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莫里
提埃似乎是刚刚从床榻上爬起来，他的长发凌乱的披散着，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甚至扣子都还没有完全扣好。大雨瞬间将他淋得透湿，衬衣贴在了他的胸膛上，隐隐露出还绑着医疗绷带的胸膛。
“少爷，”中年人神情紧张，他快步上前，试图搀扶住提埃：“您怎么出来了。”
辉月星的对峙一触即发，提埃是这局势的棋手之一，自从第二军的指挥官奥利死于奉氏礼堂，军部几乎将辉月翻了个底朝天，但是任谁也没料到，提埃居然就在莫里的主宅。
提埃伸出手臂，挡住了中年人脱外套的举动：“不用了，你先退下。”
“少年，”中年人正要替他批上衣服，他犹豫道：“您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
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按在提埃的胸口。随后无形的气流分开了雨幕，将提埃笼罩在一个流动的风罩里。
叶灵收回手，轻声道：“提埃，好久不见。”
她将花枝递过去，晶莹的花瓣轻轻压在提埃的心口：“这个……是礼物。”
“抱歉，”叶灵看着逐渐聚拢过来的灯火——那是夜光珍珠所制作的手提风灯，小声说道：“我……给你添麻烦了。”
叶灵感觉，她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她原本打算暗中潜入，先寻找到提埃，谁知道莫里宅的防备毫无死角，为了不被提埃的家人当成贼，她只好上门拜访。
然而，到底还是被当成贼人了……
眼看聚拢过来的改造人越来越多，沉寂的城堡似乎被惊醒过来，远处灯火连绵成一片，叶灵神情不变，心中却开始忐忑。
如此喧哗，兴师动众。是否会给提埃带来麻烦呢。
况且，若提埃的家人执意要捉她审讯……到时候要反抗、不反抗？
花枝压在灰发男子的胸口，通体晶莹，花瓣还沾染着些许水珠。提埃低下头，他伸手握住花枝，十分自然的，也握住了叶灵的手。
他将花枝换到另一边。
于是掌心里，只握着叶灵的手了。
提埃低下头，冰灰色的眼眸中映着小小的人影：“冷吗？”
这是他见到叶灵之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不冷，”叶灵仰头看他，反手抚摸了一下他的手指，惊讶道：“好冰。”
她捧起提埃的手，用双手包裹住，有些笨拙的揉搓着，又担忧的询问道：“是因为淋雨的缘故吗，你的伤也没好，抱歉……我应该潜入你家去找你才对。”
虽然这样必须要毁掉一部分监控……为何不管怎么做都逃不过被当成贼人的后果！
“我没事。”提埃握紧了叶灵的手，他稍微退开一些，随后他弯下腰去。
聚拢过来的改造人发出低低的惊呼，中年人忍不住上前一步：“少爷，您……”
提埃单膝跪在了叶灵面前。
即便如此，他也仿佛一堵厚重的墙。
提埃握着叶灵的手，抵在额头上。他闭上了眼睛：“您可安好？”
“提埃？”叶灵吃惊的看着他，她伸手想扶起提埃，刚碰到提埃的肩膀，他便睁开了眼睛。
“叶灵。”提埃唤道。
“我在。”
叶灵垂眸不解的看着灰发的男子，他双手合拢，将她的手捧在身前，仰头看着她。
微光映在他冰灰色低低眼眸中，似乎碎成千万点，天幕低垂，没有一丝星光，他的眼眸中却仿佛落了万载辰辉。
“叶灵，”他开口，再一次轻唤她的名字：“请你看着我。”
“好的？”叶灵总觉得，这话异常的熟悉，似乎在记忆里，提埃总是这样要求着——
请你看着我。
随后她便看到了，一个……笑容。
极浅的，仿佛只是轻风吹皱湖面，那双眸中的微光，却摇曳如波。氤氲成一片柔光。
“感谢无尽星河，”提埃注视着叶灵，用仿佛异常平静的语气说道：“再次见到你。”
他说话的时候，那微热的吐息落在叶灵的指尖。叶灵总有种碰到他双唇的错觉。
她忍不住蜷起手指，由于双手都被握住，她只能弯下腰，凑近了提埃，劝说道：“先起来吧？我、我也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提埃的笑容稍纵即逝，他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冷淡的道：“感谢您。”
他说着站起身来——并不是直接起身，他先是手臂下沉，叶灵便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力道弯腰，随后他脚下用力，站起身来。他与叶灵的距离那样近，近到他起身时，那灰色的长发拂过了叶灵的脸颊。呼吸擦过她的耳边。
城堡的大门里传来一个声音：“我的孩子，多少年没见过你笑了。”
提埃的动作一顿，他站直了身体，顺势绕到了叶灵身侧，看着石门的方向：“父亲？”
一个人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不，是退了出来。
叶灵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再度看过去——她没看错，的确是“退”出来的。
从门里一步一步倒退着“退”来的人在台阶前站定了。他的背影和提埃很相似，唯一的不同是他留着一头短发，他微微侧过头，背对着提埃说道：“真是令我伤心，多少次，我希望你能笑一次。然而你从未满足我这小小的心愿。”
“您过来就为了说这些吗。”提埃的目光在克斯身上扫过，发现他换掉了睡衣——军政大臣在家中时从不注意仪态，最喜欢穿着宽松的睡袍跑来跑去。
而现在他却穿戴整齐，甚至还束起了腰带——纯粹是装饰性的，一圈流苏垂在军政大臣的胯间。
“您为何换了睡衣？”提埃真诚的问道。
“儿子你有资格说我……咳！”克斯激动的反驳，刚说了一半，他又硬生生的转换了话题：“你难道不知道多少人在找你的踪迹，竟然就这样走了出来。”
“您最爱的那套睡衣非常大气。”
克斯的肩膀似乎在颤抖，他用力打断了提埃的话，严肃的说道：“你认为你已经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了……”
“我记得那套睡衣是红底、绿花，有豹纹斑点。”
“提埃！”克斯大声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提埃的声音消失了。
克斯稍稍缓和了语气，但仍旧严厉：“这位……姑娘。”
他的话没说完——叶灵条件反射一般应道：“我在。”
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回荡在雨幕之中。克斯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位移、拉长；眨眼间变成了一对立在头上的狗耳朵。
那双耳朵欢快的摆动着，而克斯浑然不觉，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很遗憾，我并不能让你走进莫里的大门……”
“好的，”叶灵说道：“非常抱歉，是我欠缺考虑了。我这就离开。”
总归已经知道了提埃的状况，今晚已经让他的家人不喜，下次还是潜入此地吧。
“等等！”克斯豁然转身。随后他睁大眼睛，仿佛被强光刺痛，双手猛然捂住了眼睛：“哦不不不，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又转回身去，不过一秒，克斯又转了过来，仿佛转成了一个陀螺。
他瞪着不言不语，仿佛一道影子般缀在叶灵身后的小弥，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暴风军团长！”
小弥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畸形，竟敢拒绝主人的莅临。”
叶灵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克斯高声道：“胡说！”
他几乎是“滚”下了台阶，目光慈祥得近乎怜爱：“哦……多么美丽的公主殿下，您怎么穿着这样简陋的衣裳，站在这样黑暗的地方！”
叶灵：“……(°_°)”
提埃连一点表情也没有，十分平静的介绍道：“这是我的父亲。”
“您好。”叶灵迟疑道。
“他的睡衣不仅有豹纹，还有毛领。”
克斯的笑容还未彻底展开便凝固了：“提埃！”
他匆匆责备了一句，便又看向叶灵，连声问道：“您还好吗，您似乎有伤在身，这真是太糟糕了，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竟然敢上伤害您！”
他说着耳朵突然笔直的竖起：“我真是糊涂了，怎能让您还站在雨中！”
克斯将手一扬：“您快进屋去吧。”
他又大声的对中年人道：“快，准备好起居室，铺上地毯，要红色的！让侍女去把裁缝叫过来，还有茶水点心都准备周到，快去！”
侍从总管欲言又止，不过却是松了口气，看起来竟然还有些高兴。他咳嗽一声：“属下这就去准备。”
他转过身，才往门内走了几步，便诧异的停住了脚步，随后他猛然弯腰行礼：“公、公爵！”
门内，莫里一族最高统治者，联邦最为年长的长寿种改造人之一，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之下，静静的注视着叶灵。
光看面容，他仿佛只有二十上下，白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头上的王冠散发着微光。
他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异常俊美的面容毫无表情，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似乎盛开着氤氲云烟。
叶灵的目光看过来，他摘下王冠，随后他单膝跪下——白发铺了满地，他身边的侍从跟着跪倒一片，接着是骑士们。
克斯一怔，毫不犹豫的跟着跪下，最后是提埃，他就在叶灵的身边。
改造人们跪了满地，叶灵听到那白发的公爵说道：“恭迎您归来，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