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
“是不是即使我说我怀孕了,你也还是要和我分手?”
偌大的房间里一片漆黑,许承则一动不动的躺在黑暗之中,脑海中不断翻滚涌动着的,只有当初童唯安站在自己面前,努力抑制着颤抖的这句话。
彼时童唯安双眼红肿,脸色苍白,面上并没有一滴眼泪,她看着许承则,眼神里隐隐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空气仿佛凝固在了这一瞬间,童唯安并不知道会得到怎样的答案,她咬紧嘴唇,听天由命一般的低下了头,却并没有注意到对面坐在沙发上的许承则,脸色阴沉的近乎可怕。
良久,就在童唯安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周遭静默的空气撕成碎片的时候,许承则突然起身走进书房,再出来时,将手中的东西抵到童唯安的面前。
“以后……别再来了。”
黑暗中,许承则倏然睁开眼,回忆中刺眼的阳光和童唯安苍白绝望的脸顷刻间消失不见。
那之后的几年,许承则每次回忆起那一刻,甚至一直会觉得,自己能够忍住在当时没有对童唯安恶言相向横加羞辱,都是因为在自己热切的爱过面前这个女孩子之后,所能给予她的最后的宽容。
许承则闭上眼,全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紧绷。
如果不是童唯安和林景迟短短几分钟的交谈,他尚且还守着几天前所谓的“证据”嘲笑自己六年前可笑的付出,那些真切的怨恨和痛苦,让他此刻整个人都越来越像是一个笑话。
他六年来所有自以为是的爱恨,顷刻之间,全部都颠覆了。
一切都错了……
沈锐走出电梯,几个正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小护士们见他过来,都仿佛被突然按下了静止键,停顿几秒之后才想起来,纷纷打招呼:“沈医生早。”
“早。”沈锐笑得越发温文尔雅,“在聊什么?”
几个小姑娘被他笑得脸红心跳,其中一个清了清嗓子,指了指他办公室的方向:“沈医生,有位先生一大清早就来找你,等很久了。”
沈锐点点头,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转过一个转角,走廊里的长椅上坐着的人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慢慢抬起头,沈锐不由得挑挑眉:比他想象的来得还要快。
“许先生早。”
眼前的许承则似乎长时间的缺乏睡眠,眼下一片明显的阴影,但他依旧衣冠楚楚,除了脸色更苍白了些,下巴上有未刮的胡茬,和以往的他其实并无太大差别。可在沈锐眼里,却觉得无论以前哪一次见到的许承则,都没有比现在更加狼狈。
因为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芒。
沈锐走进办公室,脱下外套挂在角落的衣架上,回头看了看随后进来的许承则:“坐。”
他自然知道许承则此行的目的。
“安安她……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许承则声音暗哑,虽然面上依旧是往日里冷漠孤傲的模样,可沈锐仍是听出了他声音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锐在办公桌前坐下,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和:“简单来说……分手,车祸,复健,出国,直到再回来。”他递过去一支烟,在对方毫无反应之后又不甚在意的收回来,“至于更具体的,如果你还想听下去的话。”
六年前他在下夜班的路上捡到童唯安的时候,她刚刚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车撞倒在地,除了路灯依旧闪亮,行人寥寥无几,整条街一片空旷寂静,肇事司机失了魂一样下车,看着眼前的情景慌了手脚,一时之间顾不上任何动作。
沈锐冲上去的时候,童唯安已经倒在血泊了之中,他一面打急救中心的电话一面查看着她的情况,她极为艰难的抬起手,尚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沈锐看着她已经失焦的双眸,紧紧握住她的手:“我是医生,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彼时大片的鲜血之中,童唯安的脸已经泛起了一种接近死亡的青白,眼角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下来。她有些费力的动了动唇,沈锐听不清,凑得更近了些,听到她艰难的恍若喃喃自语的声音:“孩子……别告、告诉家人,求……求求你了……”
身为医生,沈锐早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眼前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孩子,她也许并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怎样危险的伤情,可她意识残存时的祈求,却让一贯公事公办的沈锐难得的有些犹豫起来。
等童唯安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在救护车上就已查看了她随身手袋的沈锐,面对一旁准备联系伤患家属的护士的询问,已经拿定主意的他在一旁开口:“她的家人不在本市。”
“这可就难办了……”小护士面上就有了些为难,看着面前这位风靡全院的心内科医生,不自觉的念叨了一句:“那这字谁签呢?”
沈锐难得的皱眉,思虑许久,终是接过她手中的术前通知单:“我来吧,她是我的朋友。”
这个签字需要冒多大的风险,沈锐再清楚不过,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也曾无数次的调侃童唯安,如果当初她手术失败,那她家人赶过来的那一天,也许就是他上社会新闻的时候了。
“别说了……”
沈锐也只不过刚说了个开头,许承则已经有些艰难的摆手示意他可以不必再说下去。沈锐从善如流的停下来,目光似乎洞悉一切。眼前的许承则眼中的痛苦显而易见,他不觉得同情,也谈不上什么责怪。
“我出去抽支烟。”
沈锐站起身朝外走去,将办公室留给他。
于是办公室里只剩下许承则一个人,他微微闭上眼,那天童唯安离开前沙哑着的、带着悲凉笑意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我真是蠢,明知道你不会因为任何事改变决定,可不亲耳听到你说,就不肯真正的死心……你放心,刚刚我骗你的,没有孩子,从来都没有。”
当时他对她的自说自话只是冷眼旁观,更又在分手几天后看到手机上所谓前女友的来电,只是面无表情的将手机从三十多层楼高的阳台上扔下去,从此拒绝再听到“童唯安”相关的任何消息。
他们最好的时候,头抵着头躺在一起畅想未来,他们将来的房子,可以不必多么奢华,但一定要有厚厚的地毯,大大的落地窗,阳光洒进来的时候,他们要一起坐在秋千上,她读最喜欢的故事给他听。那时候他吻着她说要生两个孩子,儿子像他,女儿像她,等孩子长大了,哥哥负责照顾妹妹,他们两个就可以做“自私”的父母,扔下他们环游世界。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你想的倒美,谁要那么早就给你生孩子做黄脸婆?”
那时候他的安安只不过二十岁,笑容里甚至还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稚,眼神中的光芒无比耀眼,几乎让他不忍直视。
而就在他自以为自己是这段感情里唯一的受害者一样舔舐伤口的时候,那个他曾经视若珍宝的女孩子正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为那个未成形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泣。
而几年之后再度重逢,他问她:童唯安,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摆脸色?
这些年,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许承则抬手捂住眼睛,掌心终于一片湿润。
沈锐在楼梯间里抽完三支烟,重新回到办公室。彼时许承则仍坐在原处,似乎和他离开前并没有任何区别,沈锐坐回自己的位置,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我想你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不过我还是想说,感情方面,没有谁是生来就成熟的,如果当初我处在你的位置上……”
沈锐顿了顿,“好吧,我应该确实不会像你这么糟糕。”
许承则欣赏不了他不合时宜的幽默,面色依旧冷凝,沈锐不甚在意的轻笑一声:“开个玩笑。我虽然不知道当初林景迟做了什么,但如果想要彻底摧毁你对安安的信任,他一定费了很多的心思。”
那些片段许承则不愿再想起哪怕一丝一毫,他点了支烟,有些唏嘘的看着沈锐:“你之前的话是对的,不会有人比我更糟糕了。”
沈锐接过他递过来的烟:“事实上,你忘了你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离异的单身父亲,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只不过失败的婚姻于他而言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收回思绪,重新看向许承则,“不过……你既然已经派人查了安安这几年的近况,我还以为就你的性格来说,并不会这么快就来找我。”
许承则想到办公室那份资料,眸底的凌厉一闪而逝:“我拿到的资料……有问题。”
符合林景迟的性格。沈锐不着痕迹的点点头,随即又有些疑惑的看他:“那你?”
许承则不知该怎样和他说起前天晚上那次阴差阳错的巧合,沈锐见他已经站起了,知道他不欲多谈,于是也并不阻拦。只不过在他的手刚刚覆上门把手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的那个助理……”
许承则闻声回头,见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几不可见的皱眉:“我和她只是上下级关系。”
沈锐笑声疏朗:“这个我倒并不怎么怀疑,只不过她当初作为安安唯一的朋友……当初可并没有让病床上的安安太好过。”
许承则薄唇紧抿,眸底一片晦暗。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