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六章
景攸宁提剑,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与褚清越对视。
同样年少成名, 同为家族翘楚, 原本应是惺惺相惜。可惜,自三十余年之前, 他携着百车聘礼赶往龙未山求娶容佩玖, 却在半途听闻褚清越与容佩玖定亲的那一日起,他与褚清越之间便注定只能狭路相逢。
北越南宁, 好个北越南宁!他的名头,被褚清越一压便是数十年。他每回看上的女人, 也要被褚清越横刀夺爱。前有容佩玖,后有容舜华。
他等这一日,不知等了多少年。今日本当痛痛快快地与之一较高下,奈何……
他将目光一转, 微有些错愕地看着一身青衣的容远岐, 脑中飞速地判断自己今日的胜算。若是只有褚清越一人, 他自是会毫不顾忌的放手一搏。然而,一名顶级法修再加上一名顶级杀修, 他的胜算是——零。
不过,他将容远岐上下一打量, 便瞧着容远岐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具体是何处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褚清越黑着脸上前一步,将容远岐挡在身后, 也阻断了景攸宁审视的视线。
一道白光如练, 凌空划过, 却是景攸宁举剑朝他刺来。
褚清越双手负于身后,脚步从容后退,避开景攸宁一招又一招的攻击。
景攸宁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褚宗主,还不祭出你的法器?久闻黄泉大名,便让景某见识见识。”
便是在此时,传来兔子们如同响雷般的欢呼,一声声年轻幼稚的“九师姐万岁”,好似夏日的风,吹化了褚清越脸上的冰霜。
他转头,遥看远处那一团赤色身影,眸光便柔和了下来,含了一丝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浅浅的笑意。
她窈窈而立,如骄阳,如熊熊燃烧着的烈焰,众星捧月般被黄衣禅修围住。再如何低调内敛,却总因为不经意间发出的光芒,而受人瞩目,显得张扬。在他们的前方,铺了满地白光飒飒的传送阵,蔚为壮观。景家刃修,一个不剩。他的笑意又加深了一些,敢想敢做,是她的风格。
景攸宁被他的心不在焉激怒,“褚清越,还不祭出你的法器?!”交战之时,不祭出法器,便如同不拔剑一样,都是对对手莫大的羞辱。
褚清越像不曾听见一样,仍旧只是一味回避,目光死死胶着在远方他的骄阳之上。他看到她对着那群少年笑,小小巧巧的两颗梨涡像是两道漩涡,令人只消看上一眼,便再也抽不出身,深深地沉溺。
他皱了皱眉,这两颗梨涡,是他的。再无心恋战,只想立时飞过去,将这一对惹尽人眼的梨涡藏起来。手一扬,从识海取出一物。
景攸宁拭目一看,却并非是黄泉,而是一根黑黝黝的缚索。
“褚清越,你甚么意——”景攸宁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便如一座巨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后面的“思”字再无法说出口。他浑身动弹不得,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眸,看着手拿缚索的褚清越。仅凭威压便能将他压制得动弹不得,此人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缚索游蛇一般灵活地从褚清越手中蹿出,在景攸宁周身飞速旋转,不知绕了多少圈,停下之时,景攸宁已是从勃颈到脚踝被缚索缠绕,就像一只被扎得紧紧的粽子。
由于双脚被绑在了一起,重心不稳,景攸宁晃了晃便要坠地,却被闪到他面前的褚清越一把揪住领口,提了起来,双脚离了地面。
褚清越将景攸宁举高,让他的双眼与自己相对,淡声道:“这根,是褚家最长的缚索,送你了。容佩玖是我的,不准抢。”
褚清越转身,看向传送阵的方向,满地的传送阵只剩下一个。手一挥,赶在最后一个传送阵消失之前,将景攸宁掷了进去。白光湮灭,也送走了景攸宁。至于景攸宁的缚索能不能解得开,解不开又当如何,他没有功夫管。
他本是只想静悄悄地解决景攸宁,却不想仍是惊动了黄衣禅修,又是一阵闹哄哄的欢呼。不久之前,龙未山还是哀嚎遍地、一片愁云惨淡,不过一刻钟,情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最激动的,当属黄衣禅修们。容佩玖静静站在欢呼雀跃的黄衣禅修之中,远远朝褚清越一笑。像钩子,勾走了他的魂魄。
他失魂落魄,不过一眨眼,便瞬移到了她的身前。
“你讨厌的那人,我替你解决了。”
像是急于向主人邀功的良犬。
“嗯,褚清越,我看到了。”
容佩玖抿抿唇,眼中流淌着笑意。她的笑容,是对他最好的奖赏。
“他往后,不会再来烦你了。”他顿了顿,“若敢再来,我会亲手杀了他。”
“好,这些事情,全都交给你。”
他舒畅地笑了,一时春风拂面。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对视着,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彼此。两人周围的黄衣兔子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只觉得受到了上万点的暴击伤害。
很快,闹哄哄的兔子们安静了下来,只觉得这一刻这一幕是如此美好。兔子们都极尽全力地克制着,避免发出声响,不愿破坏它。
然而,静谧被一声冷飕飕的“褚宗主”打破。
何人如此不识相!兔子们恼怒地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宗,宗主?
容子修站在不远处,苍白的脸上阴气森森。
兔子们愣了愣,自觉地往两边散开,为容子修让出一条道。容子修却未上前,站在原地,直直地望着褚清越,忽而一笑,“褚宗主,这是在做甚么?”
“如您所见。”褚清越笑得清雅。
“若是褚宗主忘了,容某可以提醒你,你的婚约对象在那。”容子修看着褚清越,伸手一指,指向容舜华。
褚清越微微勾唇,“失踪三十年、生死未卜的侄女回来了,容宗主为何看上去一点也不欣悦?”想起景山的那一句“反正,她现在也没人要”,如鲠在喉,牵起容佩玖的手,“我要娶的人,自始至终只有这一个。”
容子修的脸越发苍白,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出声,“不曾想,褚宗主也会做这矢口抵赖之事。红纸黑字,聘书上写得分明。褚清越,你莫非是见我伤重,欺我儿无人撑腰?”
“宗主,可是要紧?”镜缘长老走到容子修身边问道,见容子修摇头,对褚清越义正言辞道,“褚宗主,你不要太过分。我容氏明珠,断然不能容你这般折辱。”
“没错。婚姻大事,怎可儿戏!”其他几位白衣长老也走了过来,“不说清楚,容家定不会善罢甘休。”
“容九,你过来!”镜缘盯着容佩玖与褚清越握在一起的手,厉声一喝,“三十年过去,不想你还是这般随心所欲没规矩。这么多师弟妹面前,成何体统!也不怕被师弟妹们耻笑。”
被提到的黄衣兔子们心一跳,赶紧把头低下。才不会呢,长老你不要乱说。
褚清越握着容佩玖的手猛地一紧,双眼闪过寒意,“褚某的私事,何时轮到诸位操心了?容氏对待救命恩人,便是这种态度?若不是她,你们以为还能有命操心褚某的终身大事?”
“一码归一码。”镜缘道,“褚宗主这般做法,不论放到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聘书递了,聘礼也下了,难不成褚宗主连名声都弃之不顾也要毁约?”
“毁甚么约。”处尘长老捋着胡须走了过来,“从未约过,何来的毁。”
从,从未约过?黄衣兔子们猛地将头一抬,目瞪口呆地看着处尘长老。
几位长老亦是,哑然失措。
“处尘长老,此话怎讲?”容子修问道。
他因要养伤,没有精力打理舜华的婚事。恰巧处尘长老自告奋勇,说愿替她张罗。他当时未想太多,便同意了,将舜华的婚事全权交由处尘长老处理。如今一想,这老头儿会有这么好?他心中一向偏袒容佩玖,又怎会对舜华的事如此伤心。心中隐约有些不安起来,直觉这老头儿瞒着他耍了甚么花招。
“褚宗主要娶的,本来就是小九儿。”处尘长老从识海中取出一只长条形的锦盒,“这里面便是聘书,你自己看罢。”话毕,将锦盒递给容子修。
容子修一把揭开锦盒的盖子,取出折成三折的聘书展开,目光飞速地在聘书上一扫,脸一僵,刷的惨白。
大红的聘书上书:以褚氏男名清越,与容氏第九令爱名佩玖,缔亲,备到纳聘财礼若干。自聘定后,择日成亲,所愿夫妇偕老,琴瑟和谐,今充婚书为用者。
红纸黑字,书的是褚清越与容佩玖。
容子修一把将聘书抓紧,转身看着处尘长老,一字一字咬牙道:“我不信。”抬头朝容舜华高呼一声,“舜华,你过来。”
容舜华走上前。
“你莫怕,告诉为父你心中所想。为父今日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为你做主。”
容舜华朝容子修跪下,“父亲,处尘长老所言属实。女儿与褚宗主,从来便不曾有过婚约。”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女儿不孝,女儿欺骗了父亲,请父亲责罚。”
容子修只觉眼前一黑,便是一个踉跄,直挺挺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