的阴萝木之筋脉织成,产量稀少弥足珍贵,我等每人也只得一件。”
覃云蔚道:“你自行设法。我在这儿等你半个时辰。”
韩绻看那书玄诫依旧拖拖拉拉的,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别想着动什么歪心思。我师弟生得好看且不说,修为元婴后期,马上就要进阶化神,你们整个莽山鬼域怕也找不出几个。你若是觉得谁能解开禁制,只管找他哭诉去。”
书玄诫身躯一哆嗦,忙道:“不敢不敢。小人这就设法去,诸位稍等。”他闪身绕到那棵横卧于地的阴桑之后,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捧着三件阴萝衣出来交给覃云蔚。此物颇为神奇,可遮掩气息不说,若是将风帽兜上,连面部都会变得模糊不清。
书玄诫见三人穿戴妥当,祭出一根暗绿色手杖,口中默念法诀,身前雾霭渐散,密林中显出一条小路来,如一蛇蜿蜒,通往双峰夹峙之处。书玄诫当先领路,三人忙亦步亦趋跟上。覃云蔚走在韩绻身边,忽然用传音之术道:“其实我才进阶元婴中期。”
韩绻惊道:“不会吧,如此说来澹台颂恽穹川他们该是和你一样,但我看你一个打两三个。”
覃云蔚道:“我只是擅长打架。”
韩绻哑然,片刻后方问道:“你们禅修……也热衷打架?”
覃云蔚道:“乱世倥偬,不打不行。”
二凤悄悄凑过来,两眼闪闪望着覃云蔚,欲言又止,韩绻笑道:“这位小郎君,你是有什么话要问他吗?只管大胆的问,小覃哥哥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比如说……适才破那五木聚阴法阵之时,为何曦神飞过之处,季相变幻如流光烁影?”
二凤忙道:“是啊是啊,为什么呢?”
覃云蔚瞥了韩绻一眼,还是如实相告:“曦神主修四季金乌之光,春晖伤神识,夏炎毁躯壳,秋阳灼魂魄,冬日虽温凉,然神魂俱灭万物皆空。”
在二凤的惊叹声中,书玄诫带着诸人穿过了两座门户状山峰。
眼前豁然开朗,云间层峦重重,烟中列岫无数。书玄诫一路走一路介绍周边景物,带几分谄媚之意。放眼望去,流泉飞瀑古木怪石皆被团团云雾缭绕,时隐时现。沿着半山腰的栈道绕过两座山峰,前面忽然没了路,书玄诫手一招,一只树叶形状的飞舟缓缓而来,落在栈道尽头。
至于飞舟打算飞往哪里,书玄诫遥指前方,做神秘状不语。
一叶如梭,载着众人环山过水穿云踏雾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遥遥看到天际几处高峰如莲花盛放,半山腰数处宫殿楼阁鳞次栉比宛若仙境。书玄诫道:“诸位请看,前面便是蘅月宫。那中央最高大雄伟的宫殿名叫蘅月殿,我们大鬼主只要无事便常驻在此。待进入宫中,还请诸位委屈一下,假做小老儿的下属。”
他在这蘅月宫中似乎颇有身份,七绕八绕带着三人前行,沿路若是碰到来回巡逻的鬼修,并不见有人阻拦。片刻后靠近蘅月殿,见殿宇占地方圆几百丈,被隐隐数层禁制笼罩周围。
覃云蔚打量蘅月殿片刻,将书玄诫看押到殿后无人处。书玄诫不知他意欲何为,低声恳求道:“这位道友,我这一路并不曾欺瞒各位,这也已经来到了蘅月殿。小老儿我是鬼修,且修为浅薄,您这……这至阳真气实在是捱不住,能否高抬贵手解了禁制?”
覃云蔚道:“火候未到,且再等等。我们要先听听里面说什么。”书玄诫只得哭丧着脸将三人引至一处暗廊下。覃云蔚用窥天镜打开禁制,凑近细听,韩绻和二凤忙跟着凑上来,恰听到庄霙在冷笑:“晏冰尘本来就是我的,你那把什么苍狱剑本座也不稀罕,凭什么拿来换人?况且我却不记得溟微境有这么个人,不,这么个鬼。别说你缠着我三个月,便是缠上三年,没有还是没有。”
方锦容道:“不找,怎么知道有还是没有?”
庄霙道:“找人是费时费力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去。路上答应你不过是迫不得已,你们那帮穷酸道修追得紧,也就跟着你能躲开一些没必要的混战。你还真以为我要跟你做什么交易不成?呵呵呵呵,方少盟主,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若是你长得赏心悦目一点,说不定我也就有几分怜香惜玉之心,可是你这么黑……你说,你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黑?”
他如此歪缠,方锦容却依旧不动怒,答道:“我生来如此,并非有意为之。我知你心存不平之意,若有什么要求可一并提出,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尽力而为。你身上的那道伤口,我这些天也在参详苍狱剑诀,将来总要设法替你恢复。”
殿外的韩绻等人听得咂舌不已,暗道容哥真是圣人,跟这种狗屁不通的人也能心平气和晓之以理,却听庄霙轻笑一声:“听着倒是有几分诚意。好吧,那人叫什么?凤覆茗是吧?”
原来容哥是冲着凤覆茗来的,韩绻忽然心中一动,侧目斜眄二凤,见他脸色一顿,如深水起了一层涟漪,抓着衣襟的一根小指头也在轻轻颤抖。他顿时释然,想怪不得这孩子看着面善,想必就是凤覆茗那个小胞弟,当年被大凤师兄抱上遐迩峰献宝的时候他见过一次,尚且是个三四岁的幼童,白白软软像个糯米团子。他记得自己还上去摸了他的脸,对,包子脸!
凤覆茗曾与方锦容齐名,两人相交甚笃,但自从他陨落于桫椤海,作为内六门之一的来凤门随之式微。人心似水世事如烟,各路神仙包括从前的战斗伙伴都借机欺上门来,不出几日,来凤门收藏的各种法器灵石典籍便去了大半。门中几个执事长老一合计,迅速遣散门人,纷纷入世隐匿不见,凤小二也跟着不知所踪,直到这两年才化名二凤随在方锦容身边。
二凤本无资格在储岫山庄进出,因此曾被山庄中侍从刁难过。方锦容作为六合盟的少盟主,已经将要进阶元婴后期,本应地位尊崇,但他素来谨慎,纵然一般修士不小心冒犯了他,他也不甚在意,但唯独对二凤维护备至,为着二凤狠狠发作过几个人,而后便无人对此事多置一词。
殿中方锦容似乎拿出了苍狱剑要交给庄霙,庄霙却十分嫌弃,想来心中还是有些忌讳这柄灵剑:“谁要你的破剑,拿走拿走!不如你给我一百万中阶灵石,你不是六合盟的少盟主吗?这么点灵石想必不在话下。”
方锦容闻言长久地沉默下去,廊下的二凤却急得险些跳脚,方锦容有多穷,只有他知道,别说一百万中阶灵石,便是一百颗容哥也拿不出来。他尚且不会千里传音之术,忍不住就想出声提醒,覃云蔚伸手一掌按在他后颈处,灵力引而不发,二凤顿时说不得话,怯怯看覃云蔚一眼。就听殿中方锦容斩钉截铁道:“好。只是我目前并没有这么多灵石,我先写欠条与你,回头慢慢还你。”
二凤听得绝望,容哥答应了,他竟然答应了,这欠款数额庞大,他穷其一生也未必能还完,这可如何是好。
但庄霙收了欠条却还在矫情个没完:“看你这幅穷酸落魄的模样,也不知你还不还得起,我却稀里糊涂就应了你。我当初虽然从桫椤海顺手收了那些个鬼物来,然而其中成气候的却没几个,多的是残魂断魄,七扭八歪没眼看,就一把子都给丢到冥界了,想着先养几年再说。另我虽然有打通阴阳两界的手段,然而施展一回也是又累又麻烦,我要焚香沐浴祭告鬼神,总得三天后才能下冥界。”
方锦容道:“一切仰仗大鬼主安排。”
庄霙吩咐人来带少盟主下去歇息,覃云蔚闻言忙押着书玄诫退开。四个人退至蘅月殿后一处偏远院落中,是书玄诫手下弟子歇息之处。待进入一处密室中,覃云蔚吩咐书玄诫说,己方三人三天后要随着大鬼主去冥界,还要去得人不知鬼不觉,至于如何操作他不管,须得书玄诫想办法出来。
而后他毫不客气地将这老儿轰了去守门。
覃云蔚在房外下了禁制,拎把椅子坐在房门处,垂首仔细参详那张五木聚阴法阵图。韩绻则把二凤揪到自己面前严词训诫:“凤小二,你若是想跟你容哥混,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覃哥哥把你扔过去。只是如果被大鬼主问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你打算如何应付他?有个道理你须得明白,如今容哥在明,我们在暗,一明一暗的也能互相照应帮衬些。假如我等过早暴露身份,被那位庄大鬼主盯上,行事却是不方便了很多。你觉得呢?”
二凤忙不迭点头:“我也是一时情急,主要是容哥太穷了点,他连一百颗中阶灵石也拿不出来啊。”
韩绻道:“他怎么穷?我记得六合盟一个副盟主,每年便能领到中阶灵石五百颗,其它敛峰阁中法器随他用。他做副盟主也有十来年了吧,灵石去了哪儿,都你给花了?”
二凤红着脸不语,看来果然是他给花了,想必花在来凤门的复兴重建之上。韩绻拍案大怒:“一个个都这么偏心,不是偏这个,就是偏那个,就没一个偏我的!”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不禁悲从中来:“我都三十多了,我没用过他一颗灵石,我如今兜里也没有一颗灵石,我……我怎么混得这么惨!”
“啪”一声轻响,覃云蔚将那副法阵图摔在自己膝盖上,目光冷冽看过来:“我说过会负责养你,你在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