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海棠春艳(17)
沈洛为何会露出惊讶之色?因为皇帝竟然是之前那位陆公子。
陆公子, 不,皇帝勾起唇角,问,“怎么,看到朕, 很惊讶吗?”
沈洛收敛表情, 盈盈一拜,“不,陛下天人之姿,恕民女不敢直视龙颜。”
屋里留守的太监宫女目不斜视看着地面, 心里均在想, 这位沈娘子可真大胆, 以往可没人敢拿陛下的龙颜说事。
皇帝面无表情走到沈洛身边,盯着她的脸,缓缓绕了她一圈, 慢慢给她施加压力。
沈洛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皇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 叫了起,然后背对着沈洛掀开冬青色的轻纱回到上首的榻上。旁边两位宫女无声走过来将轻纱用银钩勾住,除去沈洛和皇帝之间的障碍。
皇帝拿起桌子上的纸扇敲击着自己的左掌,询问道:“听闻沈娘子最近研读了不少医书,不知你是否看出个所以然来?”
屋里的太监宫女目不斜视, 眼中闪过惊讶, 难怪陛下会召见一商户家的小娘子, 原来二人认识,只是不知陛下何时见过这沈娘子。
有心思活络的人暗暗打量了沈洛一眼,想着这位沈娘子会不会有大造化。
沈洛不由在心中暗想,这皇帝一定是之前饱受蛊毒之苦,若不然也不会时刻关注着她的行动。
沈洛再次低下头,“启禀陛下,民女有了一丝头绪。”
皇帝“哦”了一声,然后眼神不经意扫了她一眼。
沈洛虽然低着头,但还是感觉到对方炙热的视线,她不由再次出神,也不知道是谁敢给皇帝下蛊,看那蛊的样子在皇帝体内呆了也不少时间,不然这皇帝也不会露出这种毛骨悚然的眼神,就好像希望她立刻能将他体内的蛊除去。
皇家的事情不是她能掺和的,沈洛有些踌躇,到底要不要管这件事。她对这皇帝的感官还不错,实在不忍心这么个花美男英年早逝。
若是她不能解决还好,可这事对她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之前为了不露出异常她已经拖延,准备用凡俗的手段解决,感觉已经很愧疚了,这下若是再次拒绝救他,她实在狠不下心。
都是那孙道长的错,原先她还对他改观了,没想到这些道士没一个好货,一个接着一个来坑她。
唉,谁让她是一个花草成精的小妖,心太软。
不过,原先的打算在知道陆公子是皇帝后全都泡汤了,现在已经变得很棘手,因为皇帝身上有护体龙气,只要龙气没有消耗完,精怪类根本无法碰触到他。那蛊在皇帝的体内时间已久,自然受龙气护佑,她也不能再用粗暴的方法处理。
所谓粗暴的方法,其实就是用灵力包裹住蛊,直接弄出体外,然而这个方法已经不用考虑了,若是她敢在皇帝的体内使用灵力,必然会引来龙气的反击。
上一次,她灵力探入皇帝体内,没有察觉到龙气,想来是她没有敌意,龙气才没有动静。她不由觉得自己之前太胆大妄为,若是引来龙气的反击,没有防备之下,她非得受伤不可。
有龙气罩着的皇帝可是受天道护佑,不论是凡间的术士还是妖魔鬼怪,只要是在天道下,就无法伤到皇帝,那龙气天然免疫法术的伤害。
如今不是上古时代,人才是天地之主,人主自是也受天地护佑,这是规则,也是天道运转的法则。
“说说看。”皇帝先赐座,有宫女搬来一张胡凳,沈洛乖巧的坐下,然屁股只着半边在凳子上,因为这姿势太不舒服,她悄悄用灵力将另一半也托住。
“回陛下,民女大概已经……”她刚开口,皇帝突然挥挥手,屋里的太监宫女们福了下身,悄声退下。
皇帝懒散的靠在榻上,左手支着头,右手拿着扇子随意扇着,“说吧。”
屋里只剩下二人,沈洛咽了咽口水,继续刚才未完的话,“是,民女从书中翻阅出有几种蛊符合陛下您现在的情况。但这几种蛊只有单一的能力,比如让人心绞痛,比如抑制人的生育能力等等。像陛下体内这种不仅能抑制生育能力,还会固定引发心痛而且具有一定隐藏能力的蛊,民女并未查到。所以民女怀疑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型蛊,应该是有人特意用好几种蛊专门培育出来。民女需要陛下每隔一段时间提供一些血液,试验一番才能找出到底是哪几种蛊形成……”
皇帝原本轻松的神色慢慢转冷。
沈洛缩了缩脖子,强硬着头皮继续道:“按照民女之前的方法,只要继续服药,还是可以令蛊强制休眠。”只是想根除是不可能。
皇帝直起身,问道:“沈娘子之前说每月一次需调整药方,不知有没有想过入京?”
沈洛摇摇头,开玩笑,她家在扬州,没事跑到京城干嘛?连皇帝都遭了毒手,想想就知道京城有多混乱,虽然她自视甚高,可京城能人辈出,保不准有人能看出她的底细,那是乐子可就大了。
皇帝看出她不乐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道:“先帝在位时,先太子无端病逝,朕作为三子,原本轮不到朕继承皇位。是当今太后也就是原来的皇贵妃率先支持朕,这才让先帝选了朕继承大统。等朕登基后按照先帝遗旨,先命宁王赶往封地,然后在三年内陆陆续续让其他成年的弟弟们就藩。当今太后不是朕亲母,她有自己的儿子,只是当年年幼,不在先帝的考虑范围之内,太后才退后一步支持朕继位。做为回报,朕特赦魏王成年后可以留在京城,陪伴太后。先帝当年驾崩时,宫里有些混乱,朕也是在那时着了道,这些年一直没有查出是谁下的手。沈娘子,照你看,朕若是没有子嗣,何人会得利?是太后和魏王还是其他藩王?”
沈洛起先不明白皇帝为何这样说,后来慢慢明白了,她暗骂一声,这些皇家之事,是她能听的吗?皇帝明显是想拖她下水。
感情皇帝谋的不仅仅是她的医术,还有她这个人啊!
沈洛佯装听不懂,一脸茫然。
皇帝见她这样也没追问,转而又问起沈家的情况来。
“听说沈家富可敌国,泼出去的水都是银子堆砌?”皇帝笑笑问。
沈洛警惕起来,小心回道:“回陛下,沈家不过是有些余财,没有您说的那么夸张!”
皇帝端起杯子,那翠绿的嫩芽像莲心一般浮在碧绿澄清的茶水中,在坯质致密透明的白瓷茶盏的映衬下,很是诱人,他尝了一口,赞道:“这明前龙井好啊,比朕在宫中喝到的还要好!”
沈洛浑身冒冷汗,连忙回道:“陛下有所不知,这龙井是沈家茶园所出,因为茶园太小,每年只出两三斤,所以评不上贡品的要求,是以只是供家中饮用。”
皇帝都说了这茶比贡品还好,沈家以后还敢喝吗?敢比皇帝喝的茶还好,不想要脑袋了?
皇帝勾了一抹笑,语气很轻松道:“沈娘子无需紧张,朕不过随意说说。”
贡品的猫腻,各朝各代都清楚,贡品可以是上品,但绝不是极品,在这个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的年代,贡品追求的是一个字——稳。
这事连皇帝自己都心知肚明。
沈洛头皮发麻,心想,你这一说说,沈家可都得跪!
“这茶杯也不错,看着很像江西景德镇官窑里出的白瓷?”随后皇帝不经意问。
沈洛这次是真快吓死了,她对瓷器懂得不多,只知道这套白瓷茶具是沈老爷所珍藏。这次为了讨好皇帝,特意献出来供陛下使用,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陛下,请宽恕民女爹爹不敬之罪。”沈洛搜了搜以前的记忆,得知官窑里烧出的瓷器,除了做为贡品上供,其他都要销毁,很少有落入民间,就算落入民间也是藏着掖着,私藏贡品可是大罪。
皇帝笑了笑,安抚沈洛,“沈娘子别担心,朕只是随口一说,朕看这茶具只是像,不一定就是官窑里流露出的,你说呢?”
“呵呵。”沈洛讪笑一声,她如今算是明白了,在皇帝眼中,沈家是有一大堆的小辫子,他一抓就能抓出一大把。
她心里知道皇帝想让她做什么,只是她死硬着嘴,无声反抗。
皇帝见下方的人还死撑着,摸了摸茶杯上的釉色,下了一记猛药。
“朕听说沈家原来是前朝盐商王家的家奴,后来王家被叛军消灭,沈家才改头换面一跃成为扬州富户?”
沈家的发家史确实不怎么光明,在先主家王家败落后,直接侵占了王家一部分家业,这才慢慢发展壮大。大概沈家的第一桶金来的并不好看,这些年一直对于先祖的事遮遮掩掩。
这种老底被人一下掀开的感觉一点也不好,虽然沈洛对沈家的感情不深,可仍觉得面上无光。
皇帝这意思不就是说,沈家的底细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吗?
沈洛内心哔了狗,她之前还觉得有些愧疚皇帝,如今却巴不得他去死。这人绕了一圈不就是想让她主动请缨吗?若是她不跟随他进京,他就拿沈家开刀吗?
沈洛不死心道:“陛下,您宫中有太医,只要将每月的脉案送给民女,民女自可调整药方。”
皇帝笑而不语。
沈洛很想打破他那脸上的笑容,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之前对沈家虎视眈眈的宁王还没解决,如今又来了尊大神,这是老天要让沈家灭亡的节奏吗?
沈洛转了转眼睛,不如驱狼吞虎,让二者斗去。
“陛下有所不知,民女不是不愿跟随陛下入京,而是家中有要事还请陛下见谅。”
皇帝将茶杯往桌上一搁,显然耐心耗尽,一脸不快道:“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沈娘子最好想好再说。”
沈洛像是没有听见皇帝话中的威胁,起身跪下道:“陛下,民女之所以不愿入京,是因沈府面临着巨大危机……”她看了看皇帝冷漠的脸,说道:“陛下,您可能不知,宁王正觊觎我沈家的家业。”
“沈娘子,你可要知道宁王身为藩王,可不是你能诬陷的!”皇帝不怒自威,一身气势令沈洛不由心中胆怯。
“陛下——”沈洛俯身一拜,“陛下,还请听民女一言。”
皇帝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说吧!”
沈洛松了一口气,她身为妖一直很得意,认为凡间没有人能让她屈服,然而在这年轻帝王面前,总是忍不住低下头,就好像她面对的不是凡人而是一只深渊巨兽。
她发自内心的跪服在这人面前,沈洛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却一点抗拒的心理都没有。
“陛下,民女爹爹之前想招婿……”沈洛无端感觉身体有些冷,又继续道:“前段时间有一位青年才俊上门,民女爹爹大为欣喜……”
她说了张茂春以及后来道士善行上门之事,“民女一家本不信这些鬼神之谈,后来民女的爹爹发现这二人都与宁王府有关,所以猜测宁王大约是密谋沈家家产。”
皇帝原本在听到沈洛说不相信鬼神时,嘴角一抽,若不是他之前在大明寺看见她出手,这些话他还能相信,不要以为他不知道,那日劈天盖地的雷击和她也有关联。
她的医术他要,可这人他也要,放这么个活神仙在民间,他可一点也不放心。
这大概是统治者普遍的心里,乘着她还没有聚集大量民心,先把人弄到眼前,以后就算是得了民心也脱离不了他的掌控。
所以沈洛一点也不知道,就算没有她的医术,她也不会脱离皇帝的掌控,以前皇帝还考虑着,要不要弄死一了百了,如今发现这女人能力非凡,自然是要绑在身边。
沈洛还不知道自己早就露了底,说完话后,看着皇帝沉吟不语,有些心慌。
“所以,这只是你的猜测?”皇帝问她。
沈洛跪的腿发麻,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膝盖,皇帝一扫,她立刻一动不动。
“行了,起来吧。”皇帝扫了她腿一眼,道。
沈洛恭敬起身,站着也不敢坐回胡凳上。
“陛下,您有所不知,今年南方大旱,宁王的封地一直有受旱灾影响的消息传出,前段时间更是从江南这一带购置了二十万石的新粮。”
皇帝寒着脸,语调冰冷,“江南大旱这事一直瞒着,你是从何处得知?”
沈洛:“陛下,这事早在一个月前就传遍了,南方可是从春分后就滴雨未下。”她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拜应离所赐,要知道应离可就是去南方布雨,她当时特意询问了他布雨的范围。
知道江南得到的消息时间要比朝廷知道的早,皇帝脸色立马不好看了,这只能说他对朝廷的掌控出了纰漏,“宁王封地受灾,采购灾粮不是理所应当吗?”
沈洛摇摇头,“陛下,之前沈府察觉到宁王的意图,也怕误会了宁王,所以派人去广宁一带查探,然后发现广宁那边戒备森严,官道被人把持只进不出。家仆发现事情不对,特意绕远路回来,才发现广宁虽然也受了旱灾,可只有最南边一两个县受到波及,受灾最严重的可是广宁府南边……”
她这句话说完就不再说了,显然让皇帝自己想,宁王这是想要做什么。
宁王一直不服气他这个弟弟继承皇位,私底下小动作不断,皇帝是知道的,所以从沈洛这里听了这个消息,也不觉得意外。
宁王在这个时候购置粮草,总不会是帮朝廷赈灾吧?
宁王这行为就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外呼先扫走一批粮草,拖延朝廷救灾的速度,或许是鼓动灾民起义,他能浑水摸鱼。
若是没防备,皇帝还可能会吃大亏,就算扑灭了起义,国家也会元气大伤,草原上的饿狼可是时刻窥视着中原,难免不会趁火打劫。
不过他现在知道了,倒是有了防备,不至于太被动。
沈洛见皇帝不说话,心中惴惴不安。
“陛下,只要陛下能帮助沈府抵挡宁王的算计,民女愿意随陛下入京,直到帮陛下驱除蛊毒为止。”
皇帝听了她这话,回过神来,头一次发现对政事这般敏感的女子,皇帝越来越不放心把她放入民间。
他走下来,走到沈洛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沈娘子,朕这里有个好主意,只要你愿意随朕入宫,朕敢保证无人再敢动沈府。”
这进京和进宫可是两种意思,沈洛也没想到先前只让她入京的皇帝会突然想让她入宫,这是让她当他女人的名义。
沈洛不愿意,她睫毛颤了颤,声音也跟着颤了颤回道:“民女蒲柳之姿,能入陛下的眼是民女的福气。只是沈家这一代只有民女一个子嗣,断然不能断了沈家的血脉。”所以,您老还是放过我吧!
皇帝放下手,转身背对着她,欣然道:“这好办,若是以后你为朕诞下子嗣,可择一子继承沈家姓氏。”皇帝盘算打的直响,现在他虽然答应了,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
沈洛心头顿时像是被一群马踏过,这是打算跟她捆绑在一起?是不是说不治好他,沈家也跟着断子绝孙吧!
“陛下,民女家世低微,恐怕不能入宫。”她头疼婉拒道。
皇帝嘴角弯了弯,回身看她埋头苦思拒绝之法,他桃花眼里闪烁着笑意,“无妨,朕身为天子,纳何人入宫都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即使你身份低微,也无需担心,朕不会嫌弃你。”
沈洛吐槽,什么叫不嫌弃她?这是人说的话吗?怎么说她也是个妖,怎么能和凡人搅和在一起,就算这个凡人是皇帝也不行!
在沈洛的潜意识里,凡人和妖在一起绝对没有好下场,这条犹如铁律深深的刻在她灵魂深处。
“陛下,恕民女直言,民女没有入宫的想法。”她直接挑明。
皇帝挑了挑眉,“朕允许你现在想。”说着他顿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身为逃奴霸占主家产业也不知道是什么罪?”
沈洛愤恨道:“陛下,我答应你还不成!”这下她也不自称民女了,破罐子破摔,若是他有意见更好!
皇帝颔首矜持道:“既然如此,你回去准备吧!等朕离开,你也随驾离开。”
沈洛随便福身离开。
“等等……”沈洛刚转身,又被皇帝叫住。
沈洛气鼓鼓的瞪着他,皇帝笑道:“记得不要打草惊蛇,宁王的事,朕允许你自己处理。”
沈洛鼓起的脸撑不住了,她瞪大眼,望着他,“陛下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对付宁王?”
皇帝深谙打个巴掌给个枣,所以他道:“暂时还不行,等这次南边的旱灾安然渡过,你要怎么对付宁王,朕都不管。”
这般软硬兼施后,沈洛满心的郁闷消失,她高兴道:“谢谢陛下,告诉陛下一个好消息,南边灾区不日将会降下大雨。”说完也不等皇帝问,她福身飞快的往外跑。
皇帝得到这个消息后一怔,连忙喊人叫随行的官员进来,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运转得当可以让宁王吃个大亏!
沈洛跑出庭楹院,就被等候在院外的沈老爷逮住,“女儿,陛下叫你过去是何事?”
该不会是看上他女儿了吧?沈老爷心慌,他如今可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被选入宫,以后可就见不到了,沈家也就断绝了。
沈洛收回被沈老爷抓住的手臂,“爹爹,先回去再说。”她看着周围不断有眼神瞄过来,连忙拖着沈老爷离开。
回到沈洛院子后,沈洛将之前和皇帝说的话都告诉沈老爷了,原以为沈老爷会痛心她入宫这件事,没想到他竟然乐得团团转。
“女儿,陛下真的说以后会允许你生的孩子冠上沈姓?”沈老爷像是被巨大的惊喜击中,整个人跟陷入梦幻一般。
沈洛没想到说了之后,沈老爷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受到打击,整个人焉了,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皇子啊,我沈家岂不是以后也会封王封侯?”皇子就算继承了沈家的姓,那也是皇子,皇帝绝对不会吝啬封自己的儿子一个爵位,天呐,他沈家这是一步登天,从区区商户摇身一变成了王孙贵族!
任谁改换门庭也没有沈家快!
沈老爷别说舍不得女儿,他自己要是女人,恨不得自己上场!
皇帝这约定,简直是戳中了沈老爷心痒处,反正是女儿的孩子,肥水不流外人田,沈家的家业给了外孙他乐意。
若是外孙是皇子,他简直能乐死!
因为有了沈洛告知的信息,皇帝那边忙了起来。
沈洛既然答应了皇帝的事,先解决他体内的蛊就成了首要任务。
想解决皇帝的问题,就要知道他中的是何种蛊,沈洛得先自己弄来几种不同的蛊来,才能做实验。
这事别人没办法帮她解决,皇帝也不能帮她的忙,沈洛只有自己亲自来,她决定自己动手来养蛊。
沈府历经百年,到底有多少藏书,谁都没有个数,大概是因为身份的原因,沈府历代主人多少都有些自卑,只能拼命收集各种书来掩盖自己的缺陷。
然而沈家几代并不喜欢读书,都对经商感兴趣,所以收藏了大量书籍以后也只是用来装饰门面。沈家人中大概也只有沈含青看的书最多,如今换成了沈洛,她有灵力作弊,看书就跟玩似的,基本上扫一眼就能记住。
翻了基本医经以及蛊经,沈洛算是对怎么养蛊有了大致心得,这日她出府,原本不想带人,最后还是败在沈老爷的唠叨下,带了四个家丁出门。
不过,沈洛刚出门就发现身后多了两条尾巴。看在对方没有敌意的份上,她当作没看见,想也知道那两尾巴一定是皇帝安排的。
先是让人驾着马车去了西市,从一家陶店里买了五个陶罐,不大也就半个手臂高,一般用来腌制咸蛋或咸菜。
沈洛买这些可是有用,她让家丁将陶罐搬到马车里,又寻了一家书店,买了几张黄裱纸让店里的伙计裁剪好,挑了一支细笔和一块砚台一共花了五两银子,其中砚台就要了四两,又去药铺买了半斤三十年陈朱砂。
用来画符的朱砂自然是越陈越好,朱砂沉淀的时间越久容纳的灵力就越多。
不过,药用就反过来,基本越新越好,因为搁置的时一长,不说药效,颜色也会有变化,不过这东西道观买的居多,用来画符、开光等等,是道观的必需品。
沈洛去药铺买朱砂时要求年限久一点,药铺翻箱倒柜从库房翻出半斤放置了三十年之久的朱砂,沈洛一下包圆了,反正这东西以后她经常要用到。
买完朱砂,沈洛直接让家丁驾着马车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乱葬岗位于扬州城外北十里,平日里无人收尸的尸体都扔在这里,乱葬岗仅有几块残缺的墓碑树立,大多数已经横卧在地,枯骨散落的到处都是,还有刚一具草草掩埋的尸体被野狗从泥土里扒出来,东一块西一块残缺不全的散落在泥土上,大热天发出一股恶臭味,苍蝇昂昂绕着圈飞着,近看上面隐隐有白色东西涌动。
家丁们远远就被这股味道熏得想吐,走近看到这场景时,顿时忍不住跑到一旁吐起来。
沈洛早早用灵力隔开的嗅觉,她拍打了一下地面,尸体顿时被土重新掩埋,只是更多腐朽的骨头露出了地面。
沈洛叹了口气,又大力跺脚,这次泥土翻的更深,一大片枯骨落入深坑被泥土覆盖。
家丁还在吐着,沈洛也不让他们帮忙,自己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陶罐,刚搬下来一个,那几个家丁就跑过来要帮着搬,沈洛制止了,“只搬一个陶罐就行,你们去旁边的小河取些水来。”沈洛将陶罐的盖子丢给他们。
四个家丁一听,分成两队,其中一队看守着沈洛,另一队去取水。
之所以用这边的水,是因为这次画的符和上次不一样,这次她画的是聚阴符,自然是取阴气极重的水来调和朱砂画符,还有比乱葬岗附近的水更合适的吗?
等家丁取水的期间,沈洛看了一眼乱葬岗的方位,喃喃自语,“金木水火土,这里位于北方,北玄武,玄武有主水,很好这样养成的蛊也含有水属性。”
这时家丁也取回了水,沈洛接过陶罐盖子,倒了点水在砚台里,又捏了些朱砂和着水研磨,然后用裁好的黄裱纸画了几张聚阴符,也没多画,就五张,正好对应五个陶罐。
沈洛喊来家丁,她在乱葬岗外围走了几步,嘴里不停念叨,然后停下来捡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让家丁们开始挖。
四个家丁没有臭气以及血腥画面的干扰,总算是恢复正常,拿来铁锹几下就挖好了坑,沈洛看了一下,将陶罐放入进去,满意的点头。
然后她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一张符上,随后夹着符纸放在眉前默念咒语,符纸无风自燃,很快就烧了一半,沈洛睁开眼将剩下一半还在燃烧的符纸放入陶罐中,带着家丁们后退。
没一会周围就传来簌簌声,四个家丁还有些奇怪哪来的声音,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们终生难忘。
“蛇,有蛇,好多蛇!”四个家丁中其中一人突然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大叫着后退。
只见前方草丛里钻出四五条蛇来,这些蛇头部都是三角形,表明每一条都含有剧毒。
“娘、娘子,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不然就来不及了。”其中一个家丁抖着腿对沈洛紧张的说。
沈洛没有回头,直盯着陶罐道:“别担心,这些蛇不会过来。”
话未说完,这家丁就看见先前那几条毒蛇迫不及待的钻入陶罐中。
不过接下来更壮观的事发生在几人眼前,只见草丛里,石头下,泥土中,骷髅里不停有毒蛇毒虫跑出来,不例外全都钻入陶罐中,就好像那陶罐里有什么吸引着它们,前仆后继一波接着一波,进入陶罐后没有一个逃出来,数量太多最先入内的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也不知道是蛇吃虫还是虫围攻蛇,虽然不停有蛇虫死亡可后加入的更多。
眼看那坑中的陶罐密密麻麻全是毒虫和毒蛇,相互叠加不停往内部钻,有人受不住又吐了起来。
沈洛等了一会,见过来的毒虫毒蛇越来越少了,她吐了口气,想来附近的毒虫毒蛇都被一网打尽了,她才走过去。
家丁们紧张的看着,怕她被那些毒虫毒蛇咬上一口。
不过,当沈洛走过去时,令人跌落眼镜的一幕出现了,那些蛇虫一类的毒物竟然当她不存在,从她脚边绕过去,继续往陶罐方向奔。
其实这里是有原因的,沈洛是花草成精,自然带有花草气息,没有哪个毒蛇毒虫无缘无故会去攻击路边的野草。
正是这个原因,这些毒虫毒蛇才会对沈洛视而不见。
沈洛盖上陶罐,很快吸引蛇虫而来的灵气消失,后来的蛇虫像是恢复神智,立刻溃散钻入泥土、草丛消失不见。
沈洛接过家丁手中的铁锹,盖了一层薄薄的土在上面,然后带着家丁们离开。
这一天她除了乱葬岗分别还去了荒山、野岭、废弃的石桥以及荒废的神庙,全都将在乱葬岗做过的事重复了一遍。
跟随沈洛的家丁们已经麻木了,见了太多太多的毒虫蛇蝎,他们身上的鸡皮疙瘩是消了又起,起了又消,每个人觉得自己犯上了密集恐惧症,只要见到虫子就要吓一跳,短时间内不能上工了。
沈洛回去后放了几人假,又赏了每人十两银子,算是安抚他们脆弱的心灵,然后飞快的回了院子叫水洗澡。
跟随沈洛的两名暗卫,今日三观也被重塑了一遍,等沈洛回院子后,两人面面相觑,留下一个人守在院外,另一人连忙去将今日之事禀报皇帝。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听到暗卫的禀报,他将手里的奏折批阅完才回了一句,“知道了。”
等忙完手里的工作,天已经昏暗下来,皇帝捏了捏鼻梁,由着太监将奏折抱下去,然后吩咐人备晚膳。
“将沈娘子请过来与朕一同用膳。”皇帝突然吩咐身边的太监。
何旭身为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自然是把持着皇帝身边最紧要的事不放。
他之前被皇帝派去送朝中去赈灾的大臣,等回来后也听小太监说了,皇帝对沈府的娘子另眼相待,有几分想带回宫的意思。
何旭知道内情比较多,陛下大约是想把人弄进宫,就近帮他压制蛊毒,若是能驱除最好,光是这一点就值得他何旭对沈娘子尊敬一些。
皇帝派人过来时,沈洛正舒服的躺在榻上让青河给她捏腿,听到丫鬟们的禀报,她连忙起身,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然后随意梳了个发型就出去见来使。
“是你!”沈洛看见来人很惊讶,“我见过你,在琼花观。”
沈洛一眼就认出此人,之前在琼花观此人就站在皇帝身后,她听过皇帝叫他何旭。
何旭笑着回道:“沈娘子,陛下差遣奴婢过来请沈娘子一起用膳。”
沈洛一听,便道:“那赶紧走吧,正好我有些事要跟陛下说。”
见到皇帝时,他正坐在桌前看书,房间里点了十几个蜡烛照耀的如同白昼。
沈洛行了礼,皇帝放下书招她过去。
她走过去,皇帝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让她坐,等她坐下问道:“听说你今日跑了好几处地方?”
沈洛点点头,“嗯,我准备自己养蛊,需要五日才能成,等蛊养成就可以取您的血来测验了。”她现在已经不怎么怕皇帝了,皇帝又怎么样,还不是指望她来救命,当然她也没把他当作未来夫君,而是将两人定位成合作关系。
她负责帮她驱除蛊毒,他则当她的靠山,让她尽情报仇。
沈洛其实自己也有主意,只要解决了宁王,就相当于完成了沈含青的愿望,倒是再解了皇帝的蛊,她完全可以天高海阔任鸟飞。
至于沈老爷要的子嗣,到时她寻些灵药炼丹,完全可以让沈老爷老来得子,记忆中好像有一种丹药专门用来生孩子,对了,那丹药叫什么来着?
皇帝点了点头,“行,那六日后起驾去苏州,你准备一下。”
听到这句话,沈洛心思从丹药转过来,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想到会这么快,也就是说她只能在家待上六天时间?
这时间也太短了,要不然问问皇帝,让他自己去苏州,等他回宫时,她直接去京城?
皇帝看她心不在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吩咐一旁的太监上膳。
这心思她也只能搁在心里想一想,不经意扫了一眼皇帝放在桌上的书籍,皇帝发现后立即递到她面前,“早就听闻沈府藏书阁藏书量算是扬州第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像这本前朝名士高揽胜所著的《草兰台》孤本可是连宫中都没有。”
沈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停偷看他,皇帝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沈洛回答,“陛下若是看上,尽管拿去就是。”她对书这一类真不上心。
皇帝摇摇头,“朕不能随意拿沈府东西。”看上什么就拿,这就就乱套了,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沈洛大方道:“不然陛下挑几本让人抄录下来,原本还放在藏书阁。”
皇帝想了想就同意了,他还真看上几本书,实在是见猎心喜。
说完了这事,就有宫女端水进来供二人净手。
皇帝伸出手,盯着沈洛。
沈洛停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感情这人是让她伺候他洗手啊?
咳咳,抱歉,伺候人这事她还真没做过,作为沈府唯一的小主人,向来只有被人伺候的份。
所以沈洛也伸出手,做出和皇帝一样的举动。
皇帝深吸一口气,感叹了一句,这人还是年纪小,不懂得伺候人,以后入了宫还得教育,然后他做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举动,他竟然亲自给沈洛洗起手来。
“学会了吗?”皇帝问。
沈洛也懵了,脑海一片混乱,任由皇帝摆弄她的手。
沈洛的手很软,小小一只,皇帝一手就能包住,两人洗好后,擦干,抹上香脂,他牵着不知魂游哪去的人儿坐回桌前。
一直到上好菜,他才在她眼前挥挥手,让她回神。
“学会了吗?”皇帝再次问。
“啊,你说什么?”沈洛茫然的看着他。
皇帝摇摇头,算了,还是慢慢教吧,毕竟她还小,虽然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身道法,不过皇帝并没有放在心上。
“行了,吃饭吧!”他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放入她碗中。
这一顿饭,沈洛吃的不是滋味,等吃完饭,皇帝很君子的差人将她送了回去。
夜里,沈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她心里很烦躁,脑子里不停东想西想,想着皇帝今晚的举动,随后暗唾一声,那丫之前问她学会了吗?该不会是指教她洗手那事吧?呸,她才不要学!
想到皇帝帮她温柔的帮她洗手,沈洛有些脸红,不对,她脸红什么?难道她忘了这人之前还明里暗里威胁她,暗示她自己主动提出入宫吗?
好吧,虽然她已经有了对策,可这种事决定不能原谅!
沈洛想着皇帝那张好看的脸,还有她今晚的温柔,不觉有些痴,不行,她不能被今晚的假象迷倒,姓陆的绝对不是好人,他是在迷惑你!
不过堂堂一个帝王,降低身份为她洗手,真是很令人惊讶!
不行,不要再想洗手这件事了!
沈洛捧着通红的脸蛋,一脸严肃。
她该不会真动了心,不行啊,她是妖,绝对不能对人类动心!人和妖相恋是没有好下场!!
就在这一刻,沈洛脑子里闪过零碎的画面,她捂着阵阵发痛的额头忍不住呻/吟,刚才那些画面上的人是谁?为什么她会感觉很熟悉?明明她没有经历过,为何这些画面会出现在她脑海里?
沈洛捂着头,她……又是谁?
沈洛一晚上没睡好,脑子一直回忆那几副画面,后来那些画面没再出现,她还以为之前是幻觉。
沈洛将这件事放在心底,关注起另一件事来,蛊还要四日才能养成,这空出来的时间她打算去琼花观寻孙道长晦气!
若不是这家伙,她能沦落到被皇帝胁迫着入宫吗?
这次沈洛撸起袖子,发誓要让这群道士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