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猿意马】
一阵疾风吹过,竹林间尽是哗哗声响,七夏和百里直直站在外头,一时静的出奇,悄无声息。
梅倾酒的手悬在半空中,颇为尴尬地偏头朝门外望来。原本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唐突之事,不知为何,百里那眼神总看得他莫名的头皮发麻……
七夏怔了片刻,仍旧不识相的开口:“温如,你用过茶点了么?我手头还剩……”
话尚没说完,百里却忽然拉了她就走。
“怎么了啊,我们不是要来——”
“知趣点。”他风轻云淡地拿话打断,特意加重语气,“别打扰人家。”
“诶?咦?……”
七夏不知所以地回头看了几眼,被他带着一路往回行。
屋内飘进几枚竹叶。
梅倾酒捏着那方手帕,在原地咬牙切齿。这一瞬忽然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报应……
*
时候还早,七夏方才午睡过,眼下也不困,手里的食盒没处放只能提着跟随百里沿回廊慢悠悠地散步。
“这东西怎么办好呢?”她抓抓耳根,颇有些为难。
百里瞥了一眼,随口道:“吃不下扔了就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这样不太好吧。”七夏摇摇头,“人家特意送来的……”
他微不可闻地哼了声,“你转送给别人吃就好了?”
这话太有道理,七夏半晌无言以对,只盯着那盒糕点,挣扎迟疑许久。
“……那我留着明日吃好了。”
见她似是下定决心,小心翼翼盖好盒盖。百里轻轻拧了拧眉,并未说话。
栏杆外恰是花圃,虽已入秋,草木却还未凋零,隐约能闻到一股桂花的香甜气息。七夏转过头,像是看见什么,突然拽住他衣袖,“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百里倒也没异议,由她牵引从花草间穿过,径直走到小水池畔。七夏在一旁蹲下,仔细找了许久,忙伸手指给他。
“瞧那里!”
顺着她手指方向举目看去,清浅的水底,几块鹅卵石上一大只青背乌龟正慢悠悠朝此处爬过来。
他吃了一惊。
“你把它养在这儿?”
“刘管家帮我挑的地方。”七夏朝他笑道,从食盒里掰了一块糕点放在石块上。那龟不知是眼力好还是鼻子灵,手脚并用飞快爬上岸来,头一伸就将食物叼走。
“长好大了,比前些天有肉了。”
许是养了几日,也把她记住了,吃完东西,青背龟便从水里把头探出来,一眨不眨盯着她。
“你瞧它在看我!”七夏喜滋滋地扯扯他衣袖,献宝似得,“它老喜欢这么望着,有时候一个时辰都不动弹。”
百里听完就不禁想笑,心道:你能在这儿和它对视一个时辰也是挺难得的。
“你不是要拿它炖汤么?现下还待它这么好?”
“别说……”七夏拔了根细长青草在它头上晃了几下,“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了。”她歪头去看他。
“如果我不拿它给你炖汤,你会恼我么?”
百里不胜其烦:“谁要吃那个。”
“那就好!”她抿着唇兀自高兴着,抬眼时恰好微风拂面,他亦在她身旁俯身看池水,束在头上的发丝有几许吹在她额间,虽有些痒,她却没有伸手拨开。反而是怔怔望着他侧颜出神。
隔了少顷,竟忍不住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头顶的树枝被风摇得左右晃荡,落叶纷纷,雪花一般速速往下掉。
百里眉峰渐蹙,良久没发一语。但从他表情间的变化,明显能看出,他此时……是有点生气了。
七夏心跳如鼓,暗恼自己方才大脑空白手脚失控,如此为难的情景这会儿要怎么收场?
眼看百里已经侧目悠悠转过头,她急忙道:“你你、你……你先别说话。”
“我知道你把我当妹妹看,我知道你对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也没有一定要你有那个意思,我我……我只是……”
他眉毛越皱越紧,似要看她准备说个什么名堂出来。然而七夏结巴半天,也没冒出下文。
百里收回视线,站起身,言语冷淡:“往后莫再这样了。”
“哦、哦……”
她喉中无端一酸,也缓缓起来,低头跟着他走。
原来他对自己还是有芥蒂的……
七夏偷偷瞧着百里的背影,茫茫然的想。
*
“原来这个欧阳衡和叶淳是同窗?”书房内,梅倾酒将手里的旧档搁下,略感奇怪,“我怎么听到传言,有说叶淳被欧阳衡陷害的?这瞧着他们俩之前关系挺好的啊……难道是突然决裂?”
“这欧阳衡是太子手下的人,叶淳又是四皇人的人,主子不和他二人决裂也不奇怪。”百里若有所思,“不过据我收到的回信,上次的私盐一案,欧阳衡的确是受到牵连。不仅如此还有洛知府……我在想……”
左桂仁恍然大悟:“你是说……他们暗中勾结?”
他点头:“极有可能,而且可巧的是这两人都做过太子身边的侍读,保不准此事和太子也会有关联。”
“嗯……”左桂仁闭目沉吟许久,“近年来,太子越发骄横了,朝廷上下多有怨言,再这么下去只怕……”
百里朝他使了个眼色,后者见着梅倾酒在场,立时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如今人人都知道圣上病危在床,二皇子坐这太子之位已有十年,早显出焦虑之态,眼下更是蠢蠢欲动。多次越位处事,私扣贡品,勒索钱财,加之品行亦暴戾不仁,民间已有不少流言蜚语。
甚至此次谣言所传造反一事,百里也曾经一度怀疑到太子身上……
左桂仁食指轻敲桌面,“这事还得再细查……对了,你们说叶淳还有对儿女?”
“对。”梅倾酒插话道,“他闺女正在府上,可要见她?”言罢,又四处扫了扫,“说起来,今天还没见着温如和七夏。”
“她俩出去了。”百里信手端起茶杯,“说是要逛逛,吃过饭才会回来。”
“噢,那不打紧,等回来了再叫她过来便是。”
与此同时,开封鼓楼,人山人海,楼上匾额的烫金字在日头下闪闪发亮,路过时竟还有些刺眼夺目。
七夏携着叶温如穿梭在人群里,不时停下脚在摊前翻翻捡捡。七夏尤其喜欢些小物件,看到做工精致的就更挪不开腿了。
“你不是要找卖玉石的铺子么?”叶温如在旁提醒。
“等我再瞧瞧。”七夏留恋不舍。
“……那我去帮你看看,你在这儿等我。”
她头也没回:“哦,好。”
……
桌上的茶水换了两遍,瞧着就要到饭点了。左桂仁朝漏壶看了一眼,赶紧作揖告辞。
“老左留下来用饭罢。”百里招呼他坐下,“何必这么着急走。”
“不了不了。”左桂仁笑得满脸涩然,“家里……我娘还等着,回去太晚怕她惦记。”
闻言,百里便露出一个让左桂仁看了觉得愈发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求了。”他亦站起身,“我送送你。”
“诶,好好好。”
两人正将出门,抱厦那边刘管事却慌慌张张往此地跑。
“大公子,大公子!”
见他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百里等他歇了一会儿才问:“怎么了?这么着急?”
“叶姑娘……”
话还没说完,梅倾酒登时紧张:“叶姑娘?!”
刘管事连忙解释:“不是叶姑娘,是叶姑娘说……”
他松了口气,插话埋怨道:“讲话别大喘气儿啊。”
“是是是……”刘管事尴尬一笑,接着道,“叶姑娘适才说,庄姑娘在路上给人带走了。”
“被人带走了?”这回轮到百里眸色一凛,“何人带走的?”
刘管事看着他表情,小心翼翼道:“她、她没说……”
他没再多言,简洁道:“带路。”
“是……”
开封鼓楼外,街上的行人比方才少了许多,展现在眼前的马路宽敞笔直,风中扬起的幌子浓墨厚重写着金玉二字。
叶温如孤零零站在店外,来自前方的压迫感太过强烈,她不敢抬头,只把脑袋低垂头,身子愈发显得单薄。
百里负手在后,目光说不上生气也说不上和善,连梅倾酒也极少见他有如此神色。
“说说吧。”
他微微颔首,“人怎么不见的?”
叶温如被他这乍然开口,吓得浑身一抖,神情闪躲,迟疑许久才讷讷道:
“小七……小七在路上瞧东西……我从铺子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叫她,前面突然驶来一架马车在对面停下。也、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车子走后,原地里就没见着她了。”
百里眉头紧蹙:“她就在你面前的,连出了什么事你都不知道么?”
她声音更低:“车子挡着视线……我也没看到……”
“挡着视线你不会走过去看?”
“我……”
“行了行了。”梅倾酒几步将她挡在身后,着实有些听不下去,“小七在你就凶小七,她眼下不在你就换人撒气了?几时有的这毛病?人丢了能怪她么?她自己都是弱女子,跟上去又能怎么样?”
百里被他一席话说得愈发心烦意乱,勉强将情绪压抑下去,沉默片刻,才缓和语气:
“抱歉,失礼了……”
叶温如望了他一眼,静静摇头。
“没事,开封就那么大,什么样的车查不到?”左桂仁挺身而出,大掌一挥,“你放心,人我铁定给你找到。”
百里有些心神不属地向他致谢,似是想到什么,转向叶温如:
“车是什么模样的?你可还记得?”
她赶紧应声:“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