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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坏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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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季景西究竟做了什么, 当日傍晚,杨缱就收到了完好无损的半钱血碧华。之后又过了三日, 她才见着丁书贤。与他一同来的, 还有宣城太守丁志学和丁家七小姐丁语裳。

六皇子来岭南, 是奉命前来巡查修筑的河堤竣工情况的,这几日一直忙前忙后,丁志学作为太守也是全程跟随, 忙完了这几日才听闻杨缱与季景西在东市发生之事。想到自打杨缱来到宣城后,除了第一日宣河画舫没头没尾的夜宴,他还没好好同这位县君说过话, 再一想自家儿子的行事, 心下便叫不好。

再一了解, 他夫人也好,丁语裳也好,都这么几日了,居然都没有主动给别院那边递帖子, 当即便气得在府中大骂几人不会做事,翌日便直接带人恭敬地递了帖子上门。

“……至于吗, 不就是个古板的小丫头。”丁夫人不情不愿道, “我们裳儿还因为她病了好几天呢, 你怎么不多心疼心疼女儿?”

“你懂个屁!!”丁志学恨铁不成钢地骂,“那是明城县君!是信国公府唯一的嫡小姐!杨相公宠她都快宠上天了, 我还是杨相旧部呢, 怎么就不能上门拜访了?”

他虽然有倒戈的意思, 六皇子那边他也已经做得很明显,可杨相就是杨相,只要他一日没同杨霖撕破脸,他一日就还是杨相的人。

他这个夫人,目光短浅,被一个皇子殿下晃花了眼睛,对方稍微流露出一点对语裳感兴趣的意思,她做母亲的就恨不得下一刻就当皇子的丈母娘,哪还会记得什么明城县君?

倒是他的义子书贤还不错,至少在杨缱面前卖过了好,虽然这次税银的事办的不够令人满意,但听说最后是书贤替杨四小姐出了五百两,后者还特意遣了人上门道谢……

丁志学无声地叹了口气。

尽管杨四小姐天真不知事,但人家这礼数,却真真是让人挑不出错来。什么底蕴的人家养出什么样的人来,他们丁家,最需要的便是这样的底气。

丁家人到达别院时,管家早早便已带人等在了门口。这般提前迎接的架势总算让丁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些,可丁语裳却还是面色淡淡,也瞧不出心情是好是坏。丁志学顾不得再叮嘱几人,礼贤下士地一边同管家寒暄,一边在对方带领下来到了别院最大的会客堂。

有客上门,杨缱扫榻以待,丁家四人一进会客堂,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清冽的茶香。再一细看,窗明几净的阁前,一名少女正恬淡地坐在其后,一道一道工序有条不紊地亲手为来客煮茶。

见到来人,少女抬起头,白净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丁大人,丁夫人,书贤公子,七小姐,今日刚好送来了上好的西湖龙井,坐下尝尝吧。”

少女,也就是杨缱,今日穿了一身不太庄重、却大气从容的米红色衣裙,长发看似随意地绾了个结,实则个中细节巧思不少,看起来又舒服又不会显得失礼。

她口中并无太多客套,听着倒有几分亲切,而这正是对待父亲旧部的态度,多一分过头,少一分不及,端的是恰如其分。

见了礼,丁太守不客气地带着夫人和儿女入座,简单寒暄后,杨缱便又重新投入到了茶道之中。这算是她融进骨子里的看家本领了,同制香、六艺、鉴赏等一样都是打小便开始学的东西。

看杨缱煮茶是一种享受,丁家四人很快便被她的动作吸引,仿佛那一举一动自带某种神奇的韵律,让人不自觉地便静下心来。与此同时,四人还隐隐觉得甚是骄傲,毕竟这种极为复杂的煮茶工序做起来又郑重又麻烦,明城县君这般,也是在侧面表明她对自己的重视不是?

终于,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清亮的茶汤被倒入干净明亮的天青琉璃盏,一排六盏,经日光一照,剔透得令人不由自主地发出惊艳的感慨。

等等,六盏?

放下手上的玉壶,杨缱轻轻吁了口气,“行了,小凡,去后头把人喊起来。”

丁家四人已经眼巴巴等着喝茶了,可眼前的明城县君不知为何就是不动,像是在故意怠慢他们一般。四人之中丁语裳最沉不住气,几乎都要出言质问了,可下一秒,会客堂后厅却传来了一声撒娇般的抱怨,“小爷我才刚要入梦啊……”

男子声音极有辨识度,不是低沉如暮鼓,也并不尖锐张扬,而是夹杂着一丝还未褪去的少年气,好似吐字时琴弦上铮然有力拨动了一声,字与字之间拖长的音与琴弦轻颤出的余韵恰好相合,幽然而绵长,好听至极,只闻其声,都能从其中听出说话之人的慵懒与气定神闲。

丁家四人对这个声音简直过耳难忘,一时间脸色尤为精彩,尤其是丁语裳,几乎整个人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既因上次画舫之事而害怕,又忍不住拿目光去寻对方的踪迹。

“……小姐在等着您,客人也到了,您精神些。若是茶凉了,小姐还得再煮。”小凡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一丝不苟地无视着对方的起床气。

“嗯?”对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尾音轻颤地冷冷应声,“她在煮茶?”

“是的。”小凡的声音已经越发近了,“今日刚到的西湖龙井。”

男子嗤笑,“如今这时节哪还有上好的龙井茶……”

“温家的礼上午到了。”小凡有板有眼,毫不犹豫拆了他的台。

后厅里的声音顿时消失不见。

很快,一道红影穿过天井,自后堂绕影壁而来,刚登堂入室便幽幽道,“明城,爷才躺下不足一炷香啊……”

他无视了目瞪口呆的丁家四人,径直来到杨缱身边,动作张扬不羁地随意席地而坐,“你扰我清梦不说,还打算偷喝好茶,够不够意思了?”

“够。”杨缱面不改色地接下他的指责抱怨,皓腕轻抬,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送至他面前小桌,“我亲手泡的茶,刚好入口。”

季景西这才露出了笑,端了茶盏一饮而尽,“好喝。”

见他入了口,杨缱这才吩咐玲珑将其余分给丁太守等人,同时随口道,“可够赔礼了?”

“勉勉强强吧。”季景西唇角噙着轻浅的笑意,目光一转,像是刚见到来人似的,扬起好看的眉峰略微惊讶地打了声招呼,“丁大人?书贤兄?你们怎么来了?”

丁家四人神色各异地起身行礼。

“免了。”季景西话说的毫无诚意,等着对方全了礼数才大方地摆手,“坐,明城煮茶的手艺极好,你们今日有口福了。”

丁家人默默抽了一下唇角,总觉得小王爷这话说的好像让他们有一种进了王府的感觉。

真不客气啊……

“不知几位上门有何贵干?”景小王爷再一次喧宾夺主。

杨缱面色淡淡地坐在原处没说话,已是习惯了他这个随性而来的性子,自己的两个丫头与季景西接触多了也多少了解他,唯有小凡,浑身上下不得劲,总觉得哪里不对,这里是信国公府的别院,小王爷是哪来的立场帮县君待客的啊!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丁太守笑了笑,热络却不失礼地开口,“原本缱小姐来宣城后我们便是要上门拜访的,只是近日的确公务缠身,这才拖到今日。缱小姐有所不知,您小时候,我跟随杨相回京述职,还曾见过您,转眼间就成大姑娘了。”

话题转到了杨缱这里,她自然不会怯场,先是对丁志学施以一礼,而后才道,“丁大人不用在意杨缱,公务重要。倘若您是父亲旧部,往后自然有的是机会相见。”

也不知她是故意还是无心,用了‘倘若’二字。丁家其他三人都没想那么多,丁志学却忍不住心中颤了颤,下意识揣摩起对方是何用意。

而看杨缱怡然自若的模样,要么是杨相压根没对明城县君提过他丁志学,要么,便是杨缱在对他表达不满。

丁志学心中有了底子,便笑起来,“公务自然是重中之重,相公当年也是这般说的,可县君同样重要。今日上门,除了想与四小姐叙叙旧以外,主要还是想带着两个不肖子女给县君赔罪来了。”

杨缱微微一怔,心底不解,面上却不显,只是下意识瞥了一眼季景西,而后摇摇头,“令郎与千金何罪之有?我并未觉得何处被冒犯。”

丁志学唇角一僵,还没说话,身边的丁语裳便忽然欲语泪先流。

低低啜泣着吸了吸鼻子,丁语裳我见犹怜地望向面前两人,“杨姐姐,那日是语裳不对,你别气了好不好?”

杨缱睁着大眼睛,一头雾水地看她,“哪天?”

丁语裳轻轻拿帕子拭着泪,眉眼流转间不停偷偷打量着季景西,“就是殿下设宴那一日。姐姐,你别气了,裳儿已经得到教训了。小王爷护着您,您一日不消气,小王爷就一日不同六殿下讲和啊!公主殿下也希望能和小王爷住在同一屋檐下……”

季景西:“……”

杨缱:“……”

会客堂里一阵死寂,饶是丁志学都没想到自家宝贝女儿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愣在那里。而杨缱与季景西则对视了一眼后,前者讶异道,“你同六殿下吵架了?”

“没有。”季景西生无可恋地耷拉着眼皮子,总觉得自己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听了丁语裳这样的话,居然都提不起精神反击,甚至不想解释,全权交给杨缱自己判断去。

“哦。”丁语裳和季景西,杨缱自然会选择相信后者。她转头看向那位红着眼眶的七小姐,“丁小姐,你听见了,景西并未同六殿下吵架。”

丁语裳一脸的不可置信,“可我明明……”

“七小姐还请慎言。”杨缱眸光冷下来,“景西与六殿下乃是堂兄弟,皇室子弟,情同手足,不可能不合。”

“……”

没什么兴致地看了两眼丁语裳,杨缱转头便又同丁志学父子聊起来。丁书贤说起了税银之事,只说如今的地头蛇实在太过猖狂,他已将事情禀报父亲,接下来定要将宣城这股混乱风气整治一番。

一旁的丁志学连连颔首,还言说,那所谓的税银是对方虚构之言,不论一千两还是五百两,他都已经交代书贤处理此事,让杨缱放宽心,她手中的香料,只出了本金而并无税银。

两人三言两语便将一切罪过都推到了那个横老大身上,杨缱不明所以,只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声,也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她本想多就着此事请教一番,可瞥见季景西唇角那一抹极淡的讽笑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之后几人又拉了些家常话,说起了杨缱的父亲信国公。丁志学好一番将杨霖夸了一顿,这令杨缱面上总算带了笑。然而临了临了,正当她也打算礼尚往来回敬对方的好意时,却突然冷不丁瞧见,哭够了的丁语裳,此时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季景西。

浮现到唇边的笑意就这么渐渐回落,杨缱话锋一转,忽地开口,“丁小姐也觉得景西好看么?”

“欸?”丁语裳一下回了神,俏脸刷地通红,“不是……”

正漫不经心喝着茶的季景西更是差点一口水呛了嗓子,连连咳嗽起来。

“不用急着辩驳,他好看,全京城都知道。”杨缱神色淡淡,“我听着你先前那般劝我消气儿,话里话外却是在为景小王爷着想……是有话要同他说么?”

丁语裳愣愣地点了点头,望向季景西的眸光里充满希冀。

烦躁之意无端从心底嗖嗖升起,想起自打见到这位七姑娘,她的一切表现,以及方才她意有所指地认为是自己离间了季景西与六皇子,杨缱便忍不住皱眉,也不知哪来的无名之火,烧得她连最后的耐性都消失殆尽。

她望向丁太守夫妇,“既然七小姐与小王爷有话要说,那明城便做主留七小姐用膳罢。长辈不在,就不宴请您二位了。待午膳后,我会着人送七小姐回府。”

说完,她面无表情地起身,“玲珑白露,送客。季景西,你……”

杨缱低头俯视着怔愣的小王爷。

猜着自家主子要说什么,玲珑与白露很有眼力劲地先将丁家三人送了出去。会客堂里登时只剩下三人。而杨缱本也打算将会客堂让给这两人,可想了想,这里是自己家,凭什么她要走啊!

干脆又坐了回去。

“说吧,有什么话说清楚,本县君给你们做个见证。”她冷冷垂着眼眸,也不去看他们任何人,就自顾自地跟自己生气,“今日之后,如果再让我听见一次丁小姐你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我就把你丢进宣河里醒醒脑子。”

她缓缓抬起头,“我说到做到,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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