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风起幽州画皮深
毓秀厅中,瑞王手执折扇,正在饮酒,身旁两名娇花似玉的姑娘作陪,时不时引来一阵轻笑。
封禛甫一入内,两位美婢登时收住了笑,连忙起身。
瑞王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调侃,“太子殿下不喜欢女人在旁,你们倒是要好生和陈妃学学,说不定,能入得殿下眼中一分。”
封禛刚刚餍足,自是一派神清气爽,坐定,“皇叔,还不传膳?”
瑞王摸摸鼻尖儿,语气暧昧,“太子在雨花阁待了一个时辰,满桌子膳食竟然一口未动…啧啧,陈妃那身子骨怎能禁的?”
封禛眼波扫过去,瑞王这才正色,“好了,言归正事。你所料未错,今夜,韩林来报,在鸿胪寺少卿府上,的确有行刺之人出现,但按照你所吩咐,偷梁换柱,他并未成功。此人身手极好,追至柳河旁,便踪迹全无。”
封禛眉心微蹙,“可有看清面相?”
瑞王摇摇头,“据韩林回禀,此人身长七尺,却头戴面具遮盖,夜黑瞧不真切。”
说着便将一枚青铜龙角面具放在案上。
封禛把玩着面具,眸中肃然,“宫中,可有何异动?”
他当日离宫,表面上是带陈妃出宫散心游玩,实则大有深意。
三王势力年久,在朝中结党营私,根基深厚,残余的拥护者不在少数,尤其以安王封沈最甚。
如今老皇帝病重,不能理事,太子监国,以雷霆手段,肃清藩王,软禁宫中,大有震慑天下之意。
此举,引来不少朝臣的非议,一时奏章各地源源不断,尤其以西北幽州四镇为甚。
幽州,正是安王封地所在。
宁春搬来厚重的从各地上京的折子,“殿下,这些皆是几日内送抵京城的奏章。”
封禛淡淡道,“放着吧,孤一个也不看,正是要让这些阳奉阴违的老狐狸们着急。再冷一段时日,只怕有些人便要原形毕露了。”
瑞王慢悠悠吃茶,太子的心思手腕,他从来都佩服,这正是为什么以瑞王如此放荡不羁、视权势为粪土之人,不理三朝九五,却偏偏愿意和太子亲近的原因所在。
瑞王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自然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原来殿下是在等他们自投罗网,鹬蚌相争,而坐收渔翁之利。”瑞王感概。
封禛又问宁春,“前些日子,幽州急报,原太守王章因激进起事,被刺史罢黜,递补上去的是谁?孤这几日未瞧折子。”
宁春欠身儿,将手头最上面的一封折子抽出来,“递补上去的是平伯侯世子周良彦,正是太子妃的兄长。”
是了,平伯侯国公府设在幽州,而皇后赵祯祖籍幽州,后随父入京,但族中亲眷大都留在幽州。
后来封王拜侯,但文昌帝始终没有提出让赵家族亲迁入京都。
如今平伯侯世袭爵位,太子妃的大哥任幽州太守,这点倒是暂且令他安心。
如今时局动荡,用周家人,的确要可靠几分,至少目前形势所迫。
“知道了。”封禛呷了口茶。
宁春却仍伸着手未收回去,“殿下,这折子正是新太守上奏,您可要瞧瞧?”
封禛想了想,这才接过来。
良久,他猛然阖上,“时逢世乱,总有些酸腐文人,仗着腹中几点文墨,便想着要替天下苍生表一表,上书陈情,颠倒是非!好彰显自己如何义正言辞,极是愚蠢!”
宁春连忙哈腰,埋头不语。
封禛将折子重重放在案头,“传令下去,此事放权于幽州太守,尽快肃清挑唆煽动民情之人,一个也不许漏下。”
宁春瞄了一眼太子,显然是发了真怒,但仍是壮着胆子说了句,“幽州上书陈情案中,发起人之一,乃是左司马吴白书,这吴白书是…”
封禛冷笑,“又是哪位通天彻地的高人?”
此时,一直旁听不语的瑞王开了口,“吴白书是陈妃母亲吴氏的娘家人,亦是陈妃的小舅舅。”
封禛只是冷声道,“无论是谁,此风断不可长,按律处置。”
宁春连连称是,端了折子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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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瑞王府时,夜色已深。
因为出宫时,封禛特地吩咐只许她一人伴驾,是以将安平留在东宫,并未带出来。
甘露在府门前迎着,因为太子和瑞王仍在明秀阁,便先教人将陈婠送了回来。
路过紫云楼,里面依稀传来轻音秒曲。
甘露便细心解释,“王爷喜欢雅音清曲,这是府内的歌姬正在练习弹奏呢,王爷每日皆要听曲儿,她们自是更加勤练。”
陈婠点点头,“来王府许多天,怎地从未见过王妃?”
瑞王年过而立之年,按常理来说,早已妻妾成群。
甘露笑道,“陈妃小主您不知道,我们王爷挑选女子的眼光十分苛刻,只怕全京城也没有几个能入得王爷的眼,所以,我们府上只有宠妾,并未立王妃。如今,是云惜最得爷的宠爱。”
陈婠不禁咂舌,这瑞王爷真是个风月场中的高手,但一个男人若万花丛中过,必定是心中有太难磨灭的情,才以至于片片绿叶都再沾不得身,更入不了心。
不过是随意想着,陈婠自然不会去探寻瑞王的家事,毕竟和自己无关。
但,王惠儿三番四次,央求自己带她来瑞王府玩赏,以陈婠的敏锐触觉,已能感到王惠儿似乎对瑞王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愫…
昨儿将她遣回陈府时,她生生要去和王爷道个别,感谢他招待之情。
正想着,就已经走到栖凤阁前的花圃中,甘露提前回去备水安置,便只剩陈婠一个人。
因为想了心事,她步子不自主地慢了几分。
忽然眼前黑影一闪,她抬头看时,不远处树下,一只白尾黑猫四腿笔挺,正定定凝着自己。
琥珀色的瞳仁竖起,散发着诡异的幽光。
陈婠猛地顿住脚步,浑身密密麻麻地泛起了一层细粒。
她怕猫儿,尤其是黑猫!
从前宫中她下过凤令,不许任何宫殿养猫儿,一只也不能留着。
说起来,她怕猫仍是要从被自己处死的李美人说起。
她死前,曾赌咒,死后要化作黑猫厉鬼,纠缠她不得安宁。
而不知可是巧合,李美人死去的当晚,太子的寝宫中便窜入一只黑猫,还将太子的手臂抓了长长的口子。
时为皇后的陈婠真怒,正是从那时起,后中之中,再无养猫之人。
虽然时隔两世,但那种刻入血骨的恐惧,并未随之消退。
黑猫往前走一分,陈婠便往一旁退一步。
正在此刻,有脚步声渐进,太子妃从树丛里走来,倾身将那黑猫抱起,在怀里轻柔地抚弄,“这是我养的波斯猫,名唤青萝,是不是很漂亮?”
此刻,周若薇背对着月光,分明是极其温柔的表情,却在暗影里现出几分阴厉。
但听到黑猫的名字,陈婠更是大骇。
青萝…那李美人的名字,就叫做李青萝!
周若薇和黑猫一同望过来,那一瞬仿佛融为一体,她就是黑猫,黑猫就是她。
强烈的震撼席卷而来,陈婠更加隐隐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只怕这太子妃,和自己一样,都不是寻常之人。
再想下去更为心惊,也许,周若薇正是从前的李美人!
“陈妹妹为何脸儿这样白?你不喜欢猫么?”周若薇上前,故意递过去一分。
巨大的震惊后,反而是平静。
陈婠很快便稳住心思,若自己的猜测是真,那么,面前这个笑面蛇心的女人,只怕是要将自己至于死地方休。
如此一想,倒不害怕了,李美人上一世就是自己的手下败将,重活一世又如何?
陈婠淡淡一笑,上前便伸手在黑猫背上抚了一抚,“怎会不喜欢?在家中时,我便最喜欢逗猫儿玩。只是黑猫颜色深暗,不如白猫好看,夜间出没,倒像是幽魂似的,好不吉利。”
周若薇脸色暗了一暗,她不曾想到一贯和风细雨、逆来顺受的陈妃会出言顶撞。
“陈妹妹此话何意?”周若薇面色不悦,教冷风一吹,又咳了几声。
陈婠福了福身,“妾身听闻家中长辈说过,黑猫预示不详,好心劝太子妃赶紧送走,莫要再惹得不干净的东西来。妾身乏了,就要回去安置。”
两人擦肩而过,周若薇猛地将她唤住,“这里有陈府的一封家信,方才你不在时,下人们便交给了我,陈妹妹拿着看吧。”
说完,周若薇缓缓往自己寝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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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陈婠便坐上马车赶往陈府。
一路上她面色凝沉,昨儿那封信是母亲亲笔手书,说家中出了事,务必要她回府一趟商议。
一进门儿,陈夫人便容色憔悴地迎了过来,执起陈婠的手,眼看就要落泪,“婠儿,你那个不成器的舅舅犯下混事,如今,娘只能指望你了!”
陈婠一听,心中便咯噔一声沉了下去,若非事关重大,母亲不会如此失态。
母女二人来到房内,关上门,陈夫人眼泪便掉了下来,“你舅舅从来就是这样执拗,原先考中了进士,一步一步好不容易升了司马。怎么就不能过过几天太平日子?那安王已经倒了,皇族家事,哪里轮到他一介草民指手画脚!可他偏偏要去往那刀口上撞,还带头写什么…什么陈情书!你说他怎么就这么糊涂!”
舅舅任幽州司马,陈婠是知道的,但因为两地远隔,不常见面,但时有家书往来。
在她印象里,舅舅吴白书是个喜欢读书的大文人,小时还教过自己写字,那时候,十里八乡都称他一声吴秀才。
吴白书性情温和,但一心只读圣贤书,后来听说,终于进士及第。
不想这么多年,在如此紧要关头,他却犯下糊涂事来。
陈婠一面稳定住母亲的情绪,一面问,“如今事态进展如何?”
陈夫人拭了泪,“已经被幽州太守下令,将他们一干人都压入大狱中去了。你父亲这几日在朝堂上奔忙通融,可幽州天高皇帝远,他在京城做官也说不上话的…”
陈婠秀眉紧蹙,“原是舅舅糊涂,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最恨藩王,他怎会如此愚钝!想来这几日,折子就要送到京城,但太子如今,不批阅任何奏章,只怕到时候先斩后奏,为时已晚了。”
陈夫人大骇,提高了声音,“婠儿,自从你入宫,为娘从没因为你得宠晋封而求你做过任何事情,但这一次不同,他是你的亲舅舅,你不能不救…”
陈婠道,“咱们家里不能先乱了阵脚,只要没到最后,便总有转圜的余地。先别让父亲动静太大,容我细想。”
陈夫人见女儿沉稳,心中也松快了几分,只含着泪坐在一旁不语。
陈婠抬头问,“如今幽州太守是何人任职?”
陈夫人想了想,“听你父亲说,是平伯侯世周良彦,这周家好像还是皇亲国戚来着…”
原本生出的一丝希望,也随着平伯侯三个字沉了下去,陈婠木然道,“周良彦,正是如今太子妃的嫡亲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