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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瑶终于看清了他,有些意外,犹豫一下才走过去:“……您怎么在这儿啊?”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孟西沉对她挤了挤眉。
他总是喜欢给人出难题,和人唱反调,却并不让人讨厌。付瑶心里想,嘴上却说:“我来这里教琴,您呢?”
“我送我们家孩子来学琴。”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说谎不打草稿。”付瑶笑着说,“您哪里来的孩子啊,孟先生?”
“啊,被你揭穿了。”他作出懊恼的神情,一拍手,“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说送我侄女来学琴了。”
付瑶笑出来。
孟西沉甫一低头去看她的眼睛:“笑了?”
她忙把笑容收起来,看着他,微微咬着嘴唇不说话。孟西沉却觉得她的眼睛里还有笑意,说不出来道不真切,真是狡黠。
初见时,她怯弱而暴躁,像只陷入绝境的绝望的小兽,如今的确大不一样了。
“工作顺利否?”
“感谢您的业务赞助,次月提成5400。”
他掐指一算,微微点头,惊讶地笑看她:“不错啊,加上2500的底薪,一共是7900,你个小富婆。”
“您知道我底薪多少?”付瑶怔了怔。
他一点也没有窘迫,仍是微微笑:“宜家里,底薪不都是这个价?”
她半信半疑。
孟西沉说:“一起吃个饭不?”
“您请客?”
“当然,我从来没有让女士的习惯。”
这话真是耳熟,简直言犹在耳,她笑起来。本来一句玩笑话,想不到他真的要请客。付瑶按着一边胳膊,看着他,一时也没有应下来。
孟西沉也是好耐性,就那么看着她。
后来他们去的是一家法式餐厅,点了一些鹅肝松露之类的东西。她小时候也和付兴国去吃过,不过没有这么地道。
前菜和酒上来以后,就是主菜。
她切一小块鹅肝送入嘴里,慢慢咀嚼,只觉得入口香软,没有一丁点异味。西大厅的位置很宽敞,只有寥寥几个座位,地面在主厅的二转台阶之上,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灯火璀璨的外滩。透过暗红色的低垂的金线帷幔,隐隐可以看见旁边略高的通道内偶尔穿过的制服笔挺的男侍应,大厅边缘有年轻的法国女郎在演奏小提琴曲。
孟西沉低头切牛排:“你以前学的服装设计,现在改做这一行,有没有后悔过?日子过得可还舒心?”
“没有后悔,只是觉得遗憾。不过人生在世,哪里能没有遗憾。若要说日子过得舒不舒心——”她笑一笑,咬一口鹅肝,“要是每个月都是这样的工资,我倒还勉强能舒心点。”
他笑了:“眼下就有这样的机会。”
她搁下手里的动作对他说:“如果您开口了,我们还能在这儿愉快地吃饭吗?”
孟西沉冁然而笑:“聪明的女孩。”
“我还以为您会说我刁钻。”
“我永远都不会这么认为的,瑶瑶。”他对她眨眨眼,看得她颇为不自在。
她低头继续吃那鹅肝,两个腮帮子都塞得鼓鼓的,吃的急了,呛住了,她忙捂住嘴。
孟西沉体抽了张纸巾给她。
她接过来:“谢谢。”
“别这么客气。我们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吧?”他亲自给她倒酒,付瑶忙拦住他,他便只倒了半杯。
孟西沉说:“你不喝这个?”
她说:“我是受宠若惊,吓得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笑了,喝自己杯里的酒,问她:“明天礼拜天,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
“逛街、看电影、钓鱼……”
她横他一眼,懒洋洋地咬一口鹅肝:“孟先生,我不是您,不像您那么悠闲,也没那个悠闲的闲钱,我明天要去学车。”
孟西沉来了兴致:“科目一已过?”
“您小看人呢,那种题目我会过不了?那是天方夜谭。”
“骄傲了,女孩。”孟西沉微笑,打趣她,“谦虚使人进步,这样骄傲,小心科目二挂掉,到时候补考又是一番麻烦。”
“别这样诅咒人!”
他笑得靠到椅背上。
第二天她去了驾校练习,回来时候整个人皮肤都被晒得红通通的。她自己擦一擦,感觉还是火烧火燎。大冬天的,这午后的太阳还是这么不饶人。
等车的时候,有辆白色的别克停到她面前。
她没当回事,以为是即将下车的路人,继续低头看表,不料车里人开了门下来,站到她面前:“不肯上车啊,大小姐?”
付瑶抬头就看到孟西沉。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怔愣,看看车,然后又看看他,几乎就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她纳罕地看着他说:“您没发烧吧?”
他让开一段距离让她上车,不过不是副驾驶座,而是驾驶座。
这车居然是手动档,付瑶一坐上去就更纳罕了:“您从哪弄来的这车?”
“借的。一个朋友,没发达前买过,后来就扔工厂里没开过。”
她挂了档,慢慢开出这条小路,但是,没开两步就熄火了。孟西沉在旁边笑,她咬着牙,重新启动,结果没几步又熄火了。
他清咳了两声,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初学嘛,人之常情。”
她恼羞成怒,甩了那方向盘,开了车门走到外面,然后绕到他这边开了车门:“您这么厉害,自己去开啊。”
孟西沉被她赶到了驾驶座上。
他一边悠闲地挂档,一边对她说:“我是开车能手,不管什么车,什么型号,什么类型,都能运用自如。”
话音未落,那车熄火了。
车里陷入诡异的干净。
半晌,她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来,一边笑手一边捶在膝盖上,不能抑制。回头看他,他的脸色臭臭的,她推一推他:“别这样,马有失前蹄嘛。”
他不理会她,卯足了劲继续开。结果,那车像是和他耗上了似的,怎么开怎么不听话。最后他没有办法,只好停到路边,打开车窗开始抽烟。
此人也有这样的时候?
付瑶觉得可乐,笑道:“以前没开过手动档?”
他没理她。
他推推他胳膊,又推一推。
他猝然转身,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小姑娘,别闹了,你想我一口要下去是吗?不是就给我安分一点。”
“您自己开不好车,却要把气撒我头上?”她哼笑一声,凉凉地看着他,不甘示弱。
孟西沉说:“哦,原来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女孩,你在心里到底是怎么笑话我的,不妨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她似模似样地点点头:“是啊是啊,她在心里笑您呢,不会开就不要装会嘛。”
“我只是不常开这个。”
“是啊是啊,大富豪不开500万以下的破车,像这种十几万的垃圾手动,哪里会去开啊。”
孟西沉笑了:“可着劲儿挤兑我吧。”
她一眨眼,认真地说:“我可是就事论事啊。”
“你这个调皮的女孩。”他伸长了手忽然使劲一拉她的辫子。
今天她扎的是马尾辫,却不留刘海,她本来就是年轻靓丽的姑娘,光滑的额前略微垂下短短的几绺碎发,弯弯的,像刚出生的婴儿的绒毛。
看着看着,他忽然握了她的辫子在掌心。
她的头发也是丝绸般润滑,他的指背摩挲过她的耳畔的时候,她微微侧过了头,忽然也收起了笑容,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收回了手,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动容的痕迹,重新启动那车:“去哪儿?”
他们像来时那样,她告诉他往哪里走,然后聊一聊之后的日子,最近的近况,真真正正像对亲密的朋友。
这条路其实非常短暂,到她住的楼下了,他陪她下来。她走了几步,回头看看他,他在车旁望着她,一直微微笑,像一种无声的邀请。
他的眼睛是一片温柔的沼泽,但是如此黑暗。
她加快了脚步朝楼上跑去,跑得越来越快。
她怕丧失继续前行的勇气。
但是跑到三楼的时候,她停下来,停了一会儿,然后像发疯一般回头朝楼下跑去。她跑下楼去,冲出楼梯口——空荡荡的路面上没有人。
她蹲下来,心里有一种名为酸涩的东西在慢慢地流淌。
有人从身后踢了踢她的脚尖。
她慢慢地、有些僵硬地抬起头。
孟西沉自上而下俯视着她,唇边是一贯自在的微笑。这个人,总是这样一副表情,似乎任何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中。
她站起来,扬起手要甩他一耳光,却被他在半空擒住了手。
他将她高高抬起的手放到唇边,亲吻。他说:“这个女孩,总是这么无礼,而我已经容忍她太多太多次了。今后可怎么办才好?”
“那就永远不要再见她,也不要耍她了!”她义愤填膺地说,“您料定了我会出来,料定了自己胜券在握,是不是?对了,我忘了,您总是所向披靡的,对不对?”
他抚摸她因为发怒而变得潮红的脸,然后把她圈入怀里,柔声说:“我没有走,不是因为料定了你会回头。瑶瑶,我只是不想那么走了。
我不甘心,你明白吗?
我不想就那么走了。”
“……”
傍晚终于下雪。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后,她又旧事重提,说起这件事里他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就抱着她仰头想一想,然后说,其实我当时撒谎了,我确实觉得你会回头。
她打他,他仰头笑。
这人自信地可恶,可恶到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