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天未明
“你就是个怪物...你迟早会失去所有人...爱你的,你爱的...”
服了毒.药的南宫皇后唇角溢出暗红的血, 渐渐染透了她的凤袍, 可她唇边依旧唇边挂着得意的笑,盯着眼前一步一步逼近她的慕容颜, “你还不知道罢...其实你的母妃...是因为你才死的...”
慕容颜一个箭步上前, 死死钳扼住她的喉咙,咬牙切齿, “你在胡说什么?!”
南宫皇后面色痛楚,但喉间还是溢出嘶哑又尖锐的谩骂, “你这个低贱的杂种...那个毒是下在你身上的...你本该胎死腹中...是摩妮兰那个蠢女人...为了生下你这个怪物居然不惜亲手执刀剖腹, 再跟你换血..即便后来慕容光再怎么补救...她的身子也垮了, 绝不可能活到你长大...所以是你害死了自己的母妃...哈哈哈...是你....”
“住口!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双眸血红,浑身冰凉,脑中不可控制地想象出母妃为了自己出生所受的苦难,手中一寸一寸捏碎了南宫皇后的喉咙。
她跌坐在龙椅前的长阶上, 失神空洞地望着自己沾满血腥的双手, 那时的她也没有预料到多年以后,自己会沾上更多的血,然后坐上身后的那个明黄色的位置。
那时的她,只是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去想:自己真的是个怪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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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师父说出她要我帮忙的事之后,我的瞳仁急剧地缩了一下,愣了许久, 才结巴地回道, “不行..我做不了的..我相信一定会有其他法子治好泠妹的眼睛的..师父你不能...”
我盯着她, 简直无法理解她怎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让我帮她同泠妹换血的事。
师父转眸望着背后的殿门,置若罔闻地打断道,“她是不是经常嗜睡?”
我愣了下,然后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段期间和泠妹接触下来,她的确时常困乏。但她告诉我,是因为比起醒着,她更喜欢睡着,因为只要睡着了,梦里的一切还是彩色的...”
一道深刻的伤痛从师父眸中汹涌而出,她沉声打断道,“当年,我的母妃也同泠儿一般...总是喜欢沉沦在梦中...然后便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也曾一直以为母妃的死是个意外...直到...”她顿了顿,像似想到了一些不忍回首的回忆,痛苦地摇了摇头,“这种毒很慢,要日积月累才会发作,泠儿年幼,眼睛先受不住了,若再拖之不救,很快她会连站起来的气力都失去,然后在浑梦中...”她攥紧双拳,咬牙道,“必须赶紧救她!只有我的血能救她!”
“师父,你既然如此熟悉这种毒,那你能查出谁是下毒之人吗?”
我能明白师父迫切地想救泠妹的心,但是我却猛然发现,师父自始至终没有提及泠妹的毒是怎么下的,又是何人下的。
师父忽然沉默了起来。
卫昕悦抬眸用了一种极晦涩复杂的眼神盯着我,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错什么了吗?”我不解。
只见师父眸光暗了暗,然后像似很艰难般地徐徐摇头,低喃道,“当务之急,是先治好泠儿...只有我能救她...只有我能救她...”
我还是拒绝了师父的请求。
“不是我不想救泠妹,可我不能为了救一个人的性命而拿另一个人的性命去冒险...这有违我的行医之道...师父,相信一定会有其他办法...”
我想过了,就算师父气得要拿刀子逼我,我也不能答应...
“林慕,你很善良,善良的很天真。”但师父并没有生气,而是缓缓抬起手,摘掉了脸上的银色面具,“但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事...老天并没有给我们过多的选择。”
我终于见到了师父。
苍白的脸庞在我面前慢慢展现,若能没有那道深且长的疤痕,她真就像从帝君陵里的画卷中走出来般,似冬日里最落寞的雪,高洁而沉寂。
她静静地望着庭院内翻飞如蝶的梨花,眸光似最深的渊,“谁会希望流血呢...但很多时候,我们真的是别无选择。”她顿了顿,忽然哑声道,“她是我的女儿...”
“师父...”昕悦忍不住开口道,“她...”
师父苦涩地抬起手,打断了她,“你不必说,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从血统上,她只是我的侄女...但是,从情感上,我是真的将泠儿视同己出。”
“那慕容盈呢?”我不自觉地想到了那抹浅红色的身影,忍不住脱口问道。
“盈儿她..”我看见师父唇角紧紧抿起,沉默了片刻,才叹息道,“或许是我待她不够好罢。”
我一怔,这句话...竟同冷太后和我第一次谈及慕容盈时如出一辙。
心里突然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我不禁又道,“你就不想看看她吗?”
“怎么会不想。”师父没有迟疑,但是却慢慢垂下眸,低声道,“不过...我也不知该如何...”她又叹道,”不知该如何待她才好..”
我没想到慕容盈对师父而言,竟会如此吞吐难言。
一想到慕容盈每每提及师父时的那种幽恨的表情,我的心里有些东西慢慢地涌了上来,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我想大概是难过罢。
却说不清到底是为谁难过。
默然良久,我还是叹息地道,“师父,她也是你的女儿...去见见她罢...不然我怕...她会一直恨着你...”
师父抬头看我,静静地看我,没有说去见,也没有说不去见。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我,像似在出神。
天就要亮了,师父没有再勉强我,她看起来心绪很乱,先行离开了。
我送卫昕悦回殿,一路上她始终咬着自己的唇,没有说话。
“你方才..是想对我说什么?”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她没有回答我,也是一副心思很沉重的模样。
我知道她仰慕师父,师父的决定一定让她也很担忧,但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因为我自己心里也堵堵的,抬头望天,将明未明,灰蒙蒙的,怕是个沉闷的阴天。
走到月华殿前,她才驻足,忽然转身问我,“小慕儿,如果有一天,你身边的一个重要的朋友伤害了你另一个重要的朋友,你会怎么办?”
啊?
我一时愕然。
她盯着我的眼睛,接着道,“比如说,如果是阿真杀死了阿归呢?”
“这不可能!”我立即矢口驳道,“他们可是兄弟!更何况阿真是个多么乖的孩子,你是没见过他...”我突然戛然而止,对啊,昕悦应该没见过阿真阿归才对罢?可她怎么会突然提到他们?
她盯着我,静静的,又有点恍惚,很像师父方才出神时看我的眼神。
她忽然抬起手,拥住了我,她温柔地揉着我的发,声音在我耳畔轻轻响起,“林慕,你真的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了。”
我不懂。
“你知道在襄王府时,是谁派了那些黑衣人要刺杀你吗?”
“不知道...你跟踪我?”我身体一僵。
她避而不答,又问道,“你知道是谁把你们关在石室之中吗?”
“你知道?”我反问。
她继续问,“那你可知师父为何偏偏要找你帮她和长安公主换血?”
“不...不知道。”我突然隐隐意识到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你又可知,师父为何迟迟不肯去见长乐公主?”
我只能沉默地摇头。
“跟我一起回冀州罢。”
我怔住了,“怎么...怎么这么突然...况且又怎能说回就回...你..你是在害怕?”
虽然微乎其微,但我还是感觉到她的身子有些发颤。
“这里越来越危险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诡宫密林深处,还有暗中蛰伏着豺狼秃鹰还有毒蛇。”她晦涩地道。
“那我算什么?那只蝉虫?”我问道。
她没说话。
此时天已经亮了,有宫人开始走动,但她还是拥着我。
我只好拍了拍她的背,提醒她,“昕悦,好像有人来了。”
她置若罔闻,反而抱紧了我。
“昕悦?”我很纳闷,因为平日里她是十分注意和我的距离的。
“小慕儿,你答允过我会帮我的,无论是什么。”她低低地道,一寸一寸抓紧了我身后的袍子。
“是的..可是现在..”听见宫人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不禁紧张了起来,一时推开她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现在这个时辰说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不。正是时候。”她侧过脸,柔唇几乎擦到了我的耳朵,“答应我,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拒绝我。”
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却忽然松开我,然后朝着我的身后稳稳跪了下来,平静地道,“昕悦拜见太后娘娘。”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时间竟连转身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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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悄然跃进重华殿,走进去只觉得无比冷清。
穿过长长的花廊,在阁下站了良久,没有听到一点动静,想来那孩子还在睡觉。
身后的海棠花簌簌飘落,满地的淡红花瓣也无人打理。
有一些难以形容的东西酸涩地堵住了她的心口。
这个寒凉的地方是萧紫烟谋害冷岚歌后,被她打入的冷宫。
但她没想到的是,萧紫烟并没有在这个地方留太久,而是她的女儿一直留了下来。
硬的软的,什么法子,她都试过了,可那孩子就是不肯从这个冷僻的地方再搬出来。
和乖巧的泠儿相反,那孩子好像永远只会和她对着来。
以至于后来,只要有人提到长乐公主,她都会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她是真的不知..该怎样待她才好。
这个孩子就像是她的一根心头刺,总折磨得她寝食难安...
“陛下,长乐公主烧了御膳房。”
“陛下,长乐公主拔了王御史的胡子!”
“陛下,长乐公主要上吊自杀...”
“陛下,长乐公主在殿前策马撞伤了好几名宫人...”
无论她有多叛逆过分,她都包容了她一次又一次,甚至和南宫家的小子偷偷在一起时,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其实心里很明白,这孩子这么做,都是为了报复自己。
不知是不是出于对萧紫烟自戕的愧疚,她全都不与她计较。
唯独只有一点,她不能忍。
她不该伤害泠儿的。
她还记得,在泠儿七岁生辰宴上,她重重地掌掴了她,那是她第一次打了她。
后来整整花了一天一夜,侍卫们才从一家青楼里找到了烂醉如泥的长乐公主。
她亲自去接她,小心翼翼又一言不发地用温热的帕子擦着她发热的额头。
“不要你管我...让我跟着母妃死掉...好让你眼不见为净。”少女虚弱地推着她。
她沉默了很久,才沉沉地道,“对不起,是父皇不该打你。”
“别假惺惺了,反正你只有一个女儿,是我欺她在先,你打我也是应该的。”少女冷冷地道,眸子泛着漠然的光。
其实她也时常会问自己,她到底有没有把盈儿当作女儿,甚至有几次真的气极了,她甚至想告诉这个女孩,自己根本不是她的父亲。
但这话,她始终没有说出口。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她才不过三岁,自己也才刚刚二十岁。
想想那时自己真的太年轻,装的大多还是自己的儿女情长和家仇国恨,后来即便心里想,也不知该如何做这个女孩的父亲,更何况她还根本不爱这女孩的母亲。
在这一点上,泠儿的确是比她幸运得太多。
但,难道自己真的就从没把这女孩当作自己的女儿吗?
女孩那天烧的很厉害,迷迷糊糊地开始胡言乱语,一会说‘你走开’,一会又说‘不要走’,最后女孩死死抓着她的手,质问她,‘为什么不肯对她母妃好一点?’
“真的对不起...”她轻柔地将她的发抿到耳后,心里暗暗惊觉女孩已经长大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确定她能不能听见,低声道,“你以后便会明白,感情的事谁也无法控制,但即便我没办法爱你母妃,你依然是我的女儿。在这个世间,有太多人视我为敌,我都不在乎,可我真的不希望..你也在其中。”
她弯下腰,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
希望你能明白,父皇很爱你,真的很爱你。
但这句话,她始终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再明白不过,爱这个词,对自己而言,太奢侈了。
她好像只会给她爱的人带来不幸。
所以,她最终总是选择离开。
即便能够短暂的相逢,她心里也明白,她还是会离开的。
或许南宫皇后说的没错...失去,才是自己最终的宿命。
从前她不肯承认,总以为一切都是可以选择改变的,现在想来,她也看透了,或许人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机会。有些结局,早已命中注定了。
但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希望,那些罪孽和不幸,可以和她一起离开这个人间。
在清晨的暮钟响彻整座燕宫之前,她离开了。
而长乐公主醒来的时候,有些失神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不知道怎么了,有那么一瞬间,有温暖的湿意从她的眼眶中汹涌而出。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不久之前的石室里,她紧紧抱住了为她吞下‘毒.药’的那个傻瓜。有那么一瞬间,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间,但她竟真的起了想和那个人长相厮守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