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十方羊之死
指节轻叩材质沉重，似木似金的房门，传来非常沉闷安稳的声响。
敲门声只响了三下，那人推门进来了。
他进来后似乎有一瞬间的沉默，并没有直接开口发声。然而楚封瓷却敏锐的注意到了此人的存在，微微偏过头去，颊边的发滑到了颈窝，衬的皮肤愈白青丝如墨。
“和走之前有点不一样。”楚封瓷平静的评价道。他温驯的闭着眼，乌黑细密的眼睫垂下映出一小片阴影，自然而恬淡。让人实在想不到那双眼睛下隐藏的永堕黑暗的瑕疵。
第五涉远笑了。
“有点小进步。”他漫不经心的说道，心口盛满诡异的满足感。衣兜中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只团成球的小咩，不断揉搓着，终于把软乎乎的小咩揉醒了，茫然的舔了舔那只捏着自己毛的手指。
陆慈唐倍利落的把自己丢下床，趿着鞋走到第五涉远旁边，手肘往他肩膀上一搭:“哟，回来了。享受一下你们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光吧，马上我就带着小楚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第五涉远配合的说:“前辈需要我曲下膝盖吗？”
陆慈唐:“哈？”
第五涉远:“你看上去踮脚踮得很辛苦的样子。”
“……瞎说啥，老子身高一米八八知道吗。”陆慈唐面无表情捂住胸口，感觉有一道利刃狠狠穿透了玻璃心。
队内体检的时候，陆慈唐凭着自己后勤兼职医师的职业优势，在表格上强行长高了八厘米。虽说副队看到了，但是副队一看就不像四处揭短的人啊。
所以一定没人发现_(:3)∠)_
陆慈唐目光炯炯，镇定的对上第五涉远似笑非笑的眼神。
想诈我？
陆慈唐满腹疑虑。
第五涉远刻薄的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再看到陆前辈惊疑不定的表情:“……”
……
妈的智障。
软乎乎的绵羊团子在衣兜里叫了一声。
眼睛不好的人，其他感官大多会敏锐些。因此楚封瓷虽比起陆慈唐两人五感要迟钝，但也听到了那一声颤巍巍的羊叫。
“嗯？”他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一声实在太轻了，即便是印象中最软幼的小羊，也没有这样软塌塌的。“是什么东西？”
第五涉远便不再和满脸纠（zhi）结（zhang）的陆前辈纠缠了，两三步走到楚封瓷旁边，将衣兜中的小羊摸出来扔过去。
小羊咩：“……qaq”
它在空中自由飞翔，像一只毛绒绒的白球团。楚封瓷也不知怎么，福至心灵，一抬手竟然正好接住了那热乎乎的小羊咩。
第五涉远轻咳一声:“送给你玩得。”
那一团重量不沉，却十分温暖。温度熨烫了手心，掉在手中触感十分弹软。卷卷的羊毛蹭的楚封瓷心中一动，将它捏着羊毛翻了个身。
小羊幼崽被翻了过来，懵逼的它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经艰难的团不成球了。它毛绒绒的软肚子被楚封瓷一根手指按住，慢悠悠的揉着，给它顺毛。
羊咩整只羊都被揉软了，初初形成的意识世界中，产生这么一个想法——好温柔好想一直跟着这个会帮它揉肚子的长兽qaq
至于有着宝藏味道的第五涉远？
那个粗鲁的凶兽和它有一根羊毛的关系吗--
小羊咩舒服的头上翘起了一根羊毛，挣扎了半天翻过身来，把自己白白软软的羊毛肚皮压在了楚封瓷手心上。然后四只小羊蹄向前拼命划动，磨蹭到了楚封瓷指尖上，粉嫩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楚封瓷的手指——被小羊咩一舔指腹，那湿润柔软、还有点痒痒的触感实在十分新奇。
在星海之市中暗暗积累的磋磨与疲累似乎一瞬间散去了，楚封瓷轻轻翘起唇角，饶有兴致的把小羊从指尖上拿下来:“是羊吗？”
第五涉远见楚封瓷好像挺喜欢的样子，整个人气场还温和了一些。再一看这羊不对劲，蹭得不够还带舔的，整个人就冷下来了，板着一张脸，虎视眈眈的瞪着小羊咩，咬牙说:“是，长得挺丑的一只羊。”
傻白甜小羊咩恍若未觉，使尽全身解数要蹭着楚封瓷。
“丑？”楚封瓷温和的言语中含着笑意，轻轻调戏着那只小羊:“……倒是挺好玩的，怎么会有这么小的羊？”
小羊咩睁着水汪汪雾蒙蒙的眼睛，还不知道自己被无情诋毁了，还傻萌的卖着乖。
副队对这只小羊的介绍实在太概括了，因此第五涉远回来时还特意查询了一下有关“十方羊”的信息。此时虽有些不甘心，却也娓娓道来:“这是羊亚科哺乳动物十方羊幼崽，出生也不过几日，所以体型非常小，合手就能握住。
食物是新鲜的茶叶枝芽……当然现在喂点奶也可以。它们的嗅觉十分灵敏，可以采到山涧、崖壁、丛荫偏僻之处的好茶，所以也有不少茶道师饲养来寻茶。”
说到这里，第五涉远轻微的皱了一下眉头，他没有提到的是，星网上所反馈出的信息显示，十方羊显然不是受到人类友好对待的动物之一。
它寻找茶叶的能力是为了自己的生存积蓄能量，然而被人类饲养起来后，只要它试图啃食那鲜嫩的茶枝，就会被圈养它的茶道师及时的“制止”——并且这制止的方法还十分残暴。
茶叶资源如此的稀缺和珍贵，怎么可能用来喂养一只不值钱还可以大量繁殖的十方羊呢？
聪明的饲养者们还发现，这些十方羊只要用麦秸和干枯的茅草就能养活。只要饿不死，麦秸和茅草无法供应上十方羊的营养需求这种无关紧要的小问题，自然也没有人关注了。
星网上还记录了十方羊长大的样子，这种傻乎乎的小羊成长的非常快，一年就可以长到15寸高，绒毛厚而洁白，软乎乎的像个球，还有水润乌黑的眼睛。抱上去像投进了柔软的棉被里——这是十方羊原本的样子。
现在被饲养的十方羊，由于食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那些廉价的麦秸和茅草维持了它们的生命，却没办法维持它们可爱柔软的外表。
骨架依旧诡异的疯长着，却变得十分消瘦。柔软的白色羊毛全都掉光了，露出粉色的皮肉。更糟糕的是那一层皮肉也紧紧的绷着，血肉跟不上骨骼的生长，像裹住了一团血液的皮囊，骨骼鲜明的凸出来仿佛要撑破外囊，蹦出来一个血肉淋漓的怪物。
因为羊毛的脱落，皮肤直接接触灰尘和虫疟，大多数十方羊都会患上严重的皮肤病，脓疮和不知名的鲜红斑包让它们看上去十分可怕，已经变成灰色的蒙昧而浑浊的眼睛，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死气沉沉。就算是心地再柔软的小孩子，也不愿意接近它们。
第五涉远眼睛稍稍沉了一点，却十分平静的述说着十方羊正确的圈养方法，好像他根本没发现十方羊如今的普遍饲养原理似得:“这种羊偏好黄茶和青茶，贪食的很，养个两年我估计你就抱不起了。现在这个体型每日喂食三两茶叶就好，饮水用清泉水和茶水都可。记得不要喂多——以后要是长得又胖又肥，我可就宰了吃了。”
——这一定是第一个害怕十方羊被养的体重超标，而不是瘦得快要死掉的主人了。
第五涉远语气中带点嫌弃，楚封瓷却是十分认真的记下了，从此严格的限制着小羊咩的饮食……然而小羊咩却日益养得像颗球了orz
不同于楚封瓷对十方羊没什么概念，陆慈唐对这种柔软又可悲的动物印象深刻——他曾经受邀去茶师协会处理过几件事，那个殷勤而稚嫩的新晋茶师就带他参观了一下如何驯养十方羊。
当十方羊找到新鲜青翠的茶枝，正准备开口咀嚼时，将它的头按在石壁上，用尖锐的岩角磕破，鲜血会染红洁白的羊毛，再用小竹鞭抽打身躯。如此循环往复个五六次……哪怕是笨一些的，也只要十几次。这些羊儿就能聪慧的学会，静静的看着茶叶，让主人上前采摘了。
那位年轻茶师用来演示的还是小羊，身上的羊毛还没有脱落干净，只是光秃秃的几块也显得十分难看。
它大概被教训的不多，还会惶急、恐惧的叫着，一双湿润乌黑而无垢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周围，正好和陆慈唐对上。
轻轻的“咩”了一声。
陆慈唐上前，抚摸了小羊还绒毛完好的额头。小羊从未受过如此温柔的优待，上前轻轻蹭着陆慈唐的手心。
年轻的茶道师气急败坏的挥手抽了它一鞭，似乎害怕它冲撞了贵客。然而小羊痛苦的咩叫着，却依旧不肯闪避，满怀希望、湿润的看着他，眷恋着抚摸和温暖。
最终陆慈唐也没有带走它。
即便他的表情如此温和，仿佛下一刻就会心软。
陆慈唐是一个如此冷硬的人，此时却没有打断第五涉远的错误常识普及，反而笑眯眯的掏出一个匣子，放到楚封瓷手上，把小羊咩拿下来自己拎着:“身为小楚和第五爱♂的结晶，我这个长辈当然要给见面礼啦，喏。”
楚封瓷:“……”
第五涉远:“……”真他娘的会说话。
匣子是木制的，但是表面被打磨的非常光滑，一点木刺也没有。另外为了保持手感舒适度，也没有点缀宝石雕刻花纹，因此看上去十分朴素。
第五涉远:“……这一看就是准备给楚楚的，陆前辈少备一份礼这样真的好吗？”
陆慈唐被戳穿了，脸上表情也一点不尴尬:“都一样，都一样。”然后侧头望着楚封瓷，笑眯眯催促道:“快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