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却道故人心易变
陈棠看着妹妹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连忙替她圆场,“臣妹久居家中,鲜少见外人,殿下莫怪。”
“无妨。”他云淡风轻地一句带过,态度温和却疏离。
令人无法拒绝,又不敢轻易靠近。
目光扫过陈婠,见她臻首轻垂,露出一段瓷白的颈子,还有一双长长的睫羽轻轻颤动。
胆小怕生的紧。
秦桓峰也翻身下马过来,径直走到陈婠面前,“陈家女儿胆气可嘉,敢孤身上马,教我佩服。”
陈婠望了一眼,秦桓峰眸中清澈,带着少年将领的锐气,他道,“早听陈兄说起过这个妹妹,今日再见,名不虚传。”
陈婠只得又福身,“将军大人谬赞,臣女不敢当。”
秦桓峰指了指马场,“陈姑娘若想学习骑射之术,我可以充当一回老师,兴许不差于你大哥。”
他笑意真诚,目光灼灼,陈婠只好一笑置之。
秦桓峰临走前,唯独对她道别,“三日后有开春狩猎,十分有趣,陈姑娘可愿瞧一瞧热闹?”
陈婠刚想拒绝,他却接着道,“届时有女子参加,大将军的千金,休宁郡主也会出席。”
提到休宁郡主时,陈棠的目光忽而一亮,“如若方便,我会带她来见识一番。”
秦桓峰微微躬身,“如此,秦某便替陈姑娘留的一席位置。”
这话,已经是替陈婠做了决定,她不能拒绝。
瑞王一行人渐渐走远,陈婠忽然双腿一软,歪在谢晚晴身上,脸色苍白,“我身子不适,归家吧。”
次日,陈棠归家,便被小妹唤至房中。
“若想问我关于谢家姑娘的事情,大可不必,感情之事,不能强求。”陈棠无奈地坐下,直抒胸臆。
谁知陈婠并没规劝,她郑重地凝住自己,还有一丝稚嫩的脸容上,竟显出和年龄不相符的镇定。
“谢家姐姐染了风寒,大约许久不能出门,”陈婠一言带过,她道,“但今日我想说于兄长的,另有其事。”
陈棠点点头,陈婠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放在桌面上。
“质地上乘,价值不菲。谁送你的?”陈棠起初并不在意。
陈婠并不回答,只是推进了让他再瞧,“大哥细看。”
陈棠这才上了心,拿起那枚玉佩对着烛光,忽而神色一变,“此乃皇室佩饰,小妹你…如何得来的?”
“蟠龙为天子图腾,百姓冒用者死罪。而纹龙则是太子千岁图腾。”
“究竟怎么回事?”陈棠脸色凝重。
“这是昨日和瑞王冲撞,他所掉落的玉佩。”陈婠低叹一声。
“难道…瑞王殿下是…太子?”陈棠突然站起身子,摇摇头,又点头低叹,“原来如此…难怪自瑞王殿下来沧州,九营首领都发生了调换之事,尤其是虎贲营,原周将军被罢黜,提升了秦校尉为虎贲总将领…”
太子为何假借瑞王之名,她不得而知,此次和他提早相见,已经隐约打乱了原本的秩序。
但深思一下,亦不难明白,太子身份显赫,牵扯到多方利益,在外多有不便,弊端多多。
换成瑞王这般空有头衔的闲散王爷,行事自然方便不少。
陈婠在心中默想,太子封禛是如何善于谋划之人,他岂会因为游玩而微服出巡?
所到之处,必有其政治目的。
“大哥切要谨言慎行,”陈婠再次叮咛,“不论是为他所用,还是试探揣测,都并非好事。”
陈棠沉默片刻,“那玉佩你不可留在身旁,我替你还回去。”
谁知陈婠却断然拒绝,“不可如此,大哥你只作不知情,瑞王仍是瑞王。借狩猎之机,我会把它还回去。”
陈棠再次审视自己的小妹,“婠儿越发懂事了,教为兄自叹弗如。”
“我不过是耍些小聪明,做不得数,哪里比的哥哥磊落光明。”
陈婠莞尔一笑,又是懵懂狡黠的少女模样。
这一日起的早,安平给她拿来堕马服,却被陈婠退了回去。
只说要寻常衣裙,发髻也要尽可能简单。
陈棠亲自驱车,见妹妹施施然走来,样式普通的淡青色襦裙,头上只用了一根玉簪。
“怎么不穿骑马服,若上场赛马定是不便。”
陈婠登了车,取了纱帽带上。
轻细的软烟罗垂下,正好遮住面容,她道,“今日赴约,是不想拂了秦将军的面子,更不想大哥做难。”
有太子在场,每一刻陈婠都觉得如坐针毡,心里不踏实,怎会还有心情上场?
即使太子如今对自己并无印象,但她仍是要避免任何可能的接触。
春日草木勃发,西林猎场一片绿茵繁茂,蔚为壮观。
渐次有车马粼粼而来,看场面委实宏阔。
秦将军所言不差,春狩不但有男子参加,更有京城大户官宦人家的女儿慕名而来。
只是并不同路。
九营大旗迎风猎猎翻飞,有擂鼓之音随风而动,虎贲营的旗帜上一只猛虎图腾张牙舞爪,气势磅礴。
安平头一次见到如此阵仗,兴奋地指指点点,“小姐快看,那边好多人赛马!”陈婠嗯了一声。
不一会安平又喊道,“原来真的有女子狩猎啊,京城的大家小姐,果然和咱们沧州的习俗不同!”
陈婠从前,多是在赏花对月此等风雅事上下功夫。
琴棋书画,信手拈来,自小就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形象。
猎场这般粗犷的地方,她是绝不会来的。
可现在觉得,也别有乐趣在其中。
“西林猎场便在眼前,安平扶小姐下来吧。”
周围人声鼎沸,陈婠由安平扶着,跟在陈棠身边,隔着纱帽望去。
正走着,突然一辆轩车从侧面斜穿而来,硬生生将他们逼退了几步。
安平连忙扶稳陈婠,嘟囔道,“这样莽撞!”
陈棠却突然站的笔直,定在原地。
只见从马车上缓缓走下一人来。
蛾眉宛转,削肩细腰,蓝紫相间的骑马服衬在身上,说不尽的婀娜妩媚。
那人将纱幔挽起,撩在帽顶上,“原来是陈校尉在此,险些惊了我的马儿。”
那声音婉转如莺,千娇百媚,熟悉地让陈婠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陈婠几乎已经快要忘记了她的模样。
不料一别数十年,竟然会在此处相遇。
曾经宠极一时的温贵妃,如今还是休宁郡主,温颜。
唯有她那夜的嘶喊仍在耳畔,她说,陈婠,我永远可怜你。
是该恨么?是针锋相对了十多年的对手。
隔世再见,才明白,那场对峙中,根本不会有人赢。
安平性子直率,分明是她撞了人,却还埋怨自家公子挡路,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正要上前分辩,被陈婠拉住。
而从见到温颜的那一刻起,陈棠的目光便紧紧追随,英俊的面容似乎更添神采。
陈婠看到兄长如此情态,心头一惊,蓦地沉了下去。
陈棠潇洒一拱手,“臣携家妹来观看狩猎,正可一睹郡主芳姿。”
温颜对于陈棠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将目光移至陈婠面上,轻笑一声,“你妹妹当真胆小,遮盖的如此严实,可是羞于见人么?”
陈婠静立不动,悠悠回了一句,“陈家小门户,不比郡主见惯世面。”
温颜只觉得那声音清澈,竟然还十分悦耳。
遂走过来,脸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掀起纱幔来,教我瞧瞧。”
陈婠往退一步,站到哥哥后面,“貌若无盐,郡主不必相看。”
温颜瞪大了双眼,瞧了瞧陈棠,忽然轻声一笑,“陈校尉的妹妹当真有趣,不如跟我回王府做个伴吧!”
陈棠近距离和温颜面对,七尺男儿竟然有了一丝拘谨。
这样细微的变化,怎能瞒过陈婠的眼。
见陈家兄妹两人俱都不语,温颜又是一笑,“就知道陈校尉舍不得,走吧,时辰快到了。”
她最后在陈婠面上扫了一扫,唇角上扬,眼神里有不屑的意味。
堂堂的大将军之女,自然是看不起她一介芝麻小官的女儿。
温颜裙摆飞扬,芳华无限好,登时成为猎场外一道亮丽的风景。
“气死奴婢了!”安平忍不住,“不过就是个郡主,就能这样瞧不起人?我们家小姐不知比她好过多少!”
陈婠及时制止她的话,走到仍在出神的哥哥面前,“大哥心中之人,就是休宁郡主吧?”
她不是问,而是笃定。
陈棠这次没有反驳,“休宁郡主有些娇纵,小妹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没有恶意。”
陈婠将纱幔撩起,定定望进陈棠的眼睛,“大哥以为,如此勉力打拼,就能博得美人青睐么?”
陈棠轻笑,“至少我如今还没有资格。”
陈婠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笑意,冷然而清透,“就算大哥将来封王拜侯,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陈棠胸中一窒,皱起眉头,“小妹此话何意?”
“她要的是帝王宠幸,她要的是凤冠后位,大哥你给的了她么?如若不然,那么趁早打消了念想吧!”
“小妹,”陈棠明显地不悦,“你从不会如此恶言伤人的。郡主和寻常女子不一样,她生性率直,你不了解她,才会生出误会。”
陈棠的语气是如此肯定,陈婠张了张口,竟无法反驳。
她只是万万不曾料到,大哥心尖上的女子,会是温颜。
也正是此刻,她终于明白,大哥为何终身未娶。
“若将来大哥后悔,休要怪妹妹不曾提醒。”
陈棠只好安慰她,抚了抚陈婠发顶,“小妹别生气,大哥自有分寸。”
陈婠置气不语,径直往前走。
忽听身后有人朗声道,“陈姑娘果然守信。”
晨曦中,秦桓峰甲胄卫衣,身形挺拔如松,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