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师徒相见
秘境之外暗潮汹涌,秘境之内也差不太多。
离人淡淡道:“丹砂, 你大意了。‘天地无路禁灵阵’, 虽然威力绝大, 不过是个死阵。你甚至连能主持阵法的洞府府灵都没唤醒。自视过高,骄傲至极, 这个毛病你到底何时能改掉?”
阴师凝目看着玉像, 沉默片刻, 方道:“我本也没想困你多久。”
“你是我的朋友。当年将你镇压此处, 本是不得已之举,我也从没对外人提及。我将镇压你的世界打散, 你所在的世界碎片赐给了敖山。我本拟风声过后, 他会放你出来的。”
“敖山当年背叛了孤,他自是没胆量将孤再度放出。孤该说你是总喜欢把别人想得太好,还是故意装傻?”
阴师并未给自己辩驳:“这是我的疏忽。不过如今敖山已然死了, 此等小人, 死不足惜。”
“所以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不要同孤说突然有心情来见见故人, 重游故地。伤春悲秋、敏感多思的是丹砂,你如今已是朱陵,这般前来, 却不是你的风格。”
阴师此时没有再对自己的身份进行纠正:“离人,我这就放开阵眼, 叫你出来。天地平衡, 阴阳相济, 乃是正道。诸界中不能没有妖族。而你,上古唯一一个一统妖界诸族的妖皇,是整合妖族的最佳人选。将来诸界统一,各族同归之时,天庭之上,始终有你的位置。”
“这就是你要同孤说的?”玉像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若不是玉像不能动没有表情,想必离人的表情比调色盘还要精彩,“孤以为你变了,没想到你的道始终未变。诸界统一,各族和平共存,孤并不觉得是何好主意。”
笑声渐止,然而从玉像底下,一阵阵黑气涌出,显然离人的情绪并不完全平静:“当年你和他联手将孤镇压在此处,不见天日。孤就发誓,将来从此脱困而出,必要将仙魔两族修士杀得干干净净。”
“你以为谁都像傻子一般,左脸被打了一巴掌,再将右脸送上去?你以为很多事情,都可以通过讲理来解决?况且各人的立场不同,讲的理自然不同。你当初也没选择讲理,直接将我镇压在了此处。”
阴师微微皱眉:“离人,本宫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能够洗去戾气,有所反省,想来是本宫想多了。”他的声音也微微锋锐了些,“当年由你来一统诸界,本宫也并无异议。你有能力有手腕有实力,本是继师兄之后最好人选。”
“可是你做了什么呢?你宣布妖族为优等种族,仙魔为中等种族,接下来是鬼灵人等种族。你将诸界生灵划分三六九等,公然施行不平等待遇,也难怪会招致天下人群起而攻之。身为诸界共主,自当不偏不倚,公平行事。”
“说得和孤不如此划分,种族平等就存在了一样。”离人冷笑道,“当初鬼灵人本就是最低等种族,一直受你们奴役。仙魔妖三足鼎立,孤做了诸界共主,自然支持孤的妖族,要更加尊贵一些。”
“难道现在不是如此?你和他,分别建立了仙朝和魔庭。在仙朝中,自然是仙族为最尊;在魔庭中,也自然是魔族为尊。你们难道会冒着失去自己大批有实力追随者的风险,强行推行什么‘诸族同尊’不成?”
阴师摇了摇头:“自然不会是那般粗暴行事。至少在如今仙朝,已然潜移默化完成了小半进程……如今仙朝中至少七成重要岗位,都是人族出身。放在当年,人族出身必定为奴,哪怕脱胎换骨修成仙体都一样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但是换了你,恐怕早就打压得他们毫无立锥之地了。”
“如今这么多劫过去,仙朝已然稳定。当初那些为了□□而不得不施行的规则,有的也该改改了。至少在极真仙界,忠心于仙朝的魔修和妖修,都能得到任用。”
“都能光明正大的,得到任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离人冷冷道,“孤等着看你失败的那一天。”
沉默片刻,他继续道:“所以你此次前来找孤,是想让孤帮你对付魔主,如今你的敌人?不,也许当初是他怂恿你来镇压孤,但本座和他不是朋友,和你才是朋友。本座恨你比恨他深。”
“不,他其实没什么好恨的。他当初就是要魔族崛起,诸界大乱,他好从中渔利。本座技不如人,自当认输。多年过后,自然和他有一笔帐好算。不过和你,孤不死不休。”
阴师叹了一口气:“看来本宫今天,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他一甩袍袖,将神龛封住,望着已然不能说话的玉像悠悠道:“你哪怕骗我……不,你那么骄傲,自是不会骗人的……但是诸界统一,势在必行。”
“本宫知道你已然有分魂脱离此处,前往外界……过段时日本宫再来看你,若是你再执迷不悟,就休要怪本宫辣手无情!”
***
沧澜醒了过来。
她不急着睁开眼睛。这是一处陌生之地,她从未到过的地方。她先轻轻用神识感应半晌,确定自己的灵力并未被禁锢,浑身的伤势业已完全好了,屋中也无旁人存在,才慢慢张开了双眼。
这的确是一处陌生所在。
殿内布置得十分奢华,帐幔一层连着一层,长长地逶迤在地上,串珠嵌玉,风吹过响起清脆的铃音。她则躺在一张大得惊人的床上面,不知铺了多少层锦绣,将她整个人都深深陷入其中。
殿内熏着正宗的七十八道海神香,沧澜神识轻轻抚了抚香炉,确定并无一丝杂味,香气沉在炉底,想必是长年累月熏这种昂贵的香品。
她摸了摸自己身上,不知是谁给她换了一件宽大的白袍,触之温软细腻,像年华正好少女的肌肤。她赤脚从床上下来,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倒也不需要寻找鞋子。
她一层层拨开了帐幔,还没来到大殿门口,便有两行捧着净瓶、清水、纱巾、盆盂、鲜花的少女逶迤前来。为首的侍女娇美如画,尤其是那对儿白兔般的酥胸尤为显眼,令沧澜看得尤为眼熟:“沧澜大人,请您净身。”
……悠闲安逸地简直如同回到魔宫。
这样的布置,非常符合她喜好奢华的兴致。她这一世没怎么显露过,上一世的时候,除去在外征战浴血的日子,她还会把自己居住的宫殿布置得非常奢华,堆金坠玉,还有川流不息面容娇柔声也娇柔的美貌侍女,把她从哀鸿遍野的战场氛围中拯救出来。
她在为首侍女的服侍下洗漱完,越看越眼熟,基本确定为首侍女改变过了气息,想必她也是前世的熟人。不过没有从她的身上感到恶意,那就不必细究。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人心长期浸泡在紧张和鲜血的环境,是会潜移默化地异化的。这是什么高妙的心灵功法都不能解决的事。
不过世事自然不会尽如人意。这群侍女知道她醒来,想必也是有他人指派。
沧澜方这般想着,侍女们如潮水般静悄悄迅速退了下去。一个面目俱笼罩在黑袍之下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中。
沧澜行了个道礼:“见过阴师前辈。”
“起来吧。”
阴师语气很温和:“沧澜,你方伤好不久,先不要下地,该多多调息才是。”
沧澜躬身应是。她一面对阴师如此温和的口吻感到诧异,脸上满是感激涕零无可名状的感动。内心却在剧烈转动着各种想法。难道原本的李沧澜,和阴师不仅仅只有一面之缘?
阴师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如今好不容易得有闲暇,等东海灵契大会之事完毕,回到门中,我就让他们准备收徒大典,正式收你为徒。”
啊?!
沧澜一时无暇细想,声音便脱口而出:“请阴师大人收回成命!”
她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下意识说了什么。她轻轻一撩阴师的神色,陡然想起阴师向来黑袍裹身,从不露出面容。她知道今日之事她事前没做好准备,行事大失水准。
她心一横,继续道:“阴师大人,收徒是传承大事,您需要三思而后行。在下才疏学浅,资质平平,事到如今也只有筑基期三层的修为,想必不能入您的法眼。”
阴师轻笑了一声,不辨喜怒:“什么时候,我收徒的资格,要劳旁人来评判了?我说你行,你就行。你方才的话,我就当做没听见。回去你好好准备吧。”
沧澜忍不住“啊”了一声,这一声不在心底,确确实实叫出来了。向来只有强拜师,没有强收徒的。话本上写什么青年俊秀,八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一出生天下高人就争着抢着收他为徒,什么好东西都不要钱一般地塞过去。
事实上这种的确有,但是非常少见。真正的名师都是有骄傲的,况且有的是人争着抢着拜他们为师,他们一个个挑花了眼,从中选取佳徒还不够。更何况即使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没有一定的机缘和运气,也未必能成长起来。
尤其如同阴师待在三道宫这种顶尖门阀,见过的天才只怕比他见过的白菜都多。自己胆敢拒了他的好意,想必他不说把自己赶出山门,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也未尝不能。
自己到底和他有什么缘分,要叫他一定收自己为徒?
阴师也在想着此处。和沧澜父母有缘……想起那对父母的成色,他实在开不了口;当初见她天资异禀,这是收她入门的理由,收为徒弟远远不够,况且甲等上品天资虽好,还真宫次次收徒次次有,天生灵体门中也有几个;还有什么借口……
他冷冷一拂袖:“当初你方入门,我传了你《星河诸天法》。如今你在此法上已然登堂入室,便是我门中人。你回去准备便是,啰嗦什么!”
他转身方要走,沧澜在身后低低地道:“弟子情愿废除修为,恳请阴师前辈收回成命。”
“你说什么?”
阴师袍袖一拂,沧澜低低闷哼一声,飞出去摔在了墙上。有血自嘴角流了下来。阴师余怒未消:“不要让我再听见这等言语!”
“请阴师前辈收回成命!”
沧澜感觉到阴师的眼光在她身上审视般划过。他恐怕有所怀疑,沧澜漠然地想。不过在哪里,不拜师都不是一种罪。
无论以后怎么被刁难,她也不会答应的。她的师尊,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