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无声宇宙

包裹在气泡里穿行太空，是个很新奇的体验。

叶灵还没有能力如同王虫们那样自如的穿梭宇宙，她前往源核时，是白蓝亲自送她，一直陪伴着她进入塞壬的皇宫。

回归的时候希莲自告奋勇，他用一种类似海葵的巨型海生植物的花粉，混合海水，然后轻轻的一吹——一个透明圆润的气泡便形成了。

希莲转化了形态，变成了球体般的水母，他轻盈的游曳在宇宙之中，触手犹如揽着珍珠，包裹着那颗气泡，带着叶灵缓缓的游向了不死号。

从气泡之中看去，不死号仿佛与黑暗宇宙融为一体，庞大的舰身悬浮在星河中，近乎一颗漆黑的小行星。最高处的穹顶通体，犹如镶嵌在行星上的水晶。

再靠近一点，叶灵便看到白蓝悬浮于太空之中，似乎正在等着她归来。

王虫没怎么动作，他的身影却仿若流星，极快的靠近了气泡。希莲将浮动的触角收拢，稍微让开位置，白蓝便飞到了一旁，他离得极近，与叶灵几乎并肩而行。

王虫侧过了身，隔着薄薄的气泡，他的视线一直停住在叶灵的身上，无声的陪伴着她。

宇宙无垠，寂静无声。黑暗中唯有遥远的星光，从数万、数十万光年外逶迤而来。

这段奇异的旅程十分短暂，叶灵却不知为何有些震撼。心中涌动着莫名的情绪。直到进入了不死号内部，她还有些回不过神。

希莲转化了形态，他分出一束发触，轻轻的戳了一下，气泡顿时碎裂成万千闪烁的细小光点，仔细看去那是无数花粉凝结在一起，形成犹如晶体般的物质。它们在空气力缓慢的飘落，仿佛洒下了钻石的碎屑。

“主人。”白蓝轻声唤她。

叶灵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身在何处，直到王虫微微弯下一根触角，为她挥开飞舞的晶体，那指尖轻轻的抚过了她的发梢。她才像是被惊醒了一般。

“我没事，”叶灵微微一笑，侧过头便发现希莲正专注的看着她。她轻声道：“辛苦了，希莲。”

希莲的眼中有种单纯的满足，他最近已经能熟练的运用自己的鱼尾站立，被夸奖后，塞壬平铺在地面上的尾鳍小幅度的拍动着，然后它们支起来，模仿着人类的脚，笨拙的行走着。令他看着很像在雪地上慢走的企鹅。

他走到了叶灵的身边，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便心满意足，跟着少女走向通讯飞艇。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希莲的鱼尾走动时发出的啪嗒声。叶灵有些神思不属，直到快走到了飞艇旁，她才突然发现，华姬默默的站在舱门边。似乎正等待着他们。

叶灵一怔，她已经有段日子没有看到华姬，王虫面无表情的站在通讯飞艇的舷梯下，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等到她走近，华姬单膝跪倒，头颅深深的低下去：“恭迎主人归来。”

“久等了。”叶灵温和的说道，她伸手扶起王虫，指尖刚碰到他的身体，王虫便仿佛触电一样，几不可查的颤抖了一瞬。随后顺从的站起身，仍旧低着头。

叶灵有些奇怪，她又看了一眼王虫，突然发现他的脸色，竟然有些憔悴。

“华姬？”

华姬一震，他似乎从梦中惊醒一样，快速的抬起头，紧紧的盯着叶灵，然后，宇宙最强大的生物，他像个幼儿那样，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主人……”王虫喃喃自语：“您……不是梦？”

“……”叶灵还未说话，王虫又使劲眨着自己的眼睛，他明明面无表情，眼神却已好似蕴藏着千言万语。

“属下听说……生物体入眠的时候，能够做梦，”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属下消耗完体力，进入了睡眠状态，却一直无法梦到主人……”

他低下头，比宝石更为美丽的翠绿双瞳中，似乎流淌着水光：“属下无能。”

他口中说着“不是梦”，叶灵却觉得他犹在梦中。

“华姬，”她搭上王虫的手臂，轻轻摇晃着：“这不是梦……我们进飞艇吧。”

王虫像个呆呆的小动物，顺从的应了一声，被她牵着也没有反应，他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叶灵身后，几乎是踩着她的脚印向前走，进入飞艇中，华姬睁着眼睛——自从叶灵出现，他便几乎没有眨过眼。王虫的身体自然的行动着，近乎本能一般的启动了通讯飞艇，然后便又回到了叶灵身边。

叶灵的心仿佛被一根细小的针，一下一下的戳着。她立刻就猜测到了华姬为何如此反常。

……他一定是因为浴室那次她的态度而变成这样。

叶灵稍微犹豫了一会便决定和华姬道歉——认真说出来，是她的错。没有约束好希莲，华姬又何必自责至此呢。

叶灵目光带着些思索，又看了一希莲。塞壬学着她的样子，坐在一旁的座椅上，然而鱼尾却不能像双腿那样折叠起来，于是他的坐姿便很是古怪。

叶灵收回目光，心中默默决定要更加严格的对待希莲。

这也是为他好，嗯，就是这样。(⊙_⊙)

沉默之中，飞艇在最上层的起居室外停下，叶灵轻咳一声：“两位请先行一步，我……想和华姬说些事情。”

等到通讯飞艇中只剩下两人，叶灵慢吞吞的走到王虫身边，她正在组织语言，却见王虫小幅度的歪了歪头：“主人？”

他仿佛如梦初醒，短暂的呆滞了几秒后，王虫噗通一声跪下，特别的干脆利落，膝盖摔在合金的舱底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好像那不是他的腿似的，王虫仿佛一点也不觉得疼痛，蝎尾轻轻的颤抖起来：“主、主人，属下有罪，请主人责罚！”

叶灵还未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噎了回去，她一把握住华姬的双肩，将他拖了起来，按到了一旁的座椅上，他们的视角第一次转换，叶灵俯视着王虫，语气淡淡的：“华姬何错之有。”

王虫的眼睛睁大了，他仰头看着少女，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动物，半晌，蝎尾悄悄的藏到了座椅后面：“属下……竟然擅自，想要梦到主人。”

“……”

叶灵半晌没有说话，王虫面无表情，蝎尾却又开始颤抖，一边抖一边戳着地面，仿佛想要把自己给埋起来。

“噗嗤。”

王虫抬起头，便看到叶灵在笑。

她笑出了声，不是平常那样浅淡的微笑。神情有些无奈。却并不显得不悦。

“对不起，”她停下笑：“我失态了。”

“主人……”华姬小声的呢喃着，王虫的眼中，似乎全是不解。

“抱歉，”少女低下头，她的表情很温和：“我应该向你道歉。”

王虫的蝎尾敲打着地面，似乎有些惊慌：“主人为何要道歉。”

“华姬是不是，以为我生气了。”

“……”

“其实我没有那么生气，”叶灵的语气里有些怅然：“我的家族，并不教我看重这些东西……皮囊而已，何必拘泥。”

虽然她已经迷路了很久。不知今生能否回归故里。

少女抬起手，轻轻的梳理着王虫有些散乱的头发，她的声音低低的，近似温柔：“对于人情世故，我并不熟练。也从未真的将你们看成下属。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去表达……不过，日久见人心，我会用行动证明的。”

“主人？”

叶灵拿出一枚铁片，形似匕首，只是被磨得很钝，她握住华姬的手，将铁片放在他的掌心：“这个是我修习剑法时，所获得的一条生钢，我用它刺了三万次石壁，将它打磨成了剑，又三万次，它被磨成了这副模样。”

那铁皮几乎只有手掌大小，叶灵将华姬的手交握住：“送给你。”

她的声音很轻：“我是……剑修，所擅唯战而已。我自知实力不如你们，不过若有朝一日，你们陷入危险，我愿为一战。”

哪怕粉身碎骨。

叶灵表情平静，她没有说出自己的决心。王虫似乎呆住，她笑了笑：“我接下来要去小烟星。华姬要一起去吗？”

王虫的蝎尾高高的扬起，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失落的垂了回去。

华姬垂下眼眸：“属下有罪，近日族中事务繁杂，并不能陪伴主人出游……”

“华姬要去处理正事，为何要道歉。”叶灵打断了他的话，她将王虫扶起来：“走吧，我们该出去了。他们要等得着急了。”

她牵着王虫的手，很自然的握着。华姬微微躬身，跟在少女的身后。他将铁匕握在手中，贴着胸口。这幅模样让他行走起来十分吃力，王虫却浑然不觉。

叶灵刚走出飞艇，便看到白蓝站在起居室的门外，他的眼神放空，触角快速的挥动着，似乎正和谁交谈着。

察觉到叶灵的身影，白蓝的挥动着的触角一顿，随后他转过身：“主人。”

叶灵正要回答，突然她想起什么，四下张望：“说起来，飞神呢？”

“边境有些不寻常的动向，”白蓝回答道：“飞神已前往探查。”

对于虫族来说，战争几乎和吃饭一样寻常。边境上小范围的冲突甚至称不上“战争”，更别提每隔数年，便将新兵扔到自由星际的地盘去练手。

很少有需要王虫亲临的状况，只不过白蓝说得平静，叶灵信以为真，她对飞神的实力深有体会，并不担心他会遇到危险。便略过这个话题。

“我将要去往小烟星，白蓝可愿同去？”

白蓝的触角动了动，过了片刻，他仿佛接到了重要的任务，挺直了身体，郑重的说道：“属下愿一路随行，保护主人。”

“别紧张，”叶灵轻笑道：“我想去看望莫尼克。有些事情需要确认……”

她又看向了希莲，大鱼安静的回视着她，目光里流淌着脉脉的温柔。

“华姬似乎有事，我会乘源核，跟希莲一起前去。”叶灵说道：“这样便能让不死号尽快返航了。”

“……”白蓝沉默了一会，他的触角转动着，王虫似乎在思索，随后他提议道：“主人，我……可以打开虫洞。跳跃至大六星系。”

(⊙_⊙)……

一不小心就忘记了。

叶灵咳嗽一声，淡定的道：“那就麻烦白蓝了，现在就走吧。”

“是，主人。”白蓝以接受任务般的语气说道。

随后他张开翅翼，一把抓住了一旁的塞壬。

希莲：“咦？”

王虫拽着大鱼，快若闪电，从不死号的应急通道里飞入太空，叶灵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消失了。她连忙奔到观景台上，透过玻璃状的隔离罩看去，只堪堪捕捉到一道银色流光。直奔源核而去。

过了片刻，悬浮在不死号前往的源核，犹如被拉扯着，快速的贴近了不死号。它们的体积相若，很快便紧紧的贴在了一起，叶灵定睛看去，白蓝一手贴在源核的外膜上，拖动着微型星球，另一只手里，却托举着一个新的气泡。

等到源核几乎与不死号贴在一起，毫无缝隙。白蓝飞身投入不死号中，他直接飞到了起居室外，将气泡放在叶灵面前。

“主人，定点迁跃会引起空间震荡，请您进入塞壬的浮荚中。”

叶灵乖乖的走入气泡。不，浮荚。

这个浮荚比之前的略小，她刚站定，王虫便轻轻的揽住了她，浮荚的表面被他的手臂微微压得凹陷下去。却极为柔韧的抵挡住了王虫的力量。并未破损。

白蓝抱住了叶灵，他飞得又快又稳，揽着她腰身的那条手臂，褪掉了硬甲，不会让叶灵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他们飞到了宇宙之中，白蓝降落在源核旁，另一只手贴在外膜上，五指微微弯曲，随后在他们的前方，一个大型虫洞迅速张开。

王虫拥抱着叶灵的力道异常轻柔，而那正在形成的虫洞却引发了一波又一波强烈的震荡，空间犹如被融化了一般，露出一个漆黑的巨口。

白蓝张开翅翼，挡住了所有的震荡，他单手拖起源核，犹如一道流光，扑入虫洞之中。

透明的翅翼阻挡了叶灵的视线，黑暗扑面而来，王虫低下头，铂金色的长发铺散开来，像一张网帘，他隔着浮荚，凝视着少女。

他的嘴唇张合着，诉说着什么；

随后一切寂静。叶灵睁大眼睛，她身处浮荚之中，还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除此之外，仿佛所有事物都已不存在，时间几乎静止。

而后一个温柔的意志传达过来。一个声音模模糊糊的传递到她的脑海中，似乎在安抚着她：

主人，我在。

持续不断。

砰。

仿佛有清脆的碎裂声，黑暗突然散裂，叶灵仔细倾听，却又寂静无声，连同那温柔的呢喃一起。一片星光却蓦然跃入视线。

她睁大眼睛，星河之中，一颗表面犹如浮动着烟雾的行星静静的旋转着。

时间重新流动起来，叶灵这才恍然，不过一瞬而已，她已经跳跃至大六星系。正前方那颗犹如被雾气浸没的，便是她此行的目的地——小烟星。

她抬起头，王虫也正静静的凝视着她，似乎在查看她的状况。半晌，他的触角才轻轻的挥动了一下。

叶灵对他一笑：“我没事。”

隔着浮荚，白蓝听不到她的声音，王虫却仿佛安心下来，银蓝色的瞳孔犹如浸润在雾气里的月光石。他又稍微收紧了手臂，便拖着源核，朝小烟星飞去。

小烟星逐渐接近，一艘银色的战舰悬浮在太空中，率先出现在了叶灵的视线里。

它似乎饱经战火，外壁上还有着被能量炮所打出的巨大黑痕。却仿佛斗志昂扬，打开了聚光，犹如一个发光体，异常的显眼。

这便是莫尼克的座驾，也是目前第五军护送舰队里唯一还算光鲜的战舰。燕夙玉没有要了莫尼克的命，护卫团却遭受重创，成员大部分在小烟星上疗伤。

零五拿起能量棒咬了一口，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圈下面挂着两团乌青。一脸郁卒的盯着雷达屏。

大谷凑过来扯走一根能量棒，放在口中嚼着：“博士好像睡着了。”

零五抬头看一眼，莫尼克笔直的站在观景台上——这是最近才开辟出来的，一整块透明的晶壁代替了合金，他便透过这晶壁，看着外面广阔的宇宙。

零五仔细的看了一番，最终得出结论——莫尼克站着睡着了。

“也难怪，”他点评道：“自从博士接了个通讯……别问我那是什么通讯，总之有信号接入了，他就呆那不动，跟生了根似的。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零五还在絮絮叨叨，大谷却拼命推着他：“喂，喂，快看那是什么！”

他瞅了一眼雷达屏，显示有一个物体快速的接近：“啥玩意，彗星？可真够快的这速度。”

“不是那边，看观景台！”

零五依言抬头，顿时瞪圆了眼睛，过了几秒，他猛然跳起来，大喊道：“敌袭！虫族来了，妈的是人形虫族，带着一个大球过来了。快开火——”

“住手！”莫尼克却猛然惊醒过来，连忙喊道：“别，不许开火。”

他跑到主控台，飞身而起，一脚踢断了能量杆。

“博士，你搞毛啊。”零五震惊：“卧槽我们要死了！”

然而莫尼克已经又飞奔回了观景台，他整个人都贴到了晶壁上，仰头看着那飞驰而来的……少女。

没错莫尼克眼睛里只看到了叶灵一人。至于抱着叶灵的该死的王虫跟那个奇怪的球，他的视线已经自动过滤掉了。

白蓝一直抱着叶灵飞到了晶壁外，漆黑的宇宙之中，少女包裹在塞壬的浮荚里，好像一个从天而降的梦。她伸出手，隔着浮荚那薄薄的外膜，贴在了晶壁之上。

叶灵屈起手指，像敲门那样，轻轻的敲打着晶壁。

莫尼克贴在晶壁之上，异色的双瞳眨也不眨，他先是想要微笑，刚刚扬起嘴角，又赶紧的压下去。而后他的嘴唇张合着，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你来了。

隔着晶壁，叶灵只能看到他的嘴型，她回以一个微笑。轻声说：“嗯，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