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十二
二十二只是陌生人(五)
海雷,也就是那个嘴炮姑娘,她两句话就把尹巧楠请了出来,让她讲述她的故事。
尹巧楠也不傻,她这几天就在跟克劳利联系怎么才能把自己的故事说得凄惨又好听,让大家同情她并且痛恨尹富贵,再加上尹花开这个姑妈,她也真的是拿她啊毫无办法。尹花开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好女人,善良、勤劳、淳朴、勇敢、热心肠……几乎所有的好词儿都能不要钱的一股脑往尹花开的脑袋上摔,但是,这样的人也有个严肃的问题——拎不清。
尹巧楠会被气得脑淤血,可不就是尹花开闹腾的?
她听说尹巧楠回到了城里找了个服务员的工作,她就即刻想到了自己的老弟尹富贵还没有老婆孩子了,穷困潦倒的,要啥没啥,生活凄苦不说,小老婆也跑了……于是,她就找了几个邻居,给尹富贵说项说项,可她说了几句话就算了,谁知道找来的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是太热情了,热情得就像沙漠里的一把火,呼啦一下就燃烧了尹巧楠,活生生把她给骂躺下了。
尹花开当然不知道这些,她还以为自己老弟跟自己侄女之间不该有隔夜仇呢,更不知道尹富贵是真的把尹巧楠卖掉了——而她丈夫可不一样,她丈夫朱大海是对此十分清楚的,就连她女儿朱达平也是,所以这事情才会出现之前的那些茬头儿。
而现在,尹花开也坐在观众席上,就听着尹巧楠一边哭一边讲述。
“《真情-讲述》,讲述你的真心,讲述你的真情,讲述你的真相,一切,尽在真情讲述。”海雷伸出手,跟尹巧楠握了握,“欢迎你,巧楠,欢迎来到我们的节目,请给我们讲述你的故事吧。”
尹巧楠这才开口:“我的中文名字叫做尹巧楠,我的英文名字叫做海莲娜-金。我是刚知道,我并不是华夏人,我也才知道……我的真名叫做海莲娜-金,而我的父亲则是腐国爵士——克劳利-金。
“我的亲生母亲是华夏人,她因为思念祖国,所以要求生孩子的时候要在华夏生,我的父亲爱她,所以他同意了她的要求……我就是这样出生在了这座城市里。与我一同出生的,就是真正的尹巧楠——这件事有些很难说明,其实……”她抹了抹眼泪,“就是与我一同出生的还有一个女孩儿,而那个女孩儿没有集体那就死去了,她的亲生父亲觉得自己失去了孩子很不开心吧……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没有照顾好孩子,担心他自己的妻子对他生气,于是他就把我偷走,顶替了他的亲生女儿——所以,我说我并不是真正的尹巧楠,尹巧楠,在出生不到十天的时候已经死了。”
“所以我能理解……之后你是被这个偷走你的人养大的,对吗?”海雷插嘴。
“是的。”尹巧楠回答。
“那么他对你好吗?”海雷又问,“观众朋友们一定有这样的一个问题——首先,偷窃婴儿是不是罪?
“其次,偷窃来的婴儿,如果对着好的话,是否可以减刑,那么对着不好的话,又算是在做什么?”
她连续提出了三个问题等待现场观众的回答。
现场观众马上有人回答:“我认为偷盗婴儿肯定是违法的,算是拐卖人口吧?之前看普法节目里也是有女人想要孩子但是自己生不出来,她偷走了婴儿都算是违法了,那么偷走别人家的孩子……肯定也是违法的啊!”
也有人回答:“大概……应该减少点儿刑罚吧,毕竟是为了自己老婆孩子……”
“那孩子不是没了嘛!这把人家的孩子偷走,还是外国的孩子……这可是国际事件啊,妥妥儿的国际事件!”又有人上升了高度。
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海雷把话筒给了她男友警察先生,警察先生回答:“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偷窃婴儿本就是违法,这一点毋庸置疑。”
海雷给她男友点了个赞,回来又面对尹巧楠,问:“那么巧楠,你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尹巧楠摇头。
“巧楠,你得把话说出来,不能这样闷着,你得告诉我们,你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巧楠。”海雷又把话筒递了过去。
尹巧楠这才哭哭啼啼地回答:“我生活得并不好!我养母在的时候还好,之后她去世了之后,我就……我就生活得简直……”哽咽了几次,她终于说了出来,“之后,我那个养父,他在我养母死了不到百日的时候就娶了新老婆回来,新老婆一进门,我简直就如同坠入地狱……
“我的房间给新老婆装了她的一对破烂,我的床单就是她的脏床单,我的得给她的脏床单洗干净了,自己才能铺盖……吃什么用什么都……简直就是人家吃菜我喝汤,人家吃饭我吃糠!这都不算,我那时候才十四岁……十四岁啊!她跟我养父就不让我上学了……”
尹巧楠按照克劳利所说,把说话的技巧运用爹十分纯属,就算是原本觉得自己特别“理智”、“客观”、“中立”的人,听到她的这些话都要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十四岁的孩子,给她喝菜汤吃米糠,这玩意儿也太糟糕了些,更何况……十四岁,还是上学的年纪就不让她上学了,还是养父跟继母一起合计出来的……这也……太损了些!
这时,尹巧楠又提到了自己的弟弟尹高升:“我弟弟……他也是,他也是不让上学了,他比我小四岁,十岁的孩子……不是说有九年义务教育吗!不是有义务教育吗!他就算是今年也才十七周岁,可是我被卖掉这么多年,好容易找到他之后,他说他十四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之前因为他们不让他上学,也不管他不顾他,他在街上流浪了好几年!
“你们都可以问问,救助站的人说都认识我弟弟了!”
她这一番哭诉,就无意间透露出了自己被卖掉的事情。
海雷忙问:“巧楠,巧楠你先平静下……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说‘我被卖掉这么多年’……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被卖掉?”说着,她看向观众席:“各位观众,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你们能想象吗?!这是什么年代,这是什么时代?这个时代,竟然还有卖掉孩子的人——人贩子卖掉孩子是犯罪,那么,我想请问各位,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子女,卖掉还钱难道不是犯罪?
“为什么我们是人,为什么呼吁社会文明,为什么要社会进步?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文明,我们道德,我们有智慧,这使得我们区别于牲畜草木——但是,践踏我们的文明,我们的心灵,我们的道德,这样的行为算什么呢?
“最简单的一件事,偷了别人家的孩子,养到十几岁卖掉,这让我想起了《红楼梦》里的甄英莲,也就是香菱——”
此时,背景音乐响起了《叹香菱》——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这就是开始煽情了。
海雷的煽情运用得更为纯熟,她让人剪辑了香菱的片段——美人,美景,以及丑陋的男人跟丑陋的社会背景。
等着一段过去了,她才让尹巧楠回答这件事。
尹巧楠答道:“我的养父……不不不,我无法叫他养父,他不是!他不配!”
“那个人跟他的新妻子在一起商量,说我现在这么大的人了,不能吃家里喝家里……上学又要钱又要浪费一个人的劳动力……我想,既然如此的话,他们就顶多让我去打工,可是谁知道,那个女人要三金跟五万块钱才答应嫁给他!
“他鬼迷心窍答应了她……但是那个男人哪儿弄五万块钱跟三金去?而那个女人……她是从深山老林里来的,她们那里穷,穷得不能看……人穷,志还短,游手好闲的人满地都是,还不愿意工作,不愿意出门干活……反正有地也不种!
“她自己都从那种地方跑出来了,怎么可能愿意回去?
“就是这样的条件,她让那男人把我卖过去,正正好好五万块……我十四岁开始就不姓尹了,他们让我跟‘夫姓’!可笑吧?十四岁,我还未成年,就有丈夫了!而且,那男人还良心不安地跟我那个‘丈夫’说了,说我还小,说古代都十五岁成年,让他等我一年,到十五岁的时候再跟我圆房——这就是那个那些劝我认他,劝我照顾他的那些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嘴里的,我的,‘父亲’!”
“多么可怕!”海雷大喊道,她捂住自己的头,跟着尹巧楠一起大哭起来,“太可怕了,这简直不能想象!这么可怕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它会发生在我们身边?为什么,这样的人,还有人劝巧楠认他,还照顾他?难道就因为他是‘父亲’?难道父亲是这样的吗?!”
这一声声,一句句,都是在对灵魂的拷问。
谁人无子女,谁人无父母,谁人无兄弟,谁人无姐妹?
这一的问题,问的就是这世间的所有人——到底,什么才是父亲,什么才是父亲该做的事情,什么才是父亲会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