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Chapter 114
立花拿着和纸走到灯台边, 火焰燎起,很快便把纸片烧成灰烬,顾不得飘落到地板上的墨黑屑末, 她转过头, 望着板窗外澄净的黑幕, 逐渐出神。
是时候去解决冒牌公主的事了。
自打住进津屋的那一天起公主就没露过面,饭食都是由帮工送进屋里, 昨天立花偷偷询问了一下, 帮工说公主吃得很少,每次没到两分钟就搁下筷子, 饭菜都只减少了面上一层, 他还以为是自家店里的伙食不够好,满足不了客人的口味,对此,立花只是笑了笑, 并未多说什么。
照理讲, 人类每天都需要借大量的食物补充体力, 一两顿吃得少没关系,天天如此就有些不太寻常了。
那位公主的做法恰好进一步证实了立花的猜测——混入京都, 盗取妖刀, 趁机潜逃,这一连串的计划再清晰不过了。
思及此处, 她简单整理完衣物, 然后推开障子朝左侧走去。
这家津屋的隔间面积窄小, 因此大家都是住的单房,立花清楚地记得每个人的房间位置,一一数过来,很快便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她轻叩障子,礼貌性地问了一句能不能进去,但没有得到回应。
“公主大人,您在吗?”
“大人,我有事情要跟您商量。”
依然无人应答。
立花迟疑良久,还是将障子往反方向拉开一条缝隙,发现室内空无一人,便放心大胆地把障子完全推开,可谁知刚往前迈出半步,一阵强劲的刀风忽然迎面袭来,立花瞪大双眼,急忙弓腰躲过那泛着冷光的锋刃,随即撑着障子猛地一个飞踹,正好踢中刀背,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令执刀者不得不往后倒退几步,局势变得对立花有利许多。
她摆出防守的架势稳住身形,异常警惕地注视着站在对面的女子。
女子面容清雅,青丝墨染,英姿曼妙,身上的武士服则衬出了几分飒爽之气,乍一看,就如同尘嚣凛风中傲然绽放的山柳兰,岁暮风寒,尽显风韵。
立花抽出胁差,却没有立刻进攻,只说:“别紧张,我是来跟你谈判的。”
“你已经看穿我的身份了,又何必再找借口,”妖刀姬反手握住刀柄,眸中满是警觉,“是我利用你在先,你快点走吧。”
她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摆出防备的姿势则是为了防止被偷袭,立花思索片刻,把胁差挂回腰间,但仍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古屋越也是用这种方法骗她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不可不防。
“并非借口,”她斟酌着用词,说道,“谈判内容很简单,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继续护送,你可以随便找座神社祭拜,然后给你冒充的那位公主的父亲传信说万事顺利,在此期间我不会让式神为难你,如何?”
妖刀姬微微蹙眉,神情略显疑惑:“这是什么缘故?”
“因为把任务交给我的人是陛下,而这次护送你打的又是石原家的旗号,任务完成不了不仅会给家族丢脸,还会使父亲的威望受损,这老头把名声看得很重要,身为石原家的一份子,我不能毁了他的门面。”
这番话令妖刀姬不由得陷入沉思。确实,她当初在制定取回妖刀的计划时没有考虑充分,忽略掉了人类生活中最常见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若是任务顺利完成,护送者自然面上有光,若是任务因她中途离开而失败,护送者肯定难逃一顿责罚,更何况是石原矢也这种登高必跌重的官职……
“立花大人——”辉夜姬的声音从廊上传来,“您在哪儿?!”
立花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示意妖刀姬稍安勿躁,自己走了出去。
“辉夜,发生什么事了?”
见到来者,辉夜姬终于松了口气,但话语间的焦急不减分毫:“稚名先生回来了,但他怀里还抱着一只鹿妖,两人都伤得很重,流了好多血!”
立花暗叫不好,赶紧拽着她一起跑下台阶,连木屐都被崴掉一只。
大厅里,蝴蝶精正在治疗小鹿男,旁边的式神则在帮忙照顾昏迷中的稚名泷,幸好这个点老板和帮工都睡了,没有外人在。
“你鞋呢?”夜叉接住从台阶上跳下来的人,没好气地说道,“你就不能对你的脚友善一天!”
立花攀着他的胳膊,脑袋一个劲儿地往外面探:“谁能跟我讲讲具体情况?”
听到她的问话,兔丸等人都摇了摇脑袋,像荒这样性情淡漠的则直接保持沉默。半晌,才有一阵虚弱且断断续续的声音回答道:“秋颂山周围有驻守的猎人……”
“你是下午那只鹿妖?”立花越过夜叉,来到小鹿男身边细问,“你先别说话,让小蝴蝶帮你治疗一会儿。听着,我有两个问题,一,是不是驻守在山上的猎人伤了你,二,稚名泷是不是因为救你受的伤,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
闻言,小鹿男轻轻点头,弧度小得几乎微不可见。
般若满脸困惑:“你怎么知道的?”
“你蠢吗?”夜叉高挑眉梢,揶揄道,“这鹿妖刚才已经提过‘猎人,’再加上稚名泷一心想跟鹿妖签订契约,除了大半夜跑去做说服工作,却在无意间遇到有猎人捕杀这头濒死的鹿,几经波折把他救回来之外还有其他的解释?”
般若瞥了他一眼,转而扭过头去愤愤不平,不再言语。
而此时,小鹿男的伤已被治疗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是使不上力气,他牵强支起身,对蝴蝶精道了句谢谢。
“妖狐,妖琴师,兔丸,你们帮忙把他抬到公主旁边的空屋里,”立花边说边回去捡鞋,“我去给老板交房钱。”
当大家伙把大厅的血迹擦干净,该忙的都忙完后便各自回屋休息了,立花也是如此。她随手扯开障子,打着哈欠往铺有床褥的地方走,却发现夜叉正坐在上面。
“都讲过多少次了,结婚前只能接接吻摸摸手,其他羞羞的事不能做,”她推了夜叉一把,自个儿往床褥上一趟,“回你房间去。”
后者勾起嘴角,将肘部抵在立花枕边,随后侧躺下来,半撑着身子低声道:“信不信本大爷现在就把你办了?”
立花昏昏欲睡地瞅着他,吐了吐舌头。
“找本大爷撒娇可是有限度的,到达极限后说不定真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夜叉轻轻吐出气息,暧昧缠绵,但在腹肌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后瞬间老实不少,“咳,本大爷来有正经事要说。”
“要出家请跳窗,对了,别忘记买度牒。”
“……你在大厅时怎么会露出那种表情?”
夜叉看得很清楚,立花在和小鹿男说话的时候神色很不对劲,像是尽力隐忍着什么,可又无从发泄,眉心几乎拧成了个结。
见没法瞒过去,立花唯有叹气,随之伸出手搓着自己的发梢说道:“母亲以前经常教导我不能一味地认为妖怪是坏人,妖怪和人类应该友好相处,但小鹿男的伤是被人类弄出来的,和般若不一样,他没有做对不起人类的事,只是名迷路的友善妖怪而已……好烦。”
她喃着喃着就要把外衣往脑袋上蒙,夜叉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指头触碰那柔软温暖的掌心,顺势滑进了对方的指缝中。
立花目露不解。
“有本大爷陪在身边还想东想西的,真是蠢笨,”夜叉的嗓音仍如记忆中那般浑厚低沉,“人类,妖怪,在本大爷眼里通通一样,都只是能为本大爷提供乐子的玩物罢了,当然,这是遇见你之前的想法。”
他顿了顿,接着说:“这几百年以来本大爷都是孤身一人,四处游走,喜欢哪儿去哪儿,任性而为,遇见你也不过是个意外,坦率地讲,如果那时有机会的话本大爷可能会马上杀了你,因为受伤后的狼狈模样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立花难得没打岔,听得非常认真。
“你会产生这种矛盾的心理也无可厚非,毕竟你只是个人类,不是漆着金身普度众生的佛,但你在犹豫的同时也要好好回忆回忆,‘平息混乱并非消灭异类’的阴阳道究竟拯救了多少妖怪,本大爷,般若小鬼,妖狐,难道我们现在还在做以前的混账事?收服妖怪并不容易,让他们对自己言听计从更不容易,世界上很多自诩伟大的阴阳师没做到,可你这个姑娘做到了,并且做得比所有男人都好。”
此刻,立花是真的有点感动了。
她微眨双眼,身体迅速往下拱,整个人都被罩在了宽大的吴服外衣之下。
害羞中。
夜叉低笑两声,继而隔着吴服拍拍她的头顶,起身走远,临行前还留下一句:“下次再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本大爷绝对不会客气。”
等脚步声渐渐远去,立花才肯从衣服底下钻出来面对真实的世界,她的脸颊红到了极致——也有可能是被闷的。
“好事将至,真是令人羡艳。”
男人的语气飘飘然然,淡漠意味十足,全然没有半点羡艳该有的情绪。
“你偷看多久了?”立花望向立于窗外树梢上的荒,“先声明,我和夜叉是正常恋人关系。”
荒轻笑:“难道你要对着全世界宣告吗?”
“有事就直说,再嘲讽我我就闭门谢客打烊大吉了。”
“把你们阴阳师和妖怪缔结契约的符纸拿出来。”
立花顿时愣成傻子:“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