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44
几日后, 钟老夫人与钟柳氏赶回了钟府,钟老夫人等钟平下朝后第一件事,就是叫钟平来她院子一趟。
事情始末,她早已在道观听说,也训斥了钟柳氏一路,当年若非她不顾道义, 私自退了钟清婚事, 哪里能惹出这些事。
“钟清那里如何?不是说吐血了吗?你这个儿子倒真不像你, 你是冷血无情, 他是多情多义, 倒是有意思。”钟老夫人挺直背脊,喝了口茶,丝毫没给钟平留面子。
饶是钟平在官场历练了这么多年,听见此话也不禁僵硬了嘴角, 不敢顶撞钟老夫人,说道:“回母亲,子詹是急火攻心, 府医言好好养着, 便无事,倒是, 子詹自己与我言, 欲要弃文从武。”
钟老夫人听到此才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 用手摩擦着茶杯, “如此甚好。”钟清耳根子软, 性格又懦弱,让他去战场上锻炼一番,是个好事,况且自己也在军中有些关系,可以护着他,自家儿子一心钻研权谋,如今出了一个想继承她衣钵的孙子,岂有不好之理。
钟平心里无奈,他就知道他母亲定会同意,“可,母亲,子詹可是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主之位的。”
钟老夫人斜睨了钟平一眼,没好气的道:“朝堂上波光诡谲,你能如鱼得水,可钟清是那种人吗?你自己儿子你自己不了解,真把他自己放在朝堂上,待你归天,他还不被生吞活剥了。”钟老夫人年轻时在战场,学的颇为豪放,面对儿子说话也没了顾忌。
钟平被训的不敢说话,钟老夫人更气了,“他去从军,有我在,至少能留得一条性命,为钟家留下一条血脉,钟平,老身还未老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如今陛下身子一天比一天不济,太子与六皇子斗的热火朝天,你怎知你能压对宝?你不想站队,迟早由不得你!”
钟平一身冷汗流了下来,“母亲,母亲,说的是,是我想左了。”
钟老夫人见钟平认错,脸色也缓了下来,“你怕什么呢?还有钟瑕在,虽他现今纨绔了些,但到底年岁还小,有我和阿姈,就算钟清日后有何不测,也能帮衬钟瑕一二,何况还有谢家在。”
“是,那儿子这就安排子詹辞官从军之事。”
“这倒不急,先将他的官辞了,让他在家中好好养伤,在请个军中老人教他些保命功夫的,待阿姈与谢相大婚后,在送他从军,不然到那等着受死。”
钟老夫人刚交代完,提及谢珵与钟澜婚事,便听门外小厮禀告谢相来访。
拉着谢珵说了会儿话,就让钟平领他去了书房。
被钟老夫人思考两人婚事的钟澜,正香汗淋漓地从床榻上挣扎着爬起,梦里满是溅的四处纷飞的血,她都如此了,小胖子只怕更害怕。
那晚小厮们动作麻利地将地面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小胖子在自己怀里打着寒颤,声音都发着飘,“阿姊,阿姊,我以前是不是做错了?”
自己看着面无血色的钟瑕,想起前世他纨绔的样子,答道:“恩,是错了,日后,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荒唐了。今日之事也莫要多想,你也是为了救阿姊。”
“阿姊,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恩,好,阿姊信你。”
钟平从钟清房中走出,儒雅的身姿染上疲惫。钟清强撑着一口气,进了房便昏厥了过去,府医诊治,这是急火攻心忧伤过度所致。
“父亲,长兄如何了?”一只手拥着小胖子,一只手还拍着他的背,问向那个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地,如今双鬓银丝愈发多了的男人。
“你长兄无事,修养上一段日子便可,阿姈,府中之事你便全权处理,记得派人告诉你祖母与母亲,为父该去上朝了。”
自己望向天空,漆黑的夜幕上,已露出了一丝亮白,天就快亮了,原来这漫长的一夜,就要这样过去了。
说道:“父亲放心,女儿会处理好的。”
想到父亲走到自己身边,像是不经意般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哑着嗓子说:“对你,为父自是放心的。”
钟澜眼眶一热,颂曦过来服侍,“女郎,老夫人和夫人已赶回了府。大朗身体无碍,只是精神不济,四郎,四郎发了热,府医言受了惊吓。”
脑中乱哄哄一团,只喝了一碗粥,钟澜决定先赶去看望兄长,再去安抚小胖子。
一进门便看见钟清躺在床榻上,悄无声息的,若非胸膛处还有起伏,就跟,就跟死人无异。
走进一瞧,只见钟清脸色灰败,眼眶深凹,几日的功夫,整个人似乎瘦的就剩骨头了。
“长兄,阿姈来看你了。”
钟清缓缓睁眼,见是钟澜,嘴唇几次张合,才说道:“阿姈,长兄,对不住你们,冤枉你们了。”嘴唇因爆皮,只说了一句话,便开裂渗血。
“长兄无事便好。”钟澜亲自为钟清倒水,屏退奴仆,见钟清虽受了打击,没有什么精气神,却也没有前世那番要死要活的模样,放下心来。
“妙,妙菡死了的事情我已听说了。”钟清就着钟澜手里的杯,润了润喉,继续说道。
这几日躺在榻上,足以让他将事情前后联系起来,妙菡,她恨他,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报复钟家,只怕暗害阿姈之事也是她做的。
只恨自己将她摆在心尖的位置,以为她还是从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女郎,若非阿姈挑破一切,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冤枉了阿姈与四弟。
“长兄……”钟澜担忧的看着明显放松了思绪,不知想到哪里的钟清。
钟清突的笑了起来,眼里有痛楚,有悔恨,“我欲辞官。”离开洛阳,离开这个地方。
自己才是钟家的嫡长子,又怎能让阿姈护在身后,妙菡有一点说的没错,皆因他懦弱,是以,离开这个有父亲为他遮风挡雨之处,他要磨炼自我,闯出一番事业,为弟弟妹妹张开羽翼,护他们周全。
“长兄,你疯了吗?”钟澜激动起来,前世,前世长兄虽未辞官,可因出了错被贬,怎的今生要辞官了。
“阿姈,你听我说,妙菡说的对,我就是懦弱,若是当年我能坚持一下,能把妙菡娶进门,也就没那么多事了,是我害了妙菡。”钟清闭着眼睛,可钟澜分明看见了他眼角处的湿润。
“长兄……妙菡的事,错不在你,是她鬼迷心窍了……就算你能娶她进门,又怎知,她不会再因旁的事挑起事端。”
“此事我心意已决,”钟清拍着钟澜的手,“我已禀告了父亲,我欲从军,远离洛阳纷争。”
“可,战场上刀剑无眼……”
“阿姈,相信长兄一次。”钟清睁开眼睛,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坚韧。
钟澜咬着唇,眼里水雾弥漫,“好,阿姈等着长兄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钟澜与长兄说着话,却丝毫不知自己父亲正在书房与谢珵谈话。
钟平打量着一脸坦然的谢珵,抛开他的身子不谈,他当真称得上乘龙快婿,权臣一名,有谋略,有手段,身后还有庞大的谢族,不知今日来此有何事。
“谢相来此,到真是让钟府蓬荜生辉了。”
谢珵亲自动作为钟平斟茶,一举一动透着恭敬,“伯父称呼我为槿晏即可。”
钟平此时朝服未退,而谢珵却换了一身新衣前来,一头黑发用发冠束在头顶,配一支白玉簪固定,衣襟严丝合缝的拢在一起。
钟平暗自点头,当前时兴男子袒胸露腹,他着实不喜,谢相这般倒是甚合他心意。
“如此,我便托大,叫你一声槿晏,不知槿晏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谢珵总不能告诉钟平,他是听说钟府出事,特意赶来看望阿姈的,于是低咳两声,说道:“陛下龙体愈发虚弱,太子与六皇子必有一场龙争虎斗,某今日前来,便是想和伯父商讨一番。”
谢家一直支持正统,槿晏是太子玩伴,如此,槿晏今日是代表太子来当说客了。
钟平心中有了计较,“你我都为陛下臣子,无论太子与六皇子哪位登顶,我们好好做好本职就是。”
谢珵毫不意外钟平会这样说,毕竟他身上连同谢家,太子的烙印太深了,直言道:“太子荒淫无度,残酷狠辣,若他上位,于谢府钟府都将是灭顶之灾,而六皇子生性懦弱唯母妃是尔,若他登上帝位,只怕要多出个垂帘听政的太后了。”
钟平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槿晏,你这?”
“伯父,我不是太子的人,我谢家就算支持正统,可也不会支持一个如此残暴之人,那对百姓才是一种灾难。我知伯父心中所想,您想拥护陛下,可当今陛下已老矣,他护不了您多久,您势必会卷入这趟浑水,若早晚都要如此,那不如早日站队,有我谢家在,纵使失败,可也能保得一息尚存。”
一息尚存……
钟平转动扳指,他最怕的事情就是若是失败,钟家会如何,今日谢珵给了他一个定心丸,能护住钟家。
那他,那他也能展开拳脚……
钟平浑身迸发出只有初入官场才有的意气风发,“若叫槿晏所说,两位皇子均不可选,那我们?”
谢珵拿起两人茶杯并排放在案几上,“这是太子与六皇子,他们两人现今冲锋陷阵闯在最前处,但所有人都忘了,”另外一个茶杯出现在两只茶杯的后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有十三皇子呢……”
“十三?你竟要支持他?他的年纪尚小。”十三皇子,那个跟他钟瑕一起胡闹开了妓院的纨绔皇子……
谢珵撤下茶杯,为二人斟满茶水,“十三虽小,却成功的做到了让所有人遗忘他,只知他是个纨绔,他年岁小,可心智却不小,他可是和您儿子成为好朋友,又拜了我为师的。”
钟平久久无言,手中扳指转斗的愈发快,谢珵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着。
“那好,你谢府如何,我钟府跟着便是。”
“多谢伯父。”谢珵行礼。
钟平受了他这一礼,话锋一转,“阿姈,将要及笄,希望大婚后,你能好好待她。”说完,紧紧盯着谢珵,生怕错过他一丝表情。
谢珵眼眸明亮,尽显真诚,“伯父放心,我必会用我此生来疼爱阿姈。”
钟平叹了口气,“罢了,想必你今日前来,也是想看望阿姈,就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去寻阿姈罢。”
谢珵被挑破心事,硬是拿出丞相毫无表情的脸,抑制住喜悦,拜别了钟平,听闻阿姈在她兄长的院子,前往钟清处。
还未来得及通传,便听见他心爱的女郎话音传来,“我哪里有时间去参加裴瑜儿的茶会,钟彤不是要从祠堂出来了,她一向愿意往裴瑜儿身边待,帖子给她,让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