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一百十六只茨木
繁复的花纹自席梦思的中央升起，交织出一片紫黑色的光芒。千丝万缕的银线飞快地勾勒出四个人形轮廓, 绵软的床榻顷刻间深深凹陷, 牢牢承载住四个成年人的重量。
茨木蜿蜒的红发迅速收回, 他抱着乔心舒利索地滚到了一边。酒吞下意识地搂过红叶护在怀里, 飞快地摸过酒葫芦, 警惕异常地观察着全然陌生的环境。
柔软的大床, 整洁的居所, 泛着茶香的空气，以及……单身公寓的厨房内, 似乎传来炒菜的动静。
这里是……
乔心舒一愣：“我的房间？”
她离开现世左右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有些认不出卧室原来的模样了。它依然干净整洁，纤尘不染, 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乔心舒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比如在她失踪后，父母会忧虑重重立刻报警, 会在找不到她后伤心欲绝以泪洗面，他们或许还会蜗居在她住过的公寓里, 摩挲她曾经存在的痕迹。
但, 她似乎是想多了……她的父母好像从未发现她离开似的，就连卧室内的座机中，都没有留下几通电话。
噫，亲爹妈啊！她别是充话费送的吧==
“看来你住的地方确实有空间裂缝存在, 不然, 我也不会总是落在这儿。”茨木抱着她, 眼神却是转到了卧室的门口，说道，“外面有人呐……”
“谁？”乔心舒一惊，“我爸妈吗？”
“不是。”酒吞戒备地盯着卧室门，仿佛那里有一头吃人的野兽，“气息浑厚，妖力充沛，完全是大妖的级别。红叶，退后！”
“什……什么？”乔心舒彻底懵逼了，难道她不在的两个月，她的单身公寓已经被妖魔鬼怪看上了吗？
红叶明智地退开了几步，一双美目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卡通台灯上。她呆了会儿，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偷偷碰了碰台灯，却不小心打开了按钮。
“啪！”
台灯骤然一亮，红叶吃了一惊，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酒吞立刻扛起葫芦瞄准了台灯，酒葫芦二话不说张开两排利齿，一个拳头大小的妖力球射出，一击将台灯打个粉碎！
火花与碎片四射，塑料共玻璃齐飞。
一阵焦黑的青烟冉冉上升，来不及阻止的乔心舒瞪着酒吞，喃喃出声道：“我的……台灯……”
茨木赶忙安抚她，他完全不想看到自己的女人跟挚友起冲突，那简直是世界末日：“买买买！马上买新的！”
红叶：……
酒吞：……
正在这时候，卧室门“咔哒”一声轻响，被缓缓推开。
卧室内的一人三妖齐刷刷地将视线投注在来者身上，就见——来者顶着和乔心舒一模一样的脸蛋躯壳，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
当“乔心舒”转过眼看向茨木的时候，语气中露出一丝熟稔：“大人，你们还记得回来啊！”
乔心舒：……等等，我没有双胞胎姐妹，这是怎么回事？！
没忍住，乔心舒伸手一把掐住茨木腰间的软肉，心里想的是一回事，问出口的却是另一回事：“她是谁？为什么要叫你大人？跟你是什么关系？怎么跟我长一个样子？”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小妖精？
她抬起黑黢黢的眸子注视着他，大有一言不合就捅死你的架势。
茨木一僵，赶紧转向“乔心舒”，说道：“怨女，变回你原来的模样……别顶着我女人的脸，那会让我暴躁！”
明明不是她，却扮成她的模样，这会让他控制不住杀意！
“乔心舒”挑了挑眉，笑了笑，倒也没有过多地为难他们。就见她身上的骨骼一寸寸缩小、缩小，慢慢地化作了一个四五岁的可爱女孩。
她有着粉嫩的脸蛋、宝石红的眸子，漆黑的长发扎成了双马尾。饶是她作人的打扮，可只要那血色的红唇勾起笑弧，就会露出三分的潋滟和……七分的森然！
这是个浑身上下都冒着鬼气和怨力的女孩，但神奇的是，她的额头中央却隐约闪烁着金芒，那是功德之光的护佑。
明明杀戮血气浓郁到令人窒息，却偏偏被规则与功德所眷顾，还真是奇特的存在。
只一个照面，三妖就将怨女摸索得差不多了，刚晋升阴阳师的乔心舒没这份功力，只是觉得怨女长得可爱，却有着浓重的怨气而已。
“你……”乔心舒盯着她，大脑缓缓运行，“你在我不在的时候，扮成了我的样子吗？”
“嗯。”怨女注视着她，目光有些柔和，“你的父母，你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呐！你别紧张……不要误会我，也别忌惮我，我没有对他们做什么。”
她笑道：“我借你的身份接触着这个世界，原来……世界上的好人也是挺多的。”
怨女领着他们来到小客厅，乔心舒招待他们坐下，正准备从冰箱里弄点什么吃的，却发现冰箱里面——堆满了抹茶、香草、草莓蛋糕，牛奶糖、水果糖、冰糖葫芦和旺仔牛奶！
她抽了抽嘴角，打开了下边一格，还来不及看个仔细，就被里头塞满的上口爱淹没了视线，它们呼啦一下全滚了出来，落得满地都是。
乔心舒：……
想到红叶还怀着身孕，乔心舒无奈地拿起一些蛋糕和旺仔牛仔，打算先这么将就一下。
正在这时，怨女对他们发出了共餐邀请：“我做了美味可口的午餐，要和我一起吗？”
“你……会做饭？”乔心舒转头看着她，“做了什么？”
“奥利奥蒸饭！”怨女微笑，“可好吃了！”
“奥利……奥……蒸饭？”乔心舒瞪大了眼，很明显被吓到了。
怨女“哒哒哒”地跑进厨房，从里头搬出小电饭煲，放在了餐桌上。炫耀似的掀开了盖子，露出里头黑糊糊的一锅饭。
乔心舒与茨木：……
红叶与酒吞：……
“半包奥利奥，一盒纯牛奶，一包速溶咖啡，一碗米。”怨女分享道，“把米洗干净放锅里，倒入牛奶水和速溶咖啡，再将奥利奥碾碎放入，搅拌均匀。等饭熟了，就可以吃到巧克力味的米饭了！”
怨女盛起一碗黑糊糊的米饭，拿勺子舀了一大口送进嘴里，眯起眼露出享受的神情：“真的好吃！你要来一口吗？”
乔心舒抽了抽嘴角：“真的不用了，谢谢。”
怨女见几人都没有甜食癖，便扒过电饭煲，一大口一大口吃起来，直吃得一口白到发亮的牙齿都染上了黑漆漆的颜色。
乔心舒：……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怨女看向乔心舒，“你的父母朋友打过你手机，却发现你的信号……不在服务区内。我没有介入你的交际圈的意思，就让他们将电话打入座机了。”
怨女继续道：“这两个月还算顺利，只是有些麻烦需要你解决一下。”
“什么麻烦？”乔心舒问道。
“相亲的麻烦。”怨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又转向茨木，“你的母亲久久没有看到那个与你同居的憨厚小伙子上门说亲，她怒了。”
茨木：……
乔心舒：……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说与你同居的小伙子出国了。没想到……这一开口，连你的父亲也怒了。”怨女回忆着家长发怒的恐怖，无奈道，“你的父母破口大骂小伙子狼心狗肺，吃完不负责，无耻渣男，居然还逃到了国外！”
“他们利落地将小伙子用过的牙杯牙刷毛巾连同枕头铺盖全丢进了垃圾堆……顺便过来安慰我说，人生中总会遇到几个渣滓，让我好好相亲，擦亮眼睛。”
“他们怀疑你不用曾经的手机和号码，是因为失恋了。”
“期间也有不少你的‘同学好友’上门询问你的恋爱情况，开头第一句话是‘你的前男友现在在哪儿啊’？”
茨木：……
乔心舒：……
“直到我实在没忍住将一个叫许明的家伙揍了出去……”怨女不禁翻了个白眼，“终于没有人敢上门了！”
茨木点头道：“打得好。”
乔心舒冷不丁地询问：“那人……没死吧？”
“没死。”怨女冷笑起来，“有妻有子还出轨，我没弄死他也是便宜他了。不过是断了他几根肋骨，就哭得跟什么似的。”
怨女吃一口甜得发腻的蒸饭，平复着心头升腾的怨气：“我本是集结世间女子的怨力而生，对男人身上的气息最是熟悉。那男人……外头有染，我恨不得杀死他呢！”
“我出手伤了他，他口口声声说要去告我，还让我赔偿医疗费用。”怨女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先一步喊了警察，告他非礼。然后将他出轨的证据搜罗起来，交给了他的妻子。”
乔心舒：……
她突然觉得妖怪真是个会搞事的群体，但，这事儿搞得她身心舒泰！
“他的妻子不错，虽然一朝眼瞎选了这么个烂人，好在回头是岸。”怨女八卦说到兴头上，越讲越带劲儿，“她坚定不移地要离婚，即使所有人劝她为了孩子忍下，她也没给面子。”
“我去看过那个女人，以怨灵的身份。”
“她拿着一把菜刀，将一群亲戚逼了出去，说‘孩子的人生是人生，我的人生也是人生，我不会为了孩子妥协什么！要是真让我不离婚，可以，我以后过得不幸福，你负责！’……”
怨女回味道：“她的怨念、坚韧、精神和信念都很强烈，让我吃了个饱。只是她最近官司缠身，还没能从这场闹剧中脱身。”
末了，她还长叹一声：“人类啊……”
四五岁的稚嫩面庞搭配这老气横黄的叹息，当真是……给了乔心舒说不出的诡异感==
但更诡异的是，即使不借助翻译器，不仅是茨木，就连酒吞和红叶都听得津津有味，他们甚至还围着怨女，催促她说出更多鸡零狗碎的事。
乔心舒：……
“你们……”她傻乎乎地看着茨木几个，“你们听得懂她在讲什么吗？”
怨女说得可是中文啊！
哪知茨木、酒吞和红叶抬起头，冲着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们纷纷举起手亮出手腕，也是在这时候，乔心舒才发现他们都佩戴着黑珍珠。
乔心舒：……哦，是我落伍了==
……
回来之后，乔心舒足足花费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整理好近两个月的信息。
首先，她父母那儿得通个气，必须约个时间出来谈谈，否则，她又得顶着茨木的醋味去相亲了==
其次，两个月没联系上的亲朋好友都得走访一遍，尤其是她工作的地方，有些事儿得交接一番。
再次，得给红叶和酒吞安排一处居所。小公寓住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勉强可以，三个人有些拥挤，四个人……必然不行，他们之中的孕妇必须静养！
最后，工作、伙食、户口、住房……天呐！让她死吧！
……
又到了晚餐时间，随着逢魔时刻的降临，怨女表示不与他们一道进食。她满脸阴霾，鬼气森森地飘出窗外，说几百条街道外的某个地方，有男人在虐打老婆孩子……
她裹挟着怒火而去，眨眼间不见踪影。
茨木在厨房翻炒食物，酒吞拿着抹布清理桌椅，红叶窝在布艺沙发上，端着乔心舒的手机，目不转睛地看美妆视频。
“红叶，怀孕了玩手机不好，有辐射的。”乔心舒劝道，“不要吃山楂，怀孕了不能吃！”
红叶笑看着她，愣是将一盘子山楂全吞进肚子里：“妖怪的孩子哪有那么脆弱，怀孕的时候需要忌口的只是人类罢了。”
说着，她还拆开了一包薯片：“你们这儿真好，居然有这么好玩的东西！突然不想回去了……”
“而且，这儿还没有妖怪。”红叶看向窗外，说道，“除了怨女以及你，我再也感知不到特殊的存在了。”
“很安全的地方，哪怕是我生孩子的那天，也会风平浪静。”她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在妖界生存，每个女妖生孩子都是一场灾难。因为浓郁的血气会吸引强大的敌人……”
“如果她的男人不能抵挡循着血味而来的妖怪，那么，他们都会成为獠牙下的食物。”
“要是没能来到你的世界……”
“大概我的孩子在出生的那一天，大江山会遭遇最大的危机吧！”红叶喃喃道，“我已经可以预见血流成河的场景了。”
“几年前，爱宕山的领域内，有一只兔妖怀上了大妖的血脉。她小心翼翼地躲藏，大天狗也给予了她庇护，可在生产的那一天……她还是死了。”
“她的男人和她一同死在妖怪的浪潮里，尸骨无存。”
“大天狗杀死了所有进犯的妖怪，可也受了重伤。所以，他之后才想着结盟的事情……毕竟，光靠个人的勇武，很难从变动的局势中突围呐！”
红叶的气息有些抑郁，虽说妖怪怀孕总比人类强悍不少，可孕妇，少不得胡思乱想。
“红叶……”乔心舒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要多想，你现在很安全。”
“这里，不会有威胁到你和你孩子的存在。”
“嗯……”红叶握紧她的手，轻轻拉过，按在自己凸起的小腹上，“快些长大吧，只有出生，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隐约地，乔心舒感觉到了掌心之下，传出一声有力的“脉动”……
……
晚餐丰盛无比，他们都是大胃之人，先是干翻了茨木的一桌子美食，却发现实在不过瘾啊！这么一点点怎么够！
乔心舒立刻网购了一堆小吃，顺带就近点了个川味火锅，当一小车的火锅食材被快递员送上楼后，夜间的狂欢彻底开始——
酒吞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嘶声吸气，一边往红彤彤的辣油中捞起毛肚。他一口吞下，又将更多的肉片蔬菜放入，越吃越辣，越吃越热，然而根本停不下来！
红叶吃了一锅的炒饭，吸溜完麻辣烫，再来口冰镇可乐，顿时觉得妖生极乐也不过如此了！
她和酒吞被川味火锅深深征服，并升起了要去华夏四川定居的打算==
乔心舒一愣，脑子里陡然冒出酒吞举着个酒葫芦的场景，没准他会一边砸茨木，一边破口大骂：“沃日你个仙人板板！”
又或者，红叶卷起了袖子，拿着搓衣板怒砸酒吞：“狗｜日的莽子！老子叫你切打酱油，你给老子跑到嘎边上打你兄带！”
乔心舒：……
不！不能再乱想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直视红叶和酒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