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九十五只茨木
日上三竿的档口，大江山沼泽地区域, 茨木和酒吞因为强大的起床气而打了起来==
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山体崩塌, 河水断流, 鸟兽惊慌奔走。斗牙拼了老命地从鬼爪和狂气的抗衡中脱身而出，撒开四蹄循着乔心舒的气息狂奔。
当他冲破重重阻挠见到心目中初代女神的面容时, 不禁流下了劫后余生的泪水。斗牙二话不说, 嗷地一声冲着乔心舒扑过去，企图寻求一个爱的抱抱。
只可惜，他快, 姑获鸟更快！
狗未到，伞先至。乔心舒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一只沾满了臭泥的小狗被飒了出去, 重重地撞在庭院的树干上，蔫儿巴拉地滑下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乔心舒：……
“他是……”乔心舒微抽着嘴角，放下手中缝着香包的针线，问道, “斗牙？”
“太脏了。”红叶万分嫌弃地说道，“都是接近成年期的犬妖了，居然还这么邋遢, 以后大概是寻不到配偶的。”
乔心舒：那不就是真·单身狗吗？
不过……等等！
“你刚刚说……接近成年期的犬妖？”乔心舒蹙起了眉头, “成年期？斗牙不是幼崽吗？”
“什么幼崽？”红叶诧异道, “犬妖一族虽然是大妖血脉, 幼生期也很长。可接近两百岁的年纪，怎么说都快成年了。”
“接近……两百岁？”乔心舒回味了一遍，“你是说……斗牙快两百岁了？”
“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吗？
当然有！
乔心舒面沉如水，她还记得头一回见着斗牙是在温泉池旁。这只色狗，挂着两管鼻血就朝她冲了出来……她初以为他只是年纪不大的小妖而已，所以任他撒娇卖萌得寸进尺，没想到，这死狗居然快两百岁了！
呵呵，斗牙，你能啊你！
蔫儿巴拉的斗牙忍不住浑身打颤，总觉得有不怎么美妙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他在恍惚中睁开眼，就瞧见自己的女神逆光而来，挽着绿藤编制的篮子，带着和煦如春风的微笑，伸出手轻轻挠着他肮脏的皮毛。
她没有嫌弃他！甚至还抚摸了他！
斗牙感动极了，立刻麻溜地掀起小肚皮，蜷缩起四肢作乖巧状。
乔心舒轻轻挠着，一寸寸往下、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从针线篮里摸出一把剪刀：“斗牙啊，你今年两百岁了对吧？”
斗牙舒服得很，迷糊地应道：“嗷呜——是啊，怎么了？”
话音刚落下，危机警报骤然拉响，他本能地睁开眼，就看见乔心舒笑得明媚如斯：“两百岁了啊，偷看我洗澡……呵呵，果然还是阉了你吧！”
剪刀迅速往下，贴着他的狗腿划下一撮狗毛，斗牙被吓得蹦了起来，顿时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再度撒开四蹄朝狂奔，最后因为踩着了幼崽乱扔的果皮而跌进了池塘里==
沼泽地的方位再度传来了几许轰鸣，乔心舒不再管斗牙，只是询问着红叶：“那儿……怎么回事？”
“没什么，男人精力太旺盛需要发泄而已。”红叶眼波流转，媚笑道，“别管他们了，我们该走了！”
“嗯。”乔心舒弯起了眉眼，笑得真切。
……
这是乔心舒第一次走出大江山的地界，来到人类聚居的城池之中。
平安京时期的文化渗透着华夏的唐风和士气，就连建筑物和服饰也溢满了端庄的韵味。有牛车缓行于前，印下浅浅的车辙；有坊间女子穿着艳丽的和服嬉戏，传来莺语一阵；也有清瘦男子快步疾走，热风掀起他们狩衣的下摆，飘摇而儒雅。
看上去，很是美好安逸，也很是自在欢快。
她忍不住柔和了眉眼，与红叶一道细细体味着人类城池的风貌，偶有遇见喜爱之物，她也会买下把玩，不知不觉间倒是入账了不少新奇玩意儿。
有随同而出的小妖扮作仆从为她们提携物件，在收罗了不少首饰后，红叶突兀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轻柔地微笑，语气却有些强势：“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乔心舒微愣，立刻反握住她的手，与她挨到一处：“嗯，该回去了。”
极近的距离，她几乎能感受到红叶身上缓缓溢出的冷冽气势，正在慢慢拔高。而她握着她的那只手，也渗出了些许汗意。
乔心舒并不知道红叶在紧张什么，但，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
她们看似优雅实则迅速地出了城，专挑着人多的地方行走，片刻不停。
而就在她们乘坐的牛车驶入人群大流之后，有四五名身穿白色狩衣的男子聚集到了一处，他们手中握着念珠与符咒，神色严峻而肃然。
“贺茂大人，需要追吗？”
“跟上去。”为首的男子沉声道，“自甘堕落地与妖怪混在一起的女人，不必留手。”
“是，大人。”
“等等。”男子忽然又说道，“将寮中现有的阴阳师聚集起来，那个女人身上带着大妖的气息……务必小心。”
身后众人有序地散开，贺茂家的阴阳师轻轻挥动着一张符咒，唤出了自己的专属式神。
只见一道漆黑的影子在他身侧拉长、扭转，像一条长蛇，与他的影子重合在一处，变得魔魅而危险。
“影丸。”他低声唤道，“那个女人身上的气息……”
“是大妖茨木。”低沉森冷的声音自他耳边传来，“贺茂大人，人有野心是好事，我也喜欢你充满野心的灵魂滋味。但，大妖茨木的人……并不适合动。”
“怎么？你怕了？”
“怕倒是不至于。”影丸淡淡地说道，“但茨木童子……绝不是贺茂大人您能驾驭的妖怪。”
“呵……影丸！”年轻的阴阳师狰狞着脸，说道，“你是在看不起我贺茂行树吗？”
“……不，您误会了，大人。”
“我是迟早会取代安倍晴明的人！”他冷笑道，“去，把她们捉回来，不论死活！”
“是……大人……”
……
红叶的额角渗出冷汗，她催动着妖力将牛车驱赶到茂密的森林中，飞快地拽着乔心舒下车，将她推到了一旁的小妖怪身边。
“先回大江山！”红叶肃然道，“贺茂家的阴阳师追来了！”
阴阳师……贺茂家？
贺茂……那不就是与安倍晴明齐名的阴阳师大家吗？
“怎、怎么回事？”乔心舒脸色有些苍白，“你打算做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先回去吗？”
“呵，除了晴明大人……很多妖怪一旦遇上阴阳师，如果不能打败他们，只有被驯服和被杀死两个结局。”
“你是人类不错，但你是和妖怪在一起的人类！”红叶说道，“贺茂一族的阴阳师尤其厌恶与妖怪混在一起的人类，一旦碰上沾满妖气的人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死！”
沾上妖气就杀？！
乔心舒一震，她是头一次遇上这等杀人不犯法的事儿！
“因为十年之前，贺茂族中出了位天赋卓绝的少女，可她偏偏与一妖怪相爱。甚至，几年后为那只妖怪诞下了半妖。”红叶语速飞快地说着，边说边拉着乔心舒往前跑，“贺茂家视之为耻辱！”
“他们逼死了被称为‘污点’的少女，烧死了那只半妖……”
乔心舒沉默了起来，她忍不住握紧了红叶的手，即使此刻肺燥得快要炸开，她也忍了下来。
“心爱的女人身死，子嗣被杀，那只妖怪疯了，找上了贺茂一族……不好！小心！”
“轰——”
一声炸响，烟尘四起，黄烟满天。乔心舒被红叶推离了爆炸的中心，却还是被一股巨大的能量波冲到了树桩上，撞得头破血流！
殷红的血水顺着她的鬓发流下，刺骨的痛感让她只想昏迷过去，不复醒来。
可是……红叶！
她狠狠咬下舌尖，神智顿时清醒了三分，就见黄尘中心升起了一个辉光闪烁的六芒星图案，有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手持长太刀，缓缓步出六芒星的阵图，冷冰冰地注视着红叶的方位。
“鬼女红叶，可愿意侍奉吾主！”
男子款步而来，可每一步都像是踏着死亡的韵律。他一身黑衣，一束马尾，长太刀反射着阴森的光，打在红叶有些模糊的眼上。
“红叶——”乔心舒只觉得心惊肉跳，“住手！”
“嗤啦——”
长太刀毫不留情地贯穿了红叶的琵琶骨，将她狠狠地钉在地上！
“红叶——”乔心舒目眦欲裂，“你这个畜生！你不是男人！你特么居然对女人动手！你这么能你咋不上天！你这个……”
“吵！”
下一秒，乔心舒就骇然地发现，无论是她还是红叶的影子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发丝飞扬，指甲疯长，诡异得如同妖魔！
有黑漆漆的长臂从身后伸来，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颈，将她从地上掐起，抬高、抬高、抬高！
“唔……”
手脚仿佛是被麻痹了，一丝劲儿都提不起来，她艰难地呼吸着稀薄的空气，脸色涨得通红。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她疯狂地捶打着扣住自己的影子，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力气之于它，犹如蚍蜉撼树！
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就连红叶的面容也再看不清。缺氧、疼痛、失血，乔心舒的喉管中溢出支离破碎的呼喊，最后却只能化作痛苦的呜咽。
贺茂家的阴阳师已经赶来现场，她的耳边，传来一声：“影丸……”
“啪……”
黑珍珠混着血渍落在了地上，乔心舒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失去了五感。
……
“轰——”
一股子心悸的感觉陡然涌了上来，茨木险险地避开酒吞的一击，鬼爪一收，敛起了浑身的妖气。他飞速地站定，屹立，剑眉蹙起，面上溢出强烈的不安。
“挚友！”
“闭嘴！”酒吞同时收手，不知为何，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红叶……”
他抬起手按上自己失速的心口，紫罗兰色的眸子里迸发出难以遏制的怒气：“该死的！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动她！”
“挚友！”
“跟上！”酒吞喊上茨木，“出事了！”
两只大妖没有多言，当即架起妖云离开，速度如光似电，在大江山的上空划过一道深深的痕迹。
“我第一次感到心悸，是红叶堕落成恶鬼的时候。”酒吞冷怒道，“那时我去晚了，直到今天我还在后悔！”
“现在是第二次……第二次有这种感觉！”
强烈的好像要失去什么一样！
“……我也是。”茨木的眼神沉了下来，他记得自己头一次出现心悸的感觉，是在乔心舒遇到人贩子的时候……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没想到居然还会有第二次！
“她们出了大江山的地界……”酒吞嗅着风中残留的信息，红发狂舞，几欲疯魔，“一离开大江山的领域，她们就会被人盯上！果然还是我不够强大吗？”
“是我们不够强大。”茨木冷冷地补充道，“所以还有人敢把主意打到她们头上！”
他们的女人，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不能阻止她们的自由！
他们希望她们能畅游所有的地方，无需拘束自己的个性，不必小心翼翼地生活！
但现在……他们的威势果然还是不够！
该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