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
“三爷,这于礼不合。”章洛扬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道出。
“于礼不合?”俞仲尧悠然落座,“我不讲规矩不是一日两日。”
“……”讲规矩的话,也不会动辄收拾孟滟堂了。真傻,就不该说这一句。章洛扬别无选择,局促地落座。
那边的俞仲尧自在得很,自顾自取来一壶酒,一个白瓷酒杯,一面用饭,一面自斟自饮。
这真是有生以来最煎熬的一餐饭。
章洛扬将那碗辣汤丝放在一旁不予理会,只吃着近前的一道糖醋荷藕。
“这鱼很是新鲜。”俞仲尧拿过布菜的长筷,给她夹了一大块鱼肉。
章洛扬低声道谢,闷头吃鱼。
俞仲尧笑了笑,又给她夹了两块排骨,“太瘦了,多吃点儿。”
“……嗯。”章洛扬依然食不知味,却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面前的菜肴。
“你厨艺颇佳,专门学过?”他问。
“哦……没有。”章洛扬反应过来之后,如实答道,“是我自己喜欢下厨,又看了不少相关书籍,摸索到了一些门道。也不算好吧,三爷谬赞了。”
“的确不错。”俞仲尧见她一直垂着头,很不自在却又非常乖巧的样子,不由失笑,“还是怕我?”
“没。”章洛扬慌忙道,说完才意识到是口不对心之语。
“已是同路人,不必太生分。”俞仲尧语气柔和,“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长辈亦或兄长,闲时不必拘礼,为难之事都可如实告知于我。”
章洛扬抬眼看住他,求证道:“我可以么?”
“自然。”
“那么,沈大小姐呢?”
她一连问了两个问题,神色很单纯,眼神一如懵懂无辜的小鹿。很多很多无害、可爱、可怜的小动物,都能套用在她身上。
俞仲尧温缓一笑,“自然。”
这应该是她第二次看到他的笑。不同于第一次,这次他的笑容分外柔软,眼中的暖意直达人心,让人心头不自主地泛起温柔的涟漪。
章洛扬逸出甜美的笑容,随即留意到他手边的汤碗是空的,站起身来,给他盛了一碗辣汤丝。
将汤碗送到他手边的时候,忽然记起自己放了很多很多的芥辣,不由额头冒汗。垂眸看着汤碗,汤的味道到达鼻端,因着芥辣多放了的缘故,要比平时浓烈几分。
她迟疑了片刻,决定将碗收回,大不了跟他实话实说就是了。
却不想,俞仲尧抬手将汤碗接过。
“三爷……”章洛扬期期艾艾地站在那儿,斟酌着如何解释。
“坐回去,好好儿吃饭。”
“……是。”章洛扬回身落座,继续慢吞吞地用饭。过了一阵子,听到他说:
“这辣汤丝做得不错。”
“……”章洛扬抬手抹汗。
“你怎么不吃?”他问。
“我啊,我不怎么吃这种羹汤。”她只好实话实说了。
“那也该尝尝,的确不错。”
“嗯……”章洛扬运了运气,“好。”语必,尝了一口。
这也太辣了!她不可控制地蹙眉,强忍着没咳嗽,眼泪险些掉下来。
什么叫做自食其果,她算是领略到了。
俞仲尧看着她这小模样儿,满心笑意,“还真是吃不惯。”难为她居然做得这么合口,先前是真以为她喜欢这种味道的菜肴。
章洛扬抿了抿唇。
“往后,就照着这味道做菜,行么?”
“行。”她干脆地应道,不为别的,只为他语气里的询问,而不是命令。
俞仲尧将一碗辣汤丝享用完,章洛扬才真正意识到,他是真的喜爱辛辣之物。这倒是好说,不会吃,还是会做的。
小厮进门来通禀:“三爷,高大人有话跟您说。”
“知道了。”俞仲尧漫应一声,不慌不忙地漱口之后,往外走之前,回眸看向章洛扬,“我回来之前,你就在这房里等着,不累就继续拼接信件,累了就在躺椅上歇息。”
“是。”她口里这么应着,眼底却满是狐疑。
“听我的。”俞仲尧丢下这一句,径自出门而去。
他走后,章洛扬也没心思再用饭了,起身去继续拼接那封古怪的书信。
小厮唤来丫鬟,将饭桌收拾停当。
俞仲尧这一去,去了很久,也不知是去忙什么事了。章洛扬起先还能集中精力拼接信件,后来便是呵欠连连。
——几盅酒加起来,也有三四两了吧?
她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心想俞仲尧要是收拾自己,那可真是信手拈来的事儿。问题是他没理由针对自己,真有歪心思,等不到现在。
这样想着,她愈发放松,却也愈发倦怠,索性听他的话,转去躺椅上歇息。
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
俞仲尧回到房里的时候,已是夜静更深。
小厮告诉他,沈云荞来过两次,询问章洛扬的情形,都被好言好语地应承走了。
他微一颔首,缓步进门。
烛光影里的女孩,睡在躺椅上,面容恬静无辜。她侧着身形,一手放在脸颊旁,另一手垂落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
俞仲尧俯身打量着她,良久未动。
侧面望过去,她浓密的长睫低垂,红唇微微嘟起,睡相分外酣甜可爱。
他险些就探出手去触碰她的长睫、她的唇。手指微微动了动,他张口欲唤她——但是,该唤她什么合适呢?章大小姐?怪别扭。
“洛扬。”迟疑片刻,他唤她的名字。
章洛扬睫毛微微动了动,侧了侧脸,继续沉睡。
俞仲尧弯唇笑了,抬手轻拍她肩头,“洛扬?”
章洛扬很快醒来,眼睛忽闪了几下,意识到此刻身在何处,慌忙跳下地,抚了抚鬓角,“三爷……”语声很低,特别不安。心里则在埋怨着自己:天啊,怎么真在这儿睡着了呢?!
俞仲尧敛去满腔笑意,温声道:“不早了,回去歇息。”
“是。”章洛扬仓促行礼,快步走出门去。
俞仲尧回眸看了看那几壶酒,想着她应该是品酒所致——这酒量也太差了吧?
章洛扬回到房里,珊瑚、芙蓉正在等着,见她进门,笑问道:“小姐快洗漱歇下吧。”
“嗯。”章洛扬洗漱更衣时,随口问了一句今晚可有什么事发生,珊瑚回道:
“今日付小姐和简先生登船之后,叫了一些人去房里询问。一些不知深浅的人就把船上有的没的许多事情跟他们说了,许是拿了好处的缘故吧。今晚,三爷将那些乱传话的人处置了。此外,便是一些公务了,三爷在中厅忙了许久。”
都处置了,怎么处置的?珊瑚没说,章洛扬也没问。凭自己这脑子,能安生度日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及得了别人的死活。
歇下之前,她心里觉得不安生,对两个丫鬟道:“你们两个要是不挑剔,夜间就在我房里睡吧?我还是怕付小姐算计你们。”
珊瑚和芙蓉有点儿意外,随即便是满怀的感激,前者道:“奴婢听小姐的。”
芙蓉应声附和,还道:“看小姐说的,奴婢两个巴不得睡在这儿呢。”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两个丫鬟去取了铺盖、凉席,在房里打地铺歇下。
**
付琳坐在房里,神色不虞。
随行的一名丫鬟走进来,低声禀道:“章大小姐那两个丫鬟今晚睡在她房里了。”
付琳若有所思,“我倒是看不懂这个人了,看起来不似缜密之人,可这样子倒像是想到了我前头去。”
丫鬟道:“凭她如何,还能逃得过您的手心儿不成?那两个丫鬟狐假虎威,待她分明有几分真心,越是这样,越要除掉,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付琳似笑非笑,“简先生怎么说?”
“简先生说,既是您有这兴致,他乐得成全,不外乎得手之后,将两个人赏给随行的护卫。”
付琳摆一摆手,“那就行了,照之前的打算行事吧。”
“是!”
另一名丫鬟却是面色迟疑,“小姐,这样不大好吧?三爷今晚才处置了不少见过您又口风不严的人……”
“你懂什么?”付琳打断了丫鬟的话,“他越是这样,就越要如此,总要看看他护着两位表小姐是真心还是假意,还要看看他是不是……”她没把这句话说完,突兀地话锋一转,“他独断专行,还不准别人私下放把火了?”
丫鬟见劝不动,也便噤声。
**
因着先前睡了一觉,章洛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不自主地琢磨着俞仲尧这个人。
于他而言,多少人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于她而言,经常能接触到的,只是他温和、随性、嗜酒的一面。
为何嗜酒呢?
她又钻进了那个牛角尖。
半夜,她听得舱房外传来隐隐的喧哗声,随即,有轻微的脚步声不断从门前传来、远去。
珊瑚、芙蓉被吵醒了,起身披衣,要去外面看看究竟。
“别去。”章洛扬低声阻止,“我们留在房里就好。”
两个丫鬟醒过神来,称是歇下。
片刻后,门被人推开,虽然声音微小,三个人还是听到了。
章洛扬用力敲了敲墙壁,以此告知沈云荞,随即飞快起身,从枕下摸出短剑。
“谁?”她在黑暗中凝视着来人,为首的身形高大,后面一个被衬得身形娇小,是一男一女。
两个人当然不会搭话,用极短的时间适应了室内光线,直奔珊瑚、芙蓉而去。
“救命啊!”珊瑚、芙蓉身体底子不错,但是并没正经习过武,惊慌之下,只会慌乱的挣扎、大声呼救。
男子一手拎起了珊瑚,迅速回身要走。那女子的力气却是不济,因着芙蓉剧烈的挣扎,无法将人顺利带走。
“住手!”章洛扬手中的剑出鞘,飞身掠了过去。
男子身形分明一滞,随即却是一声狞笑,将臂弯里的珊瑚丢开,活动着双手,“既是你送上门来,那就将你带走,让我家爷乐呵……”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一道银光袭向自己,竭尽全力躲闪,却不想,肩头还是被刺中,疼痛深入骨髓。真是大意了,怎么也没想到,她情急之下将短剑当做了暗器挥出,更没料到的是,她身手竟是如此迅捷。
章洛扬丢下男子不管,转去对付那名女子。
那名女子的身手实在是太过一般,章洛扬又有珊瑚、芙蓉相助,很顺利地将女子捆了起来。
这时候,沈云荞也已匆匆赶至,连声问着:“洛扬,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没事。”章洛扬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手脚发凉,并且手有些颤抖。长这么大,她这是第一次出手将人伤得这么重。
沈云荞匆匆忙忙掌灯,帮着珊瑚、芙蓉将那男子绑了起来,随后才询问是怎么回事。听清楚原委,不由冷笑,“看起来,是有人玩儿了一手声东击西——把值夜的人都引到了别处,他们却趁乱来了你们房里。”随后转头问章洛扬,“把人送到三爷面前去吧?”
章洛扬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