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涉江采芙蓉(七)
防盗比例是80% 妖艳贱货曾经高谈阔论斩钉截铁的说过,这世上没有她勾引不到的男人。
妖艳贱货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她一直都在用生命证明在这世上她是多么倾国倾城世无其双。
在十万年前, 我还只是一只萌萌哒小神兽的时候, 本神兽遇见一个俊美出尘的散仙。
那时本神兽形容窘迫, 本神兽羽毛上染了鲜血, 那散仙都毫不在意,他只将那兽夹从本神兽的腿上褪下,为本神兽悉心包扎,还放了本神兽的生。
本神兽果断看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白衣散仙。本神兽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不舍,那散仙笑容款款目送本神兽远去, 那面容披云戴雾飘渺华美,真真是好看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散仙的名讳和住处,本神兽一溜烟下了山。可惜在那桃花林外边,本神兽只看到本神兽初恋那个心尖尖上, 日思夜想的谪仙人儿,只痴痴的望着妖艳贱货的小脸蛋, 为她温柔的拂开腮边一朵灼灼其华的粉红桃花。
那个谪仙人儿的目光, 本神兽见过。那眼神,就跟本神兽想着散仙思春伤情照镜子的时候, 一模一样。
本神兽痛不欲生,本神兽伤心欲绝, 本神兽在北陵山里嚎啕大哭了三天三夜, 用以祭奠本神兽尚未绽放便已经被妖艳贱货活活剜掉的第一朵初恋小桃花——花骨朵。
修仙三万年, 本神兽好不容易渡劫, 即将要成为小仙女。
看管我们北陵朱雀族和隔壁山头青尢山的九尾狐族,奉命引渡我们成仙的是同一个司命。小神兽我在苦修了三万年之后总算是要成仙,成为一代风华绝世小仙女。
升仙五百年,雷劫渡了一场又一场。我的老子也是天庭一方赫赫有名的朱雀神将,他还特意托了司命特意来给我放水。
最后一场雷,那可真是天雷地动万顷而下。本小仙女和隔壁山头一起渡劫的妖艳贱货一起迎接天雷的洗礼,两人身上血迹斑斑都是惨不忍睹。可那把我迷得晕晕乎乎的俊俏司命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反倒一脸紧张的抱起了旁边西子捧心的妖艳贱货慌张离去,留下本仙捂着胸口气的吐血。
那个时候,捂着胸口吐血的本小仙女就非常不情不愿的望着妖艳贱货那梨花带雨的笑容,心不甘情不愿的发现了一个真理,这年头颜值即正义。但本仙不泄气,本仙很努力!如果没有靠脸打败妖艳贱货的可能,那就用武力值暴力碾压!
五万年后,本小仙女就成了一代战神。十方天庭,至少有九重云霄响彻过本战□□字。本战神所向披靡,本战神战无不胜,所有听过本战神成名之战的仙人们提起本战□□讳都情不自禁的竖起大拇指。
那时本战神鲜衣怒马,一杆冲天戟使的出神入化,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本战神真真是威风极了。
可再威风能有什么用。
在此之前,妖艳贱货已经抢走了本战神从小到大看上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
本战神伤春悲秋,本战神怒火滔天,整个天庭都在传本战神是个笑话,是个蛮力大过美貌的母老虎。天帝和诸多尊者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为本战神在全天庭面前定下了婚事,要将我嫁给四海八荒第一美男的东乌帝君。
东乌帝君居于扶桑树,与烈焰金乌同为天地孕育,是一方天庭的主神,与天帝平起平坐。只是近来几年不怎么出来活动,听说是在府里捡了只白毛小兽,贴心养着。
天帝一边说东乌帝君好兴趣,一面又赐了我无数海上仙山仙草灵药。那时我刚从战场上征战回来,浑身浴血,连铠甲都来不及卸下,便跪在大殿里听天帝给我主持婚事。
本战神见过东乌帝君,那真真是世上最美丽最飘逸的帝君。他与天地同寿,与烈焰金乌齐平,是让我唤声祖宗都不为过的远古神邸。
本战神心里美滋滋,美滋滋的看彩凤扯天边云霞为我裁做嫁衣,美滋滋的看东海锦鲤吐海底珍珠为我缀上凤冠,美滋滋的披上凤冠霞帔,美滋滋的听东乌帝君回信说,他贴身养着一只毛色白腻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何时走丢了,他挺喜欢那只小狐狸,希望天帝替他找一找。
还有,小狐狸怕生,若是我去了,怕是会惊着她。
本战神当然知道那是哪只狐狸。
本战神怔怔的捏碎凤冠,撕下霞帔,身着战衣,手持一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冲天戟,冲进了青尢山。
那银光过去之处,灭的一方腥风血雨,剿的一方鸡犬不宁。不过片刻,天沉沉的压下来,仿佛有万千天兵天将守在高空,准备将本战神捉拿回去。
本战神杀进已经数万年没有来过的青尢山。
妖艳贱货端正的坐在铜镜前,从镜子里回头看我。她遇事素来从容,在我手持冲天戟冲进来的时候也一点也不慌张,她从镜子里回头看我,风情万种勾魂摄魄的眉,层层叠叠宛若流光湖泊的眼,她真不愧是个会让天下所有男人都为之疯狂的美人。
她对本战神轻启檀口,从镜子里,温柔的看着本战神,带着少女般的羞怯,轻轻的说:“你来啦。”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从镜子里看着我,那铜镜不如水镜清晰,可即便铜镜里她五官略带模糊,那也是一张美的惊为天人的一张脸,带着细腻的娇羞,仿佛是少女在等待自己心爱已久的情郎。
——那个情郎,是谁?
是我还是神兽时救下我的散仙,是我在万顷雷霆下渡劫时不苟言笑的司命,是我满心期待着会踩着麒麟踏着天雷来娶我的东乌帝君?
血溅上铜镜。
血染芳菲,那真的很美。妖艳贱货依旧稳稳的端坐在镜子前,偌大一面铜镜,映出我发红着魔的眼。
我堕魔了,为了所谓的情爱,终究还是万劫不复。
妖艳贱货的眉眼染上了斑斑血迹,可她依旧从容不迫。她从镜子里看着我成魔的眼睛,轻轻的温柔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终于来找我了。”
顿了顿,她的嘴角淌出一丝血,却还是略带甜蜜的轻声道:“你以前说要来找我,小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
小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本战神血红的眼睛往她的身上挪去,面前染血的美人,凤冠,比东海珍珠还要璀璨,霞帔,比天边彩霞还要美艳。
她对着镜子冲我微笑,和着鲜血,甜蜜的说道:“你忘啦?你说过,有一天,你会来青尢山,娶我。”
那只是童言无忌。
那只是少不经事。
那只是............
事到如今,有何意义呢?
她终于流失了力气,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只有点遗憾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会记得,毕竟这只是玩笑话。我也知道这只是玩笑话,你已经很久没有同我好好说过话了。你从来不肯见我,如果这次不是激怒了你,你也是不会见我的。”
满室寂静里,她轻轻的咳出血来,只带了一份嗔怪,像是自嘲似得,轻轻的说道:“我有七千四百六十二年没有见过你了。”
外头天雷滚滚,狂风大作,黑云乌压压的涌了过来。本战神知道,天庭肯定已经看到属于本战神的星辰陨落,魔星缓缓升起。他们派来抓我回去的人,该又是谁领兵呢?
是七十二位太白星开道,十八头白虎神兽拖动战车,还是六翼凤凰挥动天焰烈翅,千军万马紧跟其后?
我已经不想再知道了。
面前的美人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展开双臂,将那一身染血的衣裳展示给我看。
她看着我,在渐渐消逝的气力里,温柔而甜蜜,带着近乎疼痛的柔情,朝着我,一脸期待的说道:“好看吗?”
那淌血的美人,那媚态风姿的眉眼,满心满意的情意,她轻轻的,张开手朝我的冲天戟温柔的扑过来。
冲天戟没身而入,她抱住我,在我的耳边轻呵道:“只给你看的。”
她在我怀里,泪光盈盈,抬起头来,眼神真挚温存,半响才抬了爪子,继续缓慢的写道:“你也本不必救我的,在辛夷山,在古青城。”
她顿了顿,水汪汪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我这条命是你的。”
本尊哑然,不觉撸了她一把毛。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约莫三丈高,三丈宽,房间中的正中央放着一方石桌,其余的地方皆是空无一物。
本尊粗略抬头算了算,我闭眼了三息,石室约莫是在碧连天下三百尺处,应该是原来的水君住处。至于水君住处为何空无一物,我想应该是之前的碧连天太过强盛,已经将这里原本的水君赶走,他走时,该是搬走了这水君居里所有的东西。
前面有一扇门,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是通向何处。我在这石室里左右看了半天,理所当然的就顺着那扇门往前走去。
通道里寒气逼人,本尊单手抱着狐狸,另一只手手指上燃起一团丹青火,将四下都照亮起来。这是一条见不到尽头的暗道,光滑的四壁似乎用奇特的玉石打造,质地光滑细腻。
我想无论是哪一方的水君,可能都没有那么好的闲心,来在自己的水君居后面修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玉甬道。
而且还是不点灯的玉甬道。
丹青火燃尽世间万物,如今这一道丹青火被我拿来照亮前路,实在有些大材小用。狐狸跃上我的肩头,站在我的肩膀上,伸了爪子,好奇的去扇风,想试试能不能将它吹熄。
眼前玉甬道漫漫不见尽头,我也就由着赤炎去了。她站在我的肩头,细腻的白色狐狸绒毛在我的发丝旁蹭来蹭来,弄得怪痒。
她自己倒是没发觉,还乐呵呵的去用爪子扇风,闲来无事,这玉甬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本尊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这修建在碧连天水底的通道远远的看不到尽头,倒不如和赤炎聊会儿天打发时间。赤炎愣了一下,缩了前爪,伸出四个爪子,想了想,又缩了一根。
我心下了然,说道:“那我是要比你大十来万岁,我已经十四万岁了。”
赤炎看着我,看着自己的爪子,再看看我的脸,一脸呆滞。狐族本就不长寿,至多不过六七万岁的寿命,我这十四万的年纪,在她们族里,怕比起最老的老人都是两倍长。本尊继续开口问道:“你们青尢一族,这些年可好?”
我想我一个青尢的罪人,在天命录上都写着的魔头,来问这句话实在有些欠妥。但赤炎却毫无异色,她点点头,在我手心写道:“很好。”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又写道:“青尢山里,立了白珏先祖的玉石像。”
本尊心里一动,脸上却波澜不惊,问道:“立了她的玉石像?所为何?”
这世上能立像雕庙的神仙,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青尢会立白珏的玉石像,未免也太过离奇了。她虽然是青尢里一代风姿卓绝不世出的美人,替青尢挣尽了脸面,可她到底出身是山野白狐,青尢里那么些愚昧的老古董们怎么可能同意给她立像?
赤炎仔细的观察着我的表情,她看我面色冷淡,这才放下心来,在我手心里慢慢写道:“东乌帝君心悦白珏仙子,在她死后便为她在青尢山里立了玉石像,以作思念。”
原来是只手遮天的东乌帝君,他若是提了为白珏立像这件事,这世上还有谁敢不允呢?
我不由得冷淡道:“他若是思念白珏,为何不将那玉石像立在他的东乌天宫里,反倒立在青尢山?他怕是痴情痴错了地方,倒让整个青尢都得替他作那榜样。”
赤炎继续写道:“并非东乌帝君刻意将白珏仙子的石像立在青尢,而是白珏仙子的所有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就会碎裂。我听族里的长老说,当初东乌帝君百思不得其解,他召来了天庭最巧妙的巧匠,照着白珏仙子的画像雕刻出玉石像,可那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便会莫名其妙的碎裂。到最后东乌帝君也叹息了,他说定然是白珏死后依然记挂着青尢的万千狐族同胞,舍不得离开青尢。所以到最后,东乌帝君便不再强行挪动那玉石像的位置,将它留在了青尢。”
我想起白珏的模样,她微笑的时候是一种模样,她颦眉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风情,一言一动,风情万种仪态万千,我知道这世上是不会有人能将她的风韵神情描摹下一分一毫的,与其说是白珏思念青尢不愿离开,还不如说是白珏怕那工匠雕刻的玉石像太粗糙,怕搬出去露于世人面前会毁了她的绝世传说。
赤炎听我这么说了,不由得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甩着尾巴,兴奋写道:“真的吗?不知道那个白珏该是怎么一个美人,能把东乌帝君都迷得神魂颠倒,我听说当初东乌帝君为了娶白珏仙子,还拒了上一代天界战神的婚事呢!”
本尊顿时老脸一黑,咳了一声,脸一拉,说道:“上一代战神就是我。”
赤炎眼睛圆溜溜的,吐了吐粉色的舌头,狡黠的甩着尾巴,写道:“原来是真的啊?以往我还不相信呢!”
看着赤炎同情的小眼神,本尊瞬间被万箭穿心,胸口一阵绞痛,赤炎看似天真无邪,其实里面全是黑的,被她这么一套话,本尊觉得当年丢人的事都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幸好丹青火火焰呈现淡青色,不然她又要看到本尊的脸色更黑了一点。赤炎听了这劲爆八卦,一脸心满意足,趴在我的肩头上,伸了粉嫩的小舌头,得意洋洋的安慰我:“没事,东乌帝君看不上你,我看得上你。”
本尊觉得自己脸应该和人间烧饭的锅底一个色了。
她这番话说的我与那没人要的弃妇一个德行,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求人婚娶,本尊是那么不成器的人么?
赤炎写字的时候,小爪子挠动我的手心,毛茸茸的绒毛划过我的肌肤,嫩呼呼的肉垫触感十足。本尊朝她一望,又问道:“你为何会被魔神抓住?”
赤炎的爪子凝固了一下,她慢条斯理的写道:“魔神说我像一个人。”
我继续问道:“魔神说你像一个人?像谁?”
赤炎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一样忽闪,尚且还是狐狸形态,她便是已经是个出类拔萃美貌出众的狐狸了。
她才抬了爪子,准备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缥缈的歌声。
歌声虚无缥缈,声音柔嫩温柔,像是一个满怀心意柔情蜜意的少女在思念心中的恋人,低声婉转的述说着思念之情。
本尊手上的丹青火悄无声息的熄灭,抱着狐狸隐入了黑暗中。
狐狸显然不懂我是说的什么话。她只有一条尾巴,瑟缩的躲在背篓的角落里,那条单尾缩的紧紧的,一副生怕我看出来她只有一尾的模样。
奈何背篓里就只有那么巴掌大,她躲也躲不到哪里去。二哥还在往山上走,他穿着寻常的布衣,完全一副普通凡人的打扮,头上蒙着一条黑色的带子。走到一处,他抬手折了一支树枝,摘了桑葚,扔进背篓里,只一边摘着桑果,一边朝我略带责备的说道:“阿九,你别凶她。二哥只是看这小狐狸怪可怜,给她涂上些伤药罢了。你若是不喜欢她,等她在北陵休息几天,送她回青尢便是了。”
我看着狐狸,狐狸白毛一阵抖,两只眼睛一闭,淌下两道清亮的泪来。
二哥背着我们回了北陵山。
在下山之际,远远便有昆嵛山天兵处的仙使候着我们。他拎着一个乾坤袋,将二哥递给他的桑葚装进去,再递交给去往天庭的仙使,几经周转才能递到阿爹手上。
那仙使对二哥一点头,看着背篓里和白毛狐狸挤成一团的我,朝二哥微笑问道:“仙君好雅兴,竟有兴致养这种寻常狐狸。”
狐狸哭的久了,兴许是累了,早就蜷缩在一团,睡着了。她闭着的眼睛一圈红彤彤的,睫毛上还是湿漉漉的。
二哥也并未有收留她的打算。毕竟这么一只遍地跑的普通狐狸,要在紧挨着传说中天地灵气孕育的青尢山九尾狐一族的朱雀心里,真是再低贱不过了。
二哥朝他拱手一笑,只摇头说道:“仙使笑话了,这狐狸不过是我随手捡的,看她身上有伤,所以替她上些药。等几天,该是要放回去青尢的。”
那五官明雅的仙使了然的一笑,嗯了一声,朝二哥继续点头,微笑着说道:“那倒也是了。普通的狐狸比不得九尾天狐一族,若想要修得天道,实在是难上加难。若是仙君收养了这么一只狐狸,养在府里,没个道行,怕是活不了几年。”
二哥似乎思虑了片刻,他朝仙使笑了笑,如沐春风道:“仙使说得对,我不过是可怜她无父无母,偏又是只生在青尢的普通狐狸,受尽了欺辱。但这一切皆是命数,也由不得他人罢了。”
我看着狐狸。
狐狸明明是睡着,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像个毛球,可她藏在前爪下的眼角却缓慢的淌出一滴泪来。
我有些诧异,诧异狐狸怎么睡着了还在掉眼泪。正在诧异间,头顶就伸了一只手,掀开了背篓上半遮的藤条盖子。
仙使低头,只温和的看着我,看都没有看旁边的狐狸一眼,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摸摸我的头,言语间还带着笑意:“重帝将军在天庭老是对仙友谈起他这个小女儿,也不知道过几年,重华将军将是要把她送到哪个仙座派下修习历练?”
这个仙使生了一张好脸蛋,轮廓柔和而带了一丝悲天悯人的郁色,说话声音也轻轻的。
我往旁边缩了一缩,还理直气壮的啄了啄他的手。
仙使愣了片刻,二哥朝他笑道:“阿九就是这样,浑不怕的,惹是生非,见谁啄谁。”
那仙使的表情刚刚还有些僵硬,如今听到二哥这样说,倒也放松下来,只说道:“性子活泼也算好事。”
我朝他竖了竖头顶上的白色翎毛,二哥伸手合上藤条盖子,只朝那仙使说道:“那可就有劳仙使了。”
狐狸在我们青尢只不过呆了三四天。
二哥当初一时冲动,管了这等闲事,捡了这只狐狸回来,如今清醒过来,自觉天命有数,将她托付给了府上的婢女们不再过问,自己先出了远门。
狐狸又瘦又小,一双眼睛时刻闪烁着小心翼翼的光芒。我在府上闲耍,去啄石头玩,听到旁的婢女偶尔私下里谈起那只狐狸,说那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狐狸,跟旁的青尢山里的狐狸,真是不一样。
人家青尢的狐狸天生九尾,矜持高雅,仪态端庄,而这只狐狸生的只有单单一尾,是只再低贱不过的普通畜生。
往日里这种狐狸,可是连北陵的山门都进不得的。
一群婢女凑在一块闲言碎语嚼舌根,我听了很不高兴。我觉得狐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皮毛也是光滑细腻,我实在看不出来她与青尢那些九尾狐有个什么不同,莫非就只因为她少了八条尾巴,所以大家都这么看不起她么?
我觉得不能理解。
狐狸只在府上呆了三天。第三天的中午,她的后腿还有些瘸,却还是甩着那条白色的尾巴,踏着步子离开了北陵山的山门。
那些想法不过都是我一时所想,对于一个一两岁的小朱雀来说,连二哥的去向我也不甚在意,何况是一只旁的不相干的狐狸?
那时我正偷偷从北陵山门溜出去玩乐,恰巧与狐狸擦肩而过。我用爪子踢着地上的石头,看着狐狸从我旁边走了过去。她耷拉着小脑袋,黑漆漆的鼻子湿漉漉的,尾巴微微颤着,往青尢山那边走去。
府上的婢女们是不敢赶狐狸走的,可是狐狸明白自己不能留太久,惹人厌。她是有骨气的狐狸,从那北陵山门一路走出来,直到这看不到山门的地方,都没有回一下头。
我站在地上,从草丛里的枝叶间窥探着狐狸的一举一动。
再过几步,就到了青尢山的地盘。
狐狸朝青尢山慢慢的走着,她的步子很轻很低,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最后一步,她停了下来。面前便是青尢山的界,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狐狸迟疑的站在那里,一只前爪抬着,犹豫不定。等了一会热,她终于慢慢的回了头。
她望了一望,低下了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跃进了青尢的山林,再也不见。
我落地的地方正不巧,也偏紧于一片修真的地盘。青尢山钟灵毓秀,灵气旺盛,坐落在地盘上的九岭派的开山师祖鸿雁,本尊以往也见过,还稍稍提点过他两次,想想过了四万年,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修的仙阶,位列仙班,亦或是依旧轮回百世。
这一望,本尊便悠悠的想起些往事。九岭派所坐落的山峰隐逸在云雾中,高不可攀。本尊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山头,心下感慨万千。
不仅如此,本尊还时常看到有穿着蓝白衣裳的道门修士从旁经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嘴里还讨论着什么事情。旁的人一脸恭敬,全都不由自主的给那些道士们让道,身边还跟着许多衣着华丽的人,看样子身份不低。
就着旧情,本尊尖着耳朵听了听,大抵是妖物,成形,吸人精气什么的话。本尊边踱步,边寻思着,这地盘按道理来说,是归在青尢九尾狐族的麾下的。莫不是她们族里哪头狐狸不知深浅,想了什么不正经的修仙法子,来了这人间尝新鲜?
这些涉世未深的小狐狸,修得了个精怪的形,急于求成背道而驰,不知道这样害人谋命会有损阴德,日后成仙艰难,反倒容易沦为魔物。
本尊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玉簪挽着黑发,便进了一家客栈。那店小二正撑着脑袋在柜台上有一点没一点的打瞌睡,脑袋起落的像是蜻蜓点水。本尊往前一走,随手变出一枚金子,放在他的面前:“一间房。”
本尊在凡间的时候,都是妖艳贱货带我四下游玩,我虽然知道住店是得用银两,但具体是要多少,我却是不清楚的。、
那店小二被这声音一惊,猛然吓跑了瞌睡,下意识的把笑脸摆出来:“客官.........”
他一看面前这一锭金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先是哆嗦着手去拿那金子,再者抬眼看着我,脸上有一种惶恐的表情:“客官真是折煞小的了!这么大一锭金子!小店是小本生意,掌柜的又不在,这让小的怎么找的开?”
这下轮到本尊诧异了。本尊故作镇定,只说道:“不用找,多的当是赏钱。好酒好菜,热水供着便行。”
店小二这下真是被吓着了,他傻笑了笑,吞了口唾沫,只颤着手将那一锭金子收进怀里,说道:“一定的一定的!客官往楼上雅间请,不瞒客官说,咱们福字楼的酒家,饭菜那都是最好的!客官你稍稍等会儿,小的立刻叫后院里的大厨给客官送上饭菜!”
这客栈一楼便是饭馆,十几张桌子凳子整整齐齐的摆着,上面擦得也干净。本尊左右看了半响,这偌大一个店里,除了店小二,竟然还真没有别的人。
眼看着也到人间的午时了,这过路来往的人这么多,本尊倒纳了闷,这些人莫不是不吃饭么?
若是这里的人都有回家吃饭的习惯,那这个客栈岂不是早就开垮了?
店小二傻呵呵的笑着,将本尊送上二楼。本尊回头看他,只问道:“奇了怪哉,你们这店里,素来都是这么冷清么?”
店小二还在傻笑,但嘴上还是干净利落的回答道:“客官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您不知道,这一两个人月前,古青城就频频的死人,死的都是些精壮年的男子,个个都是死相凄惨,开肠破肚,听说全都是被妖怪活活的剜出了心。这段时间啊,古青城里面妖怪吃心的案子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几个大家族出了钱,派人上九岭神山求了许久,供了万两香火钱。这不,昨天晚上,九岭神山派的道长们,就下来除妖咧!”
本尊笑道:“莫不是全城的人都去看他们除妖去了?”
店小二抽抽眉尖,只说道:“道长们说妖物感官异于常人,不让我们这些俗人跟着,怕打草惊蛇。只是他们也说了,今日会在水泽岸处决那只妖狐。”
本尊心头跳了一跳,只稍微有些在意道:“妖狐?”
店小二一脸向往和郁闷,满脸都写着遗憾,朝我说道:“客官你若是要去看,兴许还来得及。掌柜的他们早早都去了,就剩下我和后厨老张在这里看店。”
本尊哦了一声,只说道:“是什么样的妖狐?”
店小二郁闷道:“那个我也不清楚。道长他们设了一夜的法,今早才逮到那只狐狸。听说那狐狸野性难训,凶恶异常,还咬伤了一个小道长的手。”
本尊心中暗自思忖,九尾狐一族吸人精气只有那么一个法子,若古青城作祟的妖物真是一只九尾狐,死去的精壮男子也必然只是形容枯槁,皮包骨头,怎么可能挖心剖肚?
想来这几个道士必然是抓错人了。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就来除妖,实在是可笑。
本尊转了身,朝他道:“你很想去看那些道士除妖?”
店小二刚得了一锭金子,美滋滋的说道:“想倒是想,但掌柜说了我要看店,那就得看好店了。”
本尊心道你嘴上这么说,刚刚还不是在打瞌睡。
他引我又下了楼,只道:“客官要是去看,现在还是来得及。就往城西走,不过小半柱香的时辰就到了。房我替客官收拾好,饭菜热水也都是备着的。小的等着客官。”
本尊点头,下了楼。
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但多数布衣的百姓却都是往着城西去了。
本尊左右看了看,溜到个没人的地方,单手捏了个决,化作了一缕青烟,落到了城西的巷子里。
巷子前面有人跑过,想来都是去看热闹的。本尊慢条斯理的往人群多的地方走去,前面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些再平常不过的百姓,粗布麻衣,一个个表情生动,既有好奇,又有害怕。
本尊悄悄的挑了个稍微站的高点的位置,站在旁边一条船上卸下的货物上,想了想,还挑了个分外舒服的看热闹姿势,优哉游哉的坐下了。
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中心里,燃着一堆架起来的柴火。那柴火架子堆叠的极高,几乎高出围观的人群半个头。一个银质的囚笼就被放在那木材架子最上面,里面盘着一只白毛的九尾狐狸,闭着眼,四只爪子鲜血淋漓。她似乎累极了,只一动不动的躺在笼子里,条条银质的锁链将她的四肢禁锢住。
若非那狐狸雪白的皮毛还有些许微弱的起伏,怕是连本尊都以为这只是一只拿来滥竽充数的死狐狸。
她雪白的绒毛上染了鲜血,优美的后脊梁尾骨处分了九条美丽而纤细的白色尾巴。
倒的确与普通狐狸不同,这世上除了青尢的九尾狐,没有哪一族的白狐能长出九条尾巴来。
旁边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一个妇人捂着帕子哭断了肠,嘴里喊着什么我可怜的壮儿,旁边的人将她扶起,都在小声劝慰。旁边一个少女则是怒火滔天,不停的哭喊着烧死这只妖物,为她的二哥偿命。
几个穿着蓝白色相间道袍的道士里,有一个似乎是为首的领头者。他年纪稍长,朝前走了一步,朝那个哭的断肠的妇人一拱手,只说道:“夫人,小姐,节哀。”
那个妇人的哭声更大了,需要好几个人来扶着她的肩膀,才能让她不摔落在地。少女的喊声更大了,声声泣血,字字都在喊还他的二哥回来。
旁的围观群众们都群情激昂,说起这狐狸的滔天罪行。一个说狐狸害人不浅,一个说狐狸杀了她的丈夫,一个又说狐狸偷了他家的鸡,总之,罪行滔天,罪不可赦。
那道士一拱手,揭了旁边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徒弟袖袍,露出手臂上包扎着白布的伤口,上面渗了一抹鲜红的血色。为首道士年纪较大,他只闷声道:“这只狐狸有万年道行,所幸未能成形,此番才没有吃她多少亏。若是她修得人形,再来危害人间,这古青城定是要生灵涂炭!”
这场上的千百来号人连忙感恩戴德,一叠声的喊着道长辛苦。道士淡淡的应了,他单手持着火把,只走到那木材架前,朝那银色囚笼里的狐狸稍稍叹了口气:“九尾狐一族,本是灵兽,修行之路得天独厚。奈何你这畜生,生了邪门歪道的心思,竟打了为祸人间的心思。如今这番除去你,也是顺应天理,因果报应。”
那银质囚笼里的狐狸稍微睁开一丝眼缝,红彤彤的眼睛里一片慵懒。她稍微伸出一点舌头,舔了舔自己爪子处鲜血淋漓的伤口,挑衅的看着那年纪稍大的领头道士。
本尊愣住了。
本尊认狐狸,从来都是看眼睛。刚刚那狐狸闭着眼,倒一时半会没看出来,这被抓住的狐狸竟然是昨晚我放生的赤炎。如今认出来了,倒有些阴差阳错的感叹。
看来是老天逼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赤炎慵懒的看着他,那道士皱了皱眉头,只道:“还未修的人形,媚术便如此了得!若是以后化作了人形,还不知道要怎么祸害一方!孽畜,早早认命吧!”
赤炎挑衅的看着他,嘴里低低的嘶吼了一声,又沉又哑。那道士面露愠色,抬起手中的火把,眨眼便要往那柴火架上丢去。
周围一片伸长了脑袋准备看妖怪到底是怎么个死法的看客。
“且慢!”
这一语既出,四座自然是惊的回了头。
本尊从旁边的货物上起身,慢慢走近场中。不知怎的,旁的人都自动的给我让出一条道来,还伴随着各种窃窃私语。
可惜本尊不是很喜欢被人用某些诡异的眼神看着的感觉。前面几个道士一脸凝重,目光带剑,一脸警惕。尤其是笼子里的赤炎,她似乎很不可置信,弹起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像是浑身过了电一般,连耷拉下去的耳朵尖都立了起来,眼睛里像是亮了光,殷殷的看着我。
本尊看着她用血肉模糊的爪子去拨那些锁链,目光似乎燃着火,一副急不可耐要来到我旁边的形容。
本尊走近那为首的道士旁边,朝他稍微点点头:“在下有一事不明,愿道长为我指点迷津。”
旁边的道士嘴里估计正在酝酿一句你是何人,听到我这么一说,竟然鬼斧神差的把那句话咽了下去,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边去。
好歹是修道中人,若是连曾经天庭第一战神的一丝气魄都察觉不出来,那他这个道算是白修了。
那个为首的中年道士虽然不知道我是何身份,但是也知道我来头不小。他恭敬的朝我回了个大礼,毕恭毕敬道:“阁下这么问,便是折煞一某了。不知道道友是有何要问?”
旁边赤炎还在拼命的挣脱锁链,跟刚刚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完全是两幅面孔。
本尊眼角余光瞥见赤炎泪光盈盈,张了嘴就要去咬那锁链,心里一动,朝中年道士道:“钥匙呢?”
姓一的为首道士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只朝本尊恭敬道:“这只妖狐为非作歹,若是阁下放了她,日后怕是祸事难平........”
本尊看他一眼,只重复道:“钥匙。”
一道士也并非冥顽不灵之辈,他看了旁边的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弟子一眼,那个弟子则是小心翼翼的从怀里逃出一把银质的钥匙,去到旁边,开了囚笼。
周围的百姓们看的目瞪口呆。他们显然不知道这几个素来被人供奉的道长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个寻常不已的素衣女子毕恭毕敬,还放了这只为非作歹为害一方的妖狐。
无知者无畏,凡人也有做凡人的好处,这不就是了么?
赤炎从囚笼里一跃而下,轻盈的身子三两下就弹了过来,跃进我的怀里,伸出舌头胡乱的舔我的手,九条尾巴一个劲的胡乱甩,看样子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