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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风眠等到了下午2点,付瑶终于回来了。
但是她的脸色很不好看,有点魂不守舍。沈风眠给她倒了茶,自己也在位子上坐下,却迟疑着没有问什么。
那茶搁在付瑶的手心里,熨地她手心发烫,渐渐的,就升了温,越来越烫,越来越烫,等到她真的回过神来,她已经失手松开了那杯子。
“咣当”一声,四分五裂。
她望着满地的碎片没有动,眼神都没有闪烁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风眠说:“你遇到什么了?”
她没开口,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沈风眠说:“关于货源的事情。”
付瑶也没有开口,沈风眠起身,绕着她走了一圈,低头为自己添茶:“是那个男人吧?”
付瑶微微一怔,猛地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此刻也在看自己,不过并没有逼视,目光很温和,还带着一丝惋惜。
这种疑似同情的目光刺痛了付瑶的眼睛。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太可怜了。”他低下头,宽厚的手掌轻轻地落在她的肩上,按了一按:“得不到便要报复,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有什么值得你爱的?”
“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有些事情,他不用查,只需用眼睛去看,便能知晓一切。是她太傻太天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是旁观者清,看得一清二楚。沈风眠自问,如果真的爱一个女人,是不会让她有任何伤心的机会的。但是有些人,总以自己的自尊和所谓的原则为前提,实则是自私自利到极点的人。
“付瑶,你忘了他吧。如果这条路行不通,我们就去做别的,世界上没有跨不过去的槛。他越是想让你对他低头,你越不能服输,不能就这样认输。你仔细想想,你做了那么多,吃了那么多的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沉默良久,仿佛身有触动,抬头望了他一眼。沈风眠的目光永远是那么自信坦然,不和她开玩笑了,他笑起来是那么温和阳光,风度翩翩,让人如沐春风。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也绝不会就这么认输。
回到国内,他们的分公司如期成立。沈风眠找到了另外的货源,虽然大板价格略高,材质也没有原先的好,但总比没有好。付瑶连夜算了一笔账,如果2000万拿下这个工程,他们也是可以大赚一笔的。
后天,他们启程到大港东南沿海参加竞标。
竞拍那天,倒是风平浪静,竟然没有多少人和他们竞争,最后以2450万拿下,合同敲定,工期为2年。在这一行,如果超过这个时限,就算是违约,对方有理由不支付全款,碰上不好相与的,可能还要告他们。
付瑶心里有些打鼓,但是想到万事开头难,如果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她还做什么生意?她想,哪怕是亏本也要把这第一单做成开门红,以后便会越来越顺。
当天下午就敲合同,付瑶准备好了一切,和沈风眠一起进入会场大厅。
红色地毯,头顶一排的水晶吊灯,明晃晃地叫人睁不开眼睛。一张偌大的长方形桌子,两排站着的都是西装革履的绅士,表情肃穆。如果是一般人,见到这样的场合不免脚软。
付瑶也确实紧张,所以进去的时候是屏住呼吸的。
但是她鼓足了勇气,因为她知道,一旦她跨过这道槛,她以后的路必然一帆风顺,将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她前进的脚步。所以,她走到桌子尽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以后恢复了自信和淡然,抬头准备和对方的负责人握手。
抬头的那一刻,她怔在那里。
面前的男人衣冠楚楚,笑容可亲,和这满室其他人那副严肃冷漠的模样截然不同。他伸出手,递到她面前,像是第一天见面一样有礼地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孟,是这次工程的负责人。付小姐,在这里,我先祝我们合作愉快。”
在他的笑容里,付瑶的脸是僵硬的。周围下一秒响起应和的掌声,都是在为他喝彩。付瑶的脸色更加僵硬,但是她没有办法,只能伸手和他握了一下。那种肌肤相亲的触感,仿佛在他们的指尖产生了一簇微妙的电流。她连忙把手抽出。
预想中他抓住她手的情形没有出现,他很自然地把手收回身侧。这个人,总是这么冷静自持——她心里想。
所以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偏偏他欺骗了所有人。
看,周围女性看他的目光是多么爱慕,男性呢,则是崇敬加敬仰的光芒。他是这样光芒万丈,他究竟是欺骗了多少人?
付瑶恨恨地想。
那一天付瑶真是印象深刻,因为这个人又摆了她一道,偏偏她不能反抗,更不能拒绝。所以,事后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这样的:您可真是了不起,对我这样的小人物耍这样的手段,纡尊降贵地到分部做一个小小的负责人,这滋味是不是又酸又爽?
她当时很冲动,但是短信一发出,心里就后悔了。
她这是干什么?
可惜删不掉。
另一个徘徊在她心里头的问题是:他换过号码吗?他能收到吗?他这么喜新厌旧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一个号码。更何况,他是这么喜欢东南西北到处跑的。
她自嘲一笑,仿佛有一道酸涩的溪流缓缓淌过心间。
她刚想把手机丢入床头柜,忽然,手机抖动起来。她猛地低头一看,屏幕上一个号码不断闪烁着,震地她手都有些发麻。
付瑶怔怔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手机持续不断地响着,付瑶的手几次放在挂断键上,终究是没有按下去。它就这么一直响,一直过了几分钟,太停了下来。
手机屏幕上那个显示的未接电话“1”像是如鲠在喉,她马上打开摁掉了。
那一晚,她都是提心吊胆的,好在孟西沉没有再打来。
月半,她难以入睡,一个人到了阳台上赏月。说是赏月,其实就是闲坐,只穿着条睡裤大咧咧地坐在地面上。
她想了想,觉得有些无聊,隔壁阳台上却有人在敲她的玻璃窗。
她抬头一看,沈风眠攀附在上面,正对她微笑。
她吓得魂不附体,忙过去开了窗。他顺势跳了下来,落地相当轻巧。在她冷着脸骂人之前,他先是笑了一笑:“我以前是登山运动员,这对我来说,是小意思。”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付瑶那满腔的怒气真是难以对着他施展,只得悻悻地坐下。沈风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锐澳和黑啤,人手开了一瓶,推到她面前,和她肩并肩靠着,举起来说:“来干杯,今朝有酒今朝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那些没事找事的人,根本就不用理会他。”
付瑶看了他一眼,他却没有看她,单手撑地,另一手举起罐子猛地灌了一口。金黄色的酒业顺着他的衣领滑进衬衫领口,他索性扯开领子,自己拿手擦了擦。
这么粗糙的动作,帅哥做起来还是这么帅。
付瑶想起那句“帅哥调戏姑娘那叫风流,流氓调戏姑娘那叫下流”,确实是这个道理。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啊!
“你这么看着我,我会以为你爱上了我。”他猝然回头,正对她审度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说。
“少臭美了你,喝你的。”付瑶把自己那罐拿起来,也猛地灌了一大口。
沈风眠眼睁睁看着她喝了大半罐,喝的还是黑啤,忍不住笑道:“是真的潇洒,还是借酒消愁呢?”
“那你呢,是真的来安慰我,还是来看我笑话,煽风点火?沈大状?”付瑶不甘示弱,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她喝得太猛,双颊变得通红,眼神略显惺忪,已然有了醉意。
沈风眠看着她,伸手想要触摸她的头发,她心里一惊,顿时什么酒都醒了,往旁边躲开了。他的手就这么落空,不过也没有在意,眼中的失落只是转瞬即逝。他是惯会自我排解的人,此刻笑道:“你头上有纸屑呢。”
她自己摸一摸,果然是啊。
心里就有那么几分歉疚:“对不起。”
“好说。”他举起罐子,“干杯。真要对不起啊,那就一醉方休,你我,今晚都是失意人。”
她失意好说,白天毕竟遇到了这档子事。但是他失的什么意啊?哪门子意啊?
“看你伤心,我也难过。你遇到人渣,我也觉得踩到了狗屎。”他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半开玩笑地说。
付瑶败给他了,满脸的无奈,但觉得他有句话说的不错——遇到人渣,确实是流年不利。
见到她笑了,哪怕只是一瞬,沈风眠也心情愉悦。他又举起罐子,和她碰杯:“就是这样,开心点儿。付瑶,认识你这么久,我很少见你真的开心。”
她哪里开心地起来?
沈风眠笑着说:“别总是愁眉苦脸的,你要学会让自己开心,把自己最快乐的一面展现出来,这样,那些看你不顺眼,等着看你笑话的人才难以释怀。”
“我才不要他难以释怀呢,我倒喜欢一清二楚,谁也不要亏欠谁好。”付瑶轻轻一叹,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从窗外吹进的风里。
沈风眠望着她安静的侧脸,心情也平和起来,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
工程如火如荼地进行,付瑶除了不断催货外,也要盯着下单图纸的事情。前几天手底下的一个小姑娘就下错了单,送来的花岗岩拼花对不上号,偏左边20公分。
付瑶和几个工程师在酒店门口蹲点了好久,终于想到了解决办法。
清晨,阳光从东面徐徐升起,付瑶沐浴在这样的太阳里,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仿佛笼罩着一层金光。看到自己监督下的工程竣工,她由衷地露出微笑。
一辆银色的宾利从远处缓缓驰来,放缓了车速。
车玻璃降下,孟西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很多年了,印象里,只有第一次见面的那段日子,她才会露出这样自然的微笑,整个人仿佛都透着清澄的气息。那个时候,她是刚刚步入社会的女孩,不谙世事的女孩,是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漂亮的女孩。
但是,她不止的漂亮,她是那么与众不同。她对他存着那样的心思,但是小心翼翼,那么卑微,却又那么刚强,那么楚楚动人,又让人刮目相看。她会在暴雨中给他送来衣服,说一句“你的衣服,我洗好了”,至少在以前,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这样做。
哪怕是她在他面前的那些卑微的小动作,在他看来也是那么惹人怜爱。他想起很久以前养过的一只金丝雀,可惜适应不了南方沿海的气候而死了。他难过了很久,不过后来又养了别的宠物,便把这个忘到了脑后。
但是后来,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他,他觉得生活是那么空落落的。他终于明白,他和那些金丝雀小白狗是不一样的。她是不能替代。
他又想起她的母亲,她无辜受难的舅舅,还有她被欺骗时候的无助和绝望,她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他而起。但是他依然这样一意孤行——他能控制自己吗?
心中总有两个声音一直在吵架。
付瑶,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车拐了一个弯,到了树荫里,错过了康庄大道,去了地下室。付瑶在太阳底下拍拍膝盖站起来,潇洒地大手一挥,带着她的人朝台阶上踏去,走上更高的一层又一层,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
她是真的开心,笑起来是这样烂漫,无拘无束,仿佛又回到了那个22岁的她,青春年少,一股冲劲。
孟西沉微微一笑,摇上了车窗。
午饭的时候,付瑶和几个工程以及那一帮工人是一起在公用食堂吃的。这酒店虽然只建造了一半,但是规模很大,底下有独立的食堂。哪怕是临时搭建的,饭菜和环境也比外面好很多。
付瑶一上午心情都不错,如果不是下午有人找到她的话。
身形消瘦,眉清目秀,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不苟言笑的模样,看人的时候总是戴泽一股审度——竟然是林书涯。
老朋友见面,照理说,付瑶应该和他问好的,不过,他的脸色却很冷淡。
付瑶也不想讨得没趣,反正现在和他老板也闹翻了。
“好久不见,林秘书。”
林书涯也没有和她寒暄的打算,开门见山道:“孟总要见你,请跟我来。”
付瑶听了,都笑了,往四周看看,没发现其他人,才回头看着他:“他是谁啊,我必须随叫随到?”
“雇主和雇佣的关系。”林书涯面不改色地说。
“我记得是合作关系。”
“那你就更应该去,是关于工作的事情。”林书涯微微沉吟,说,“南面车库前广场上刚刚贴好的花岗岩有些反碱,你最好过去看看,顺便和孟总谈一谈解决的办法。”
“反碱?”付瑶皱了皱眉。她有些不信,花岗岩的性能稳定,硬度很强,平时都是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的,风吹雨打都没事,从来没听过会反碱的。只有大理石会反碱,所以大理石只能放在室内,不能晒也不能浸水,更不能吸收墨汁之类的。
花岗岩怎么可能反碱?
她心里想,这人是不是故意找茬,但是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当下便说:“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