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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暖日玉生烟(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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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客气的让一嵋道长将本尊带去客房, 一嵋道长陪我出了门,转左侧回廊, 峰回路转, 经过假山画舫, 云雾缭缭间鸟语花香。这修建在山巅的九岭神宫里高耸入云, 后面更高的云上峰修建有浮云阁, 常年白雪覆盖, 远远望去一片冰雪皑皑。

本尊抱着赤炎,一派从容的进了厢房。一嵋道长挑了两间上等的厢房, 旁边附带了一间书房, 他朝本尊恭敬道:“之前水镜里传音有些匆忙,九岭上下准备不周, 往仙君多包涵。”

本尊矜持一点头,又问道:“三司会审,大概是多久?”

本尊还要带着赤炎回青尢一趟。做人做到底, 送佛送到西, 若是真要看着赤炎这么条活蹦乱跳的九尾狐狸半年后就香消玉殒, 本尊觉得可惜。

对魔神的话, 本尊尚且还带着些怀疑。一嵋道长听我这样问,略微思忖片刻,诚恳答道:“若是些不起眼的小案子,三司会审一般都是要准备个十来日。但若是大些的案子, 像船娘这种连杀数十人已经判定的凶案, 约莫只需要四五日。”

本尊点一点头, 夜长梦多,错掠影的事情还是早解决的好。

只是一云该是救不回来了。错掠影既然胸有成竹的把缙云公主的魂魄放进了她这么一个凡人的身体,自然是有让我们取不出来的法子。凡人身躯承受不了仙人魂魄,缙云迟早会将一云的精魄吞噬殆尽,缙云的意识出现,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我将此事与一嵋道长简单的言明了,大意便是一云身体里寄存着另一个魂魄,一云命不久矣之类的话。一嵋道长愣了半响,叹了口气,只低低的说道:“不过是造化罢了,依仙君所说,一云与那船娘有所来往,却一直知情不报,还误导我们抓了仙君的灵狐,这也是她应得的报应。”

本尊见他看得开,便也不再言语。

进了门,赤炎还窝在我怀里一动不动。房里却早已有人候着,樊篱倚在窗旁,开了一面的窗台外放着白净瓷坛,里面素色白兰碧绿青叶,房间里布置清雅。

樊篱倒是跑得快,估计听说我要去九岭,早就在这仙家圣地候着了。

从窗台望出去,下面悬崖万丈,悬崖峭壁缥缈云上。这九岭神宫修在高山之巅,连个客房下面都是刀劈险峰万丈深渊。

本尊在紫檀木椅中坐定,旁边樊篱倚在窗台旁,伸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去拂那白兰花的枝结,言语带着笑意:“舍不得这只狐狸?”

赤炎窝在我怀里,竖起脑袋,颇有些做错事知道害怕模样,伸了爪子去握住我的手,一副哀哀的模样。

我看着她那水汪汪黑溜溜的大眼睛,里面一阵波光粼粼,好似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湖。樊篱站在窗台旁,朝本尊挑了挑嘴角,手里捏了朵刚摘下来的白兰花,言语快活:“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话,问赤炎便是了。”

赤炎抬起小爪子,握住本尊的手。绒毛细腻,光滑如羽织,本尊拧了眉,只朝她问道:“果真如此?”

赤炎一脸无辜表情,看着我拧了眉,半响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在我手心里慢慢写道:“嗯。”

本尊眉心一跳,樊篱依靠在窗边,看热闹不嫌事大似得添油加醋道:“重华,你想想也该是知道的,赤炎自废两万年道行从那花轿里逃出来,她现在道行全无,无疑就只是一只山野野狐,道行全废之后,九尾狐的性命可都是不过是两三千年,你问问赤炎她活了多少年?剩下的时间,兴许够重华你在人间打个盹吧。”

本尊眉一沉,赤炎却朝樊篱瞪眼,一副龇牙咧嘴,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的模样。且不说赤炎还有多少年可活,至少樊篱就是这让她自废道行的罪魁祸首。

樊篱看着赤炎那炸毛的模样,看着原本该是自己小妾的狐狸怒火冲天的模样却毫无异色,他朝赤炎微微一笑,只慢声道:“你宁愿自毁两万年道行摆脱本尊,想来这样的代价也是早就想到了。怎么,事到如今,还后悔了吗?”

赤炎用毛茸茸的肉垫爪子握住我的手,诚恳的摇了摇,慢慢的在我手心里写道:“我没有后悔。就算再重来一次,我也不愿意嫁给他。”

我蹙眉,问道:“那你也是早就知道了?既然有性命之忧,为何不与我说?”

赤炎眨巴眼睛,半响才慢慢写道:“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我当初就想过了,哪怕朝生夕死做条短命的狐狸,我也不要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而且你也没有问过我。”

她难得的倔强起来,瞪了眼旁边的樊篱,又回过头来朝我甩甩尾巴,写道:“你能救下我,我便很开心了,若是那天没有遇到你,我也不会让这个人碰我的。”

本尊沉了眉眼,朝旁边一脸不相干的樊篱寡淡的笑笑:“樊篱,这世上终归是有人不爱慕你那些魔宫后位的,你如今可看清了?赤炎是不会随你回辛夷山的,若是你来这里就为了将赤炎带回去,我劝你省省,这九岭神山是仙家地盘,虽然没怎么厉害,和我打起来你也是吃不消的。”

樊篱一笑,他的神情风轻云淡,倚在窗边,风姿卓绝。玄色衣裳随着窗台外的风飘扬起伏,好端端的一位绝色男子。

本尊回想了自己这将近十四万年的前半生,的确,想要找出一个能同樊篱容色不相上下的男子出来,除了天庭的里那居于东海扶桑的东乌帝君外,也只有那不世出的天庭二皇子了。

这些人可都曾是本尊犯过花痴的对象,如今这么一想,其实他们也不过尔尔。就像面前这个凭栏而立风姿卓绝的魔神,看多了几遍,也不过如此。

本尊好像真就失了和这些绝色男儿们风花雪月的心。要知道,若是往日里哪个好男儿对本尊温声细语片刻,本尊可都要开始肖想如何去他家提亲了。

兴许是本尊老了,过了情情爱爱的年纪。本尊抱紧狐狸,朝旁边樊篱笑一笑:“你这么大老远来九岭一趟,总归不是就想告诉我这么一件事吧?”

樊篱蹙了眉,但转瞬他又笑起来,像是嘲讽一般朝我温温道:“重华,你该不会以为,只需要给她分几万年的道行,赤炎就能重新塑造仙缘重登仙界吗?那可真是太天真了。赤炎这道行已然全废,但根基还在。修道之时,半途而废,重新修炼的难度无异于登天,你若是强行将你的仙元分她一半,她受不了你的精元,怕是会当场毙命。”

看来樊篱很了解本尊,本尊的确是这么一个行事干脆的人,既然没有仙元所以阳寿太短,那便分她一半仙元助她成仙不就得了。

但听到樊篱这么说,本尊不由得犹豫了一下。仙元这个事情说来微妙,将仙元分给他人的例子,倒也不是没有。

那是本尊从徼幸星君嘴里听来的故事。说是仙界曾有一琼花仙子,因在凡间百花节时化作凡人下凡,在人间云城的花会上巧遇了一个小花奴。

那小花奴出身寒苦,替给富贵人家裁剪花枝为生。那小花奴爱花怜花,院门前栽有一棵琼花树,时常替它精心裁剪枝叶,甚至在花落之时会葬花落泪。那琼花树感其深情厚爱,日日繁花异香,花开时如同白雪纷纷,枝繁叶茂,一时引为奇观。

那小花奴孤苦伶仃,却也爱花。她怜惜琼花树,不愿做出一点伤害琼花树的事,连参加百花大会的琼花都是她于风起时分从树下摘捡的。那日小花奴捧出琼花,异香浮动,满座皆惊,一时琼花之名名动云城。

但好景不长,云城中的王亲贵族也听闻了这棵异香琼花,花开胜雪,异香扑鼻。那权宦人家对这棵琼花树也起了兴趣,三番五次派人来寻这小花奴,让她开个价钱,将这棵琼花树移植到他们府上。

小花奴自是不肯。她自小父母双亡,寄居姨娘篱下,小时候没有少挨打。那时候她每每觉得害怕委屈,便窝在那尚且稚嫩的琼花树下哭。有一日她挨打挨的狠了,在琼花树下哭着哭着便睡着了,而后小花奴便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团子头,腮边别着一朵雪白的琼花,好奇的问她为何而哭。小花奴将她的委屈全与那梦中的小丫头说了,而后小丫头便说,她是琼花树变的灵,以后她会守着她,她不算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小琼花树会永远在这里等着她,陪着她。

只是小花奴醒来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梦。之后小花奴时常跑来琼花树下同琼花树说话,但那个梦中别着琼花树的小丫头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小花奴自始至终都相信那晚梦见的小丫头就是这棵树,对琼花树精心照顾,如今让她将琼花树卖去高府大院之中,她自然是不肯的。

那家王权贵胄见买不通这小花奴,只得花钱买通了官府,将小花奴挑了个名头送进了监牢里。小花奴在监狱里被打的奄奄一息,迷迷糊糊的便见到一个白发老妇站在自己的面前。

白发老妇的鬓发边别着一朵琼花,她对小花奴说,她本是琼花树之灵,那日偶入小花奴的梦中,不过是一时好奇,想看看凡人到底何思何虑,之后出了她的梦境,便没有再理会小花奴。只是小花奴却认定了琼花树,对琼花树百般悉心照顾,琼花树之灵本来不想招惹小花奴,可终究还是动了情。她本有百年寿命,却为了让小花奴开心,强行将百年的寿命缩短到二十年,来开出世上最绮丽娇艳的花朵。

她本与小花奴一般都是二十芳龄,如今已然百岁模样苍老不堪。如今来便是同小花奴告别,琼花树已然枯萎,那富贵人家再没有为难小花奴的理由。

小花奴伤心欲绝,那白发老妇将耳边琼花摘下,放于小花奴手中,自此烟消云散。小花奴伤心欲绝,被官府从大牢里放出来的那晚,从家中摘了三尺白绫自缢于那枯萎的琼花树下。

琼花仙子正巧在凡间游玩,听说了此事。她感动于小花奴的情深,在那晚小花奴自缢后出现在云城,将自己的仙元分了一半给小花奴,将她的性命救了回来。

徼幸星君当日同我讲的故事便是如此,在徼幸星君的口中,小花奴得了琼花仙子一半的仙元,虽然未有成仙,但也救回了一条性命,隐居于云城外的庞廷山上,百年种花而不息,成了云城一代花母。

仙元确实可以分给他人,但那都是些身无缚鸡之力全然不懂修道的凡人。若是赤炎这种已经有所根基的人,只怕我的精元与她原本的精元有所冲突,最后还是害了她。

樊篱看着我怀里的赤炎,半是感慨半是惊叹的朝本尊说道:“重华,倒不知道你这般好心,不过是见过两三面,处过两三日,你便愿意将自己的道行分她一半。呵,凭你这道行,若是与本尊联手,这天庭还能有谁与我匹敌?”

说到后面,他的言语之间已有惋惜之意。本尊素来知道,魔神就是魔神,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看重的从来都不是本尊是谁,想要的,都是本尊这手握冲天戟的滔天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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