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睹物思人】
宫中膳房颇多,这地方正处点心房,是专替皇帝烹制糕点之处。宫门边立了个白眉慈目,身着大红蟒服的宦官,老远见着百里,颔首就行礼打招呼。
“少将军可算来了,皇上那儿叨念许久了……”
余光瞧到七夏,老太监又向她点头微笑。
“庄姑娘,久闻大名。”
闻言,她倒是狐疑地皱了皱眉。
自己能有什么名气?这素未谋面的太监也说起客套话来了……难道宫里的人都这么客气?
尚思忖着要怎样答话,百里不着痕迹地往她身侧挡了挡,报以一笑:
“如此,就有劳刘公公引路了。”
御膳房院落极大,又分膳房、果房、点心房、干肉房等等。左拐右拐进了一间长屋,七夏悄悄抬眼一扫,青色砖砌成的灶台干净得发亮,大红的木柱,一口口的大锅并着银质的碗盘,各式餐具一应俱全。
果真是给皇上做饭的地方,这气派,恐怕一生就见这么一次。此时此刻,她忍不住想到自己早逝的娘亲。
原来她从前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做菜的?
此时膳房里留了疱长一人,副疱长两人,还有其余厨子一共十来人,瞧得刘公公领人进来,疱长急忙搁下筷子,先前来行礼。
“公公,巳时已经过了。”
刘公公略一颔首,示意他可忙活自己的去,回头向七夏一笑:“皇上午膳是午时准时用,这会子还有一个时辰。姑娘且做一菜一汤就可。”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做一顿饭。
七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想来也是,皇上是什么人,怎么会放心她来做膳食。
“那我要做什么菜?”
她环顾四周,底下便有个帮厨的递上来厚厚的一本册子。
刘公公在旁提醒道:“这儿都是皇上平日爱吃的饮食,姑娘且在里头挑自己擅长的便可。待做好后先呈给疱长试菜,若疱长觉得尚可才会呈给皇上。”
七夏应了声,接过那册子,仔细翻看。
宫里的膳食果真和外头酒楼客店中所做的大不一样,光看名字就有大半是从未听闻过的,她禁不住感慨,自己的眼界还是太小了,若没来过皇宫,还涨不了这般见识。
见她轻轻皱起眉来,百里悄声问道:“看得懂么?”
“没事。”七夏回头朝他笑笑,“还是看得懂一些。”
早听闻这皇帝身子不好,如今也吃不得太腻的东西,尽管要做个硬菜,她也不好往大鱼大肉上挑。翻了几页后,七夏合上本子,递还给那公公。
“姑娘可想好了?”
“嗯。”她闭目歪头一琢磨,随即道,“就做荷叶鸡和鲈鱼燕窝汤。”
话音正落,旁边倒有几个厨子转目看了她几眼,握刀的手也停了一阵。刘公公垂眸瞧着那册子,神色不明地笑了笑:“成,这菜咱家先替姑娘报上去了。那边尚有给姑娘空的炉灶……瑞青。”
他负手在后,就有个小太监低首过来。
“快带姑娘过去。”
“是。”
约摸是听到点风声,知道她是百家的人,小太监表现得极为客气:“姑娘随我来吧。”
七夏轻轻道谢,因在皇宫也不知这样合不合礼数,迟疑的一瞬,想去看看百里,又怕自己这般举动会令他担心,只好强忍着没回头。
幸而身侧除了这太监外再无人跟着,灶台一个人使,旁边也没人指手画脚,她不由松了口气。
不多时,有帮厨提了食材过来,一一摆在灶台旁的小架子上。
难为这才二月,宫里却还能搞到新鲜荷叶,要是在宫外,谁拿得出这么好的荷叶做吃的,即便是有,那也糟蹋。
七夏探头拿筷子翻了翻菜篮,鸡和干燕窝都是打理好的,倒替自己省去了不少功夫。
面前的一把把菜刀擦得雪亮,她伸手抚过,隐约像似看到娘亲也曾握着这刀,切菜做饭,从小到大,这做饭的手艺是娘手把手教会的,想到此处,她深吸了口气,适才紧张的心情一扫而空,抬起头来干劲儿满满地挽起衣袖,系上围裙。
燕窝这东西金贵,她平时做得也少,只打了温水放进去,暂时搁在一边。
说来这还算一道药食,燕窝性质平和,对脾虚胃口不好的人颇有效果。
篮子里准备了只鲜嫩的母鸡,内脏去得干净,抄起刀里头把大骨头剔了,本想用手边酱,忽而犹豫了一下,她从怀里摸出自家带的那瓶酱料,抖了些许刚要往鸡身上抹,一旁的小太监立时制止:“姑娘。”
七夏捧着酱料瓶子不解的看他:“怎么了?”
“您这酱,得先给我瞧瞧。”
她垂头咬着下唇,终是不情不愿地递给他。
小太监放在鼻中一嗅,似乎拿不定主意,转身又跑去问刘太监,那刘公公试了些许,回头又递给副疱长,副疱长尝了尝,没吃过,觉得还是拿给疱长看看为好。
如此转手数次,小太监才又捧着回来。
“公公说不妨事,姑娘且用吧。”
七夏:“……”暗自白了他一眼,心道:宫里的人果真多疑,我这料本来就没事。
耽搁了这一会儿,干燕窝也洗好了,她拿水泡在银碗里,夹了打理好的鸡上火在锅里炒。片刻之后,那鸡已炸得红中带油,滋滋发出声响,七夏见这火候已到,飞快洒下作料,几乎是同时,肉香就噌噌冒了出来。
小母鸡的肉最是鲜嫩清香,细致得不行,外皮炸得有些偏脆,却又不硬,一咬就能破,外酥里嫩,不肥不腻。
头一次在宫中做菜,却不知道能不能动筷子尝,七夏刚要吃,又怕那小太监叨叨说什么,想着若是自己做得不好,疱长那边也不让她的菜送上去,也无所谓丢不丢人,索性也不就尝了,起锅小心翼翼装上盘子。
宫里的碗盘和筷子皆是银质,可见当皇帝的疑心有多重。但细想想,坐那么高的位置,底下指不定多少人盘算着害他,也不容易。
七夏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将燕窝汤盛了一小碟交给小太监带去疱长那边。
她走到百里跟前,离得远远的,见到疱长吃过鸡,又尝了汤,低头在和那位刘公公说些什么。
“怎么样?”
瞧她做了那么久,水汽白烟里站着,额上尽是密密的汗珠,百里也顾不得许多,抬袖就帮她擦了擦。
菜做得好不好他倒是不介意,不过是因为拗不过母亲,带她来走个过场,圣上若觉得好就再好不过,若不喜欢也就罢了。
“我没敢吃,也不晓得好不好……”七夏乖乖站着由他擦头,忽然又笑起来,将自己方才所想告诉他,“你说,这做皇帝的是不是也可怜得很?才起锅热乎乎的菜,第一口却要让疱长吃了,等到了桌上,还得由太监试菜,都吃得差不多了,自己才能动筷子。”
“小七!”虽然她声音压得低,百里还是皱着眉轻声呵斥,“别乱说话。”
知晓刚刚失言,七夏赶紧住了嘴,讷讷瞧着左右,“哦……”
门外来了两个太监,刘公公垂首一吩咐,就各自端了菜盘走了。七夏见状,料想是过关了,忙面带笑容地去看百里,眼里满是小孩子般的得意之色,后者却只是微笑并没言语。
“姑娘。”刘公公笑得温和,款步向她走来,“疱长说尚可,我便做主叫宫里人带进去了。”
“当真?谢谢了。”她嘴上说完恭敬话,心里却不由咋舌。自己下了那么大的力气,居然才只是尚可?到底是一山更有一山高,自己的厨艺在宫中大厨看来,也许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七夏略感失落的轻叹了一声。
做完了菜,皇上没发话,眼下还不能家去,只得巴巴儿地在门外站着干等,宫里虽然奢华,屋中备了暖炉,可院子外冷风吹在脸上也还是冻的人发抖。
半个时辰过去了,就是吃得慢,菜也该凉了,怎么还不来人传话……
七夏忍不住跺了跺脚,直拿手呵气。
眼见她一张脸冻得通红,百里皱眉看了看左右,还是伸出手来,轻轻把她脸捂住。
他是习武之人,尚有内力在身,不觉寒冷,掌心也是暖和得紧,七夏哈了两口白气,直望着他笑。
“好些没有?”
“好多了。”
她偏头摩挲了两下,觉得异常稀奇,“奇怪,你的手怎么这么暖?”
“傻丫头。”百里额头抵在她额头上,轻笑道,“我是练家子的,手自然暖了。”
“这么说,那日让你在雨里淋一夜也不委屈了?”七夏扬起眉来,登时就不觉内疚了,“亏我还怕……”
他顺口接话:“怕什么?”
七夏笑了笑,正要开口,身边蓦地听得有人轻咳,前面回廊下,刘公公握拳在手,很是为难的别开视线。皇宫里比不得别处,这样的姿势实在不雅,他俩相视一眼,皆望着对方偷偷吐舌头,继而才佯装正经地松了手,各站一边。
“姑娘。”刘公公提上袍子,小步而来,笑容满面,“天大的喜事,你的造化可算好了。”
“喜事?”她仍旧习惯性的去看百里,然后才问,“什么喜事。”
“皇上说要召见你,这可是半个月来头一回……不承想姑娘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手艺,可不是造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