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章
乾阳宫泰怡殿历来是妃侍位分以下的君侍们趋之若鹜的地方。能来到这里,不仅意味着能得到帝王的一夜宠幸,还能享受到一池极佳的皇室温泉。
可是徐意山并不觉得能泡这温泉有多幸运。虽然这温泉的水应该是流通的,可是在这池子泡过的君侍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吧,他总觉得不干净。而且说不定这里除了单纯的沐浴以外还进行过其他活动,那就更加令他接受不了了。更何况,在这里面光泡着不说还要被人不断揉搓——如果没把钟子茗弄睡过去的话,他没有吃束意丸的秘密就很有可能被发现了。
他看看安静地躺在一边的钟子茗,十分无奈地脱光了衣服。
没有办法,沐浴过和没有沐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任他再不情愿也得把全身弄湿,做做样子。
温泉水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烫。整个温泉房里如蒸腾着云雾,可是却不让人觉得炎热,即使是在夏季的夜晚。一股股温热的泉水从池子四周的铜制兽首的口中流出,注入形状天然的池子里。池边的青石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沐浴需要的用具,其中有的甚至连徐意山都不知道有何用。
他将一头青丝全部浸入水中,又游了两圈,便起身了。岸上铺着汉白玉做成的地砖,光脚踩上去竟还有些凉意。
“这是什么衣服?”
徐意山用两只手指拎起藤椅上的透明纱衣,他确定这衣服穿上身的效果比光着身子还要好。
他本以为司秋贵侍侍寝的时候穿的半透明朱红纱衣已经是一个人能忍受的极限了,却没料到低级君侍的待遇竟是这样。
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说床上的事情只是关于两个人的,那么穿上这件衣服再走出去就是关于很多人的事了。况且他并不认为洛帝会愿意跟他发生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那他何必脱光了给那么多人看?
于是徐意山果断穿回了自己的宫人服,然后坐到了藤椅上。他又用木桶装了一大桶水,不断用水瓢从桶里舀水,再往钟子茗脸上浇。按理说,被点睡穴的人最短也要半个时辰才能醒过来,不过用各种方法强制苏醒也还是有一定用处的。
不知道是否真是花了半个时辰,晕过去的钟子茗终于醒过来了。
早在钟子茗睁眼的一瞬间,徐意山就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一丝声音泻出,同时另一只手也轻轻掐着他的脖子,作为威胁——
“如果你再挣扎,我就立刻掐死你。”
钟子茗停下用力,他刚才已经试过了,无论如何他都掰不开身边这人的手掌。
“你听着,我把你弄晕是因为我实在不习惯别人服侍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随时可以找到你杀人灭口。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偶尔一次的善心。”
虽然吓得不行,但钟子茗并不是完全不能思考。他瞪大眼睛看着之前像绵羊一样无害的“顾宫人”,怎么都想不通这人怎么忽然之间变得如此恐怖了。为了保命,自己不如先假装答应他不说出去,之后再告诉皇上。反正这乾阳宫里到处都是暗卫,他还不信一个宫人能把他怎么样。
徐意山见他点了头,就松开了捂着嘴的那只手,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看着他。
“你……你能把另一只手也拿开吗?”
“我要你发毒誓。如果你把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说出去了,你和你的家人今生都不得好死,死后也不得入轮回。”
钟子茗一听要发毒誓,本来还有些担心,但是想到自己是孤儿,又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便不再畏惧。不过是虚无缥缈的誓言,几乎所有人曾经都悔过誓,也不差他一个。
“我如果说出今天发生的事情,今生我和家人都不得好死,死后不入轮回。”
徐意山看他发誓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有其他心思,甚至可以说是在糊弄自己。但他也没办法在这里做什么,只能先暂时稳住这个宫人,今天之后再找机会控制住他。
他之前也想过继续装柔弱来博取同情,但是这个宫人有很大可能会尖叫引来其他人,再把事情告诉所有人。不愿意被人服侍沐浴本来并不是一件大事,但是对于进宫不久的宫人来说,这就意味着不愿意被搜身。而没有被搜身,就可能会携带危害皇帝性命的东西,例如藏毒。
“顾宫人……我们……不出去了吗?”
徐意山冷冷瞥他一眼,道:“你走前面。”
“诶?顾宫人,你怎么没穿……”
“没事的,他就是害羞,不用管他了。”钟子茗赶紧给说话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徐意山跟着三个宫人离开温泉房,只穿过几个隔间就到了泰怡殿东暖阁。
这间东暖阁和霞飞宫的很不一样,布置得十分简单朴素,里面甚至还有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单层书柜。
他径直走到书柜前面,直接忽略掉宫人让他坐到梳妆台前面的请求,拿起一本六年前的策论开始看了起来。
“我们先出去了。”钟子茗拖着其他两个目瞪口呆的宫人,跑得真是比兔子还快。
“真怀念。”仅看着这些文章的遣词造句,就无法不回想起当年的自己执笔著文的时光。可是如今的他已经有五年没有写过策论了,恐怕提笔都不知道写些什么。
他又看了一会,感觉到洛帝快要来了,就放下书坐到了圆桌旁边。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
“宫人顾思书参见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洛帝看都没看他一眼,慢悠悠地走到床边坐下。而他身后的聋哑人侍卫则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后的角落里站好,让人很容易就忽略了他的存在。
徐意山站起身来,拍拍膝盖,又坐回了桌边。
洛帝这才开始打量起他,笑道:“你离朕这么远做什么?”
“小的知错。”徐意山无奈地走向洛帝,在离他最远的床沿坐好,就像是正在私塾里听课的学生一般。
洛帝笑得更开心了,他几步走到徐意山身边,低下头近距离地看着他:
“朕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虚伪的人。不是你求戚太皇侍让朕临幸你的吗?那你现在还穿着脏兮兮的宫人服做什么?你连人血都不怕,还怕承认这个?”
徐意山看着他漆黑摄人的瞳孔,里面倒影着脸色极苍白的自己,像一只无处可逃的猎物。
不!这不是他!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再露出这样脆弱的神色,特别是在这个他最恨的人面前。
他慢慢将手搭到男人的肩膀上,尽全力露出了一个笑容:“小的以为陛下喜欢这样冷淡、矜持一点的,就像冷皇侍大人。”
洛帝顺势将他推到在床上,双手紧紧捏住他的肩膀道:“别自以为聪明了。朕的阿君如何,还轮不到你置喙。不过有一点你和他很像……”
“你们身上都没有其他君侍那样的令人作呕的驳杂香气。”
徐意山看着男人逐渐靠近自己肩窝的头颅,差一点就要将手中哨笛的机关打开——还好洛帝只是作势闻了一下他的脖子,然后就直起了身子,微抬着下巴看着他。
他觉得很不舒服。其一是因为现在这个姿势,让他感觉自己死死地陷在柔软的床铺里面,后背上贴着的湿发更是让他感到发冷。其二是洛帝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充满藐视。
他发誓,他今后一定要让这个男人尝到同样的滋味!
“你手里面是什么?”男人忽然问道。
“是笛子。小的只要一紧张,就会……”
“给朕看看。”
徐意山大大方方地把淮王给他的哨笛递给男人。
洛帝将每个机关使劲按了半天都没弄出什么可疑的东西来,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陛下,这个哨笛是故人给的遗物,对小的十分重要,您能不能……”
“朕又不是不还了,你紧张什么?”洛帝将哨笛扔到他身上,俊脸上一片阴霾。
徐意山将笛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怀里收好,规规矩矩地躺床上不动了。
“继续啊!你刚才不是主动把手放到朕肩上了?”
洛帝单手抓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提起了一点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男人的眼窝比一般人深一些,睫毛也很浓密,显得目光深邃。如果被这样一双眸子温柔地注视着,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是被宠爱的,同时也会觉得这双眸子的主人很痴情。可是现在这双深潭一般的眼睛却被向下的睫毛挡住了一半,只余下如冰刃般的冷酷与薄情。
屋内宁渊袅袅,烛光幽幽,将男人的纯黑色锦袍染上暧昧的颜色。但是徐意山丝毫不觉得暧昧——他只觉得自己的勇气和耐性都要被这个人消耗光了。这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怪不得淮王要部署这么多人,这么多年。他只有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击败这个人。可是自己只是这深宫里的一个小小宫人,如何才能变强?而变强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是身体,还是灵魂?
如果只是这具皮囊,就算他再不愿居于人下,为了复仇也会从的。但如果这样,肯定会被人发现他没有服用束意丸,到时候就是死路一条。
他忽然觉得淮王做得很绝,那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到此处,他咬咬牙,索性直接道:“小的并不觉得陛下会同小的发生关系。”
“陛下只是听了戚太皇侍的意见才答应和小的渡过一晚。陛下心底肯定是不愿意背叛冷皇侍的,而小的也不想插足你们的婚姻。既然如此,陛下只需要做做样子,然后封小的一个位分,所有人皆大欢喜。”
“朕说过了,朕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你怎么知道朕心里不乐意?”
洛帝冷冷地看着他,手上却拉开了他的衣领,手背轻抚着他的脖子。
徐意山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