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旨不遵
庄王爷的性子本就是有事儿说事儿,没事不墨迹。话不多,王府上下都习惯。但王爷这次回来,不是话不多,而是他压根儿就不想开口。那偶尔流出来的恍神儿,能感觉出来王爷心里压了很大的事。
可能有什么事儿啊?闻天也没敢上前问,尽职伺候好了主子先。
张锐说什么人没了,反正管事是没琢磨过来。
张锐站在廊子下,双手抱着不离身的剑,仰着脸,看不清表情,他说,“没了..”往上长长的出一口气,好像有些哽咽又不想让人听出来,管事皱着眉听他把话说完整了,“就是死了。”
这——
死了?!
“您不信是吧?我也不信,可她真的死了。尸体被她师父带走了,王爷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管事是震惊的,一条人命怎的说没就没了,明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让她走,半夜还能翻墙出去。他就没见过这么活泛的姑娘,四五十岁的人,眼眶子红了,“怎么走的?”
张锐抽了下鼻子,憋了这么久,他得说说,不然会憋死的,“王爷中了计,心口被穿了个窟窿,她把自己的心换给他了。”
“....招人疼的孩子。”管事转过身去,扯了袖子擦眼角,“她那鹦哥儿还在我那儿养着呢。”
人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有一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前一刻还在眼前晃的人,下一刻就没了。
“可怜了咱们爷。”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放进心里去的人儿。一辈子那么长,死人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可叫活人怎么熬啊?
浴桶里冒着热气,庄王的身上还裹着药纱,热水将将到了王爷的心口下方。
他仰着头靠在桶沿上,紧闭着眸子,嘴唇紧抿着,左手拇指上套着那枚白玉扳指。眼皮子动也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一个人心里若是盛了太多的事,早晚会有身心俱疲的那一天。撑了那么久,也该是睡一觉的时候了。
庄王爷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总是乐呵呵的,眼睛弯成俩月牙儿,小模样长得也不错,就是有点不听指挥。庄王爷见了她,自己禁不住也想笑,隔着水雾,他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触手真实,那一头鸦发柔软顺滑。可是下一刻,他虎了脸,“云端!这些天你滚去哪里了?”
隔着水雾,总有种迷蒙的感觉,她朝他伸着一双手,“哥哥抱抱!”
庄王爷眉头一皱,想着,先抱了再收拾,可等他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眼前的人影没了,他猛然转身找,“云端?!”你给老子出来!
“哥哥抱抱.....”
后面传来她委屈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哭了,庄王循着声音去找,偏偏声音越来越远,四周都是绵软的絮,遮眼的水雾,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人,他越找越急,脚下一不注意就踩空了,从云头上跌落下来。
“哥哥——”
“哗啦——”
浴桶里的水溅出来,庄王猛然醒过来,急促地喘息,不知道是冷汗还是水珠从脸上滚下来,砸在洗澡水中,只是一场梦....
不久,门外的仆人听见里面传出来一声巨响,仆人一惊,“王爷?!”
里面传出来庄王爷不大不小的声音,松松垮垮,没什么想说话的欲/望,“无事。”
等王爷出来,仆人进去收拾的时候,有些傻眼,因为落地屏后面漾出来一大片明晃晃的水渍,转过去一看,浴桶碎了两半,躺在地上。
庄王爷只换了件衣裳的功夫,闻天就进来了,“王爷,华禧公主到府上来了。”
庄王点了点头,“知道了。”
华禧是来通风报信儿的,笼着广袖一路小碎步子,进门儿就喊,“皇兄,皇兄。”
女使上了茶水果点。
“慢点走。”庄王轻斥,穿那么长的衣裳,也不怕踩着。
华禧好几个月没见庄王爷了,他这次进宫居然没去晨曦宫瞧她,她有点失落,“你怎么都不去看我啊?亏人家还等着你呢。”
对着自己的胞妹,庄王总算微微笑了下,“本王不去,你不也自己上门儿来了吗?”
华禧咬了一口柿饼,“那倒是。”
“老早了,母妃听说你受伤,她总是哭,皇兄身上的伤严重吗?现在痊愈了?”
茶盖儿和茶盏轻轻擦了一下,碰出声响儿,王爷半垂着眸子,看澄黄的茶水中立起的一根小小的茶叶梗,他说,“痊愈了。”
华禧托着腮,“那就好。”立马又撅起了嘴,“皇兄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儿的。”
“怎么回事?”
“我今儿听见母妃和父皇在商量着给你定王妃呢,定的好像是曹司徒家的千金,叫...叫曹文墨。我话带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赐婚?”赐婚两个字在王爷的唇边上打了个转儿,便没影了,“本王知道了。”
“还有啊,皇兄你要做太子了吗?”
王爷伸手拿掉她嘴边儿上沾着的米花,“没事儿别净瞎打听。”
“可是他们都这么说。今儿出来的时候我还碰上司徒华了呢,看着他就来气。他母妃成天的搬弄是非,扰得父皇现在都不想见她了。活该!”
“成了,小孩子家家的别掺和。”
“那么凶干嘛。哎对了,云端呢?我来了这么长时间了都没见她出来。”
闻天站在王爷身后朝她摇头,华禧满脑袋问号,打口型:干嘛?
王爷喝了口热茶,站起来,闻天立马恢复原样。王爷说,“上回挑的画儿还喜欢?”
说起那个,华禧就高兴,“喜欢。还是皇兄的东西好。我问了太傅,太傅说那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今儿他们又送来不少,本王不爱这些,让闻天带你去库里挑一些瞧得上眼的去吧。”
“那感情好。现在就去,管事走啦。”
“欸。”管事应一声。
去府库的路上,华禧却没那么高的兴致了。
“管事,我怎么觉得一提到云端皇兄就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他俩怎么了?”华禧歪着脑袋问。
管事哪能什么都说啊?他摆摆手,脸上笑呵呵的,“没那事儿,咱们王爷就公主这么一个妹子,疼您还来不及呢,哪会不高兴?”
谁都喜欢被夸,华禧洋洋得意,“那是!我皇兄最好了,比司徒华强一千倍,一万倍!”
这公主,打小儿与司徒华结下了梁子,一离了皇帝跟前儿,她就不肯再叫三皇子一声三皇兄。
华禧说的没错,庄王沉着脸刚要去净一观,皇帝的圣旨就到了。没想到这么快。
“儿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司徒曹士林之女曹文墨,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娴熟大方,贵妃与朕甚悦。今庄王适婚娶之时,特赐婚庄王。一切礼仪交与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庄王爷跪在地上,不语。不谢恩,连圣旨都不接。
太监王爷那黑的不能再黑的脸,原本那些恭贺新婚的话,愣是不敢张嘴说出来。满场的寂静,阖府上上下下,都跪在地上,没一个抬头的。太监觉着不对,可眼前的这位很可能就是日后的新皇,他可不敢张嘴骂一个,“你大胆!”
御前太监堆着笑,将圣旨捧到了庄王爷的面前,“王爷?您可以接旨啦。”
庄王爷没接,黑着脸看蹭到眼前的太监,问了句,“完了?”
话说的也不重,黑脸也不是因为传旨太监,可太监公公他瞬间矮了身子,他就是觉得自己糟了庄王的恐吓,“完,完了。”
哼!
庄王头也不回,跨马上去,青骓马撒蹄子就跑了。
张锐紧紧跟在后头,身后还带了侍卫。
一拨人,直直的朝着净一观奔去。
御前太监也是个可怜的,遇上庄王这号儿抗旨的,他连吱一声儿都不敢,圣旨往前递了递,“闻管事,你看....”
闻天哪敢上手接?他是嫌自己太平日子过够了吗?
“别别别,老奴身份低微,可不敢接。圣旨是给咱们王爷的,自当王爷接才不至于辱了圣意不是?奴才接,自古也没这道理,没的老奴回头掉了脑袋。”
御前太监就那么站着,干瞪眼。
也不是闻天做事不周全,实在是不敢上座上茶,这圣旨它眼下就是个烫手的山芋,闻天巴不得离得远远儿地。
“那怎么办?要不,咱家就这么搁下?”太监公公也没了辙。
闻天搓了搓手,“那您可得想好了,王爷方才那脸色您也瞧见了,您要是自己个儿放下了,回头王爷皇上一齐找您....”
话不用说完,传旨太监就哭丧了脸,“那这可怎么办啊?”本来挺美的事儿,现在倒好,赏钱没到手不说,白白地摊上了大事儿!
“哎哟,我的亲娘唉!!那您给咱家出个主意!”
闻天瞅了瞅那圣旨,下巴一点。
那太监就通透了,“咱家再把这圣旨,请回去?”
闻天笑了,“公公高见。”
“你...”老奸巨猾的东西!御前太监气红了脸,今儿这事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太和山的东面,有一片梅林,红梅懒赋,玉箫三弄,醉眼望红尘,冷香入骨更三分。梅林中新起了一间小屋,瞧着很别致。红霞满天时,小屋里有人走出来,白衣如雪,眸若雾中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