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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云涛风浪惊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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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凉风徐徐,陈婠坐在廊檐下的乌木条凳上。

许久,见殿中动静差不多了,估算着时辰,便起身推门而入。

赵尚仪已经重新穿好,跪在地上,红肿着眼睛。

“翌阳长公主可是说完了,如此,便先退下吧,本宫要服侍陛下安寝了。”陈婠声音轻柔,静身立在她面前。

赵尚仪缓缓站起来,抬头眸光倔强,她擦干净眼泪,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意味,“奴婢临走前,会将事务交接给新任女官,这几天还要劳烦陛下恩准奴婢出入正阳宫御书房。”

思忖片刻,权衡利弊,封禛点头应下。

打发走了赵尚仪,心头的大石终归落了地,不禁长舒一口气,“方才之事,辛亏婠婠聪慧。”

陈婠一头乌发如云往下散着,柳腰如水,轻轻依偎到他身旁坐下,“能替陛下皆为分忧,是臣妾应尽的本分。”

她突然主动的亲昵,封禛在心底生出一丝受宠若惊的窃喜。

将她拥入怀中,此时灯火俱寂,窗外蝉鸣,两人皆是一句话也不言,满心沉下来,竟然有种风浪过后的平淡安心。

而这种平淡,在风刀霜剑的后宫中,是如何难得的可贵。

封禛轻轻拍着她的肩,轻柔爱抚,另一只手也摸索着,握住她的柔夷,“朕应允的事情,决不食言。”

陈婠明白,他说的事情,便是封自己为皇后。

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世皇上和从前十分不同,那眼神里是骗不了人的。

从前的一切,都是她费尽心力争取过来,如今,他却是想尽办法送上门来。

若说全部因为宠爱,陈婠是不信的,所以这种恩宠,她始终抱着冷静的态度对待。

她一直在等待着,他最后的筹谋浮出水面。

只可惜,事与愿违。

又往他怀中蹭了蹭,她乖顺地像只猫儿,封禛清润地问了一句,“十七岁生辰,婠婠想要甚么礼物?”

陈婠低声似是自嘲了一句,封禛再问,她便正色道,“家奴来报,说母亲近来身体欠安,陛下若要送礼,不如允臣妾回府归宁。”

陈夫人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此事从前在陈道允处听到过,前些日子皇上瞒着陈婠派了太医去陈府医治,本是不想让她忧心,可这一次不知是谁放出了风声。

“婠婠打算何时归宁?”他漫不经心地问。

“自然是越快越好。”

封禛见她轻柔婉转,却眉心深蹙,便应了,“那就明日吧。”

正好可以避开这几日和亲之事,也可以在太后面前遮着风头,免得再生是非。

陈婠得到满意的答复,这便也由他的意思,顺从起来。

母亲的病,是大哥走后不久犯得,虽然是头风的旧症候,但是此次却格外厉害。

说起来。父亲那边风声瞒的很紧,陈婠能知晓此事,全然是巧合。

昨日眉心去太医院领药,遇见了合秀宫温淑妃的婢子霜灵,霜灵正在和孙太医说话儿,眉心来到时,他们不偏不倚正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恰恰就被眉心听到,霜灵问的是,“孙太医,最近仍是每日去陈府诊病么。”

孙太医不置可否,然后瞧见眉心过来,连忙止住话语。

陈府,满朝文武百官,陈姓的高官就只有自家娘娘一家。

如此这般,消息便迂回地传到了陈婠耳中。

封禛揽着她一同上了床帏,岫玉便进来剪烛熄灯,红绡帐底铺了一层墨玉,外面置了冰炉,入夜之后正阳宫寝殿清凉丝爽,舒适非常。

似乎皇上今日格外疲惫,抱着她亲昵了一阵,没有进一步索求。

枕在他手臂上,许是喝了酒,陈婠身子飘飘然,很快便入了梦。

而昏暗之中,封禛却双目清明,转头,尽在咫尺地凝着她的面容。

琼鼻樱唇,肌肤瓷白,浅睡时长长的睫羽轻轻微颤。

他一直控制不住自己回想,方才她不经意的那一句低语。

她是说,只要不是琼脂阿胶就好。

因为阿胶这两个字,他听得清楚。

上一世,十七岁那年生辰,正是她诞下太子的第一年,为了替她补血调息,特地从北戎地重金买来的补血圣品。

但偏偏陈婠体质偏寒,那琼脂阿胶服用后脾胃不和,浑身出疹,折腾的太子不得已断了奶,后来交由乳娘喂养。

所以后来,陈皇后不食阿胶,是后宫里人尽皆知的规矩。

只是为何,她会突然提起阿胶。

封禛凝眉,怀中娇柔纤细的身躯,心中总是有一种难言的预感。

近来发生的一切,总能和从前有丝丝缕缕的契合,若说是巧合,那么也未免太多了些。

陈婠似乎是做了梦,身子一直在轻轻抖动,封禛轻拍安抚着,虽然这一世,自己已经费尽心思要留她在身旁,但患得患失的担忧却日渐加重。

半夜时,窗外远处隐隐红光升起,恰封禛浅眠,登时从睡梦中醒来。

夜黑风静,殿中红蜡成灰。

便在万籁俱寂之时,枕边人梦呓般地轻呼了一声,“麟儿莫怕,我在这里…”

这一句,无异于黑暗中的惊雷,滚滚烈下。

麟儿,是他们的儿子,上一世太子的封麟…

封禛一时浑身僵硬,神魂俱催,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的疑虑,再次被翻起。

单用巧合二字,却是难以完全解释。

他再问,陈婠已然睡得熟,不再多言。

麟儿二字,无疑是重重刺在他心尖儿上。

回想起当初,毒害温贵妃一事,被细作走漏了风声。

待他匆匆从行宫返回时,已然是纸包不住火,后宫大乱。

几位肱骨重臣以镇国将军为首,当日便入御书房,以边关十数万兵权为筹码,要求惩戒皇后,施以极刑。

在紧迫的形势之下,未免将此事闹大,更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身为登基不久的新皇帝,封禛只好出此下策,先下手一步,将她打入冷宫。

终归是保住了她,保住了陈家。

一晃世事如梭,经过近十年的光景,终于将温氏一脉势力连根铲除,而太子亦长大成人。

每每私下去冷宫探看,却从未进去过,只是远远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么多年过去,仿佛她仍在身边不曾离开一般。

十年之后,当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迎她回宫时,等来的却是病入膏肓的音讯。

那份复位的诏书,最后陪她一同葬入皇陵。

伊人已逝,万般皆空。

--

过于沉重的回忆,被天边滚过的一道惊雷打断。

他撑起身子,陈婠安静的睡眼仍在眼前。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细细的呼吸,柔和的眉眼。

多少话,硬生生梗在喉头,却只是落地无声。

忽然间,殿门外叩响了两声,紧接着是宁春进来,形色匆忙,跪在帷幔的外面,“回陛下,奴才收到急报,西面的宫舍走水了!”

封禛坐起,“哪个宫殿?”

宁春声音颤抖,“正是周才人的鸾秀宫。”

宁春话音刚落,封禛的手臂突然被柔柔握住,一回头,陈婠正睡眼朦胧地望着自己。

心头百味,一时恍若隔世。

封禛尽量克制住心头的冲动,安抚道,“婠婠莫怕,安心睡着。”

陈婠揉了揉眉心,好似做了一段绵长的梦境,十分疲乏。

吩咐好宁春下去指挥救火,封禛却再也无一丝睡意。

窗外天边火势越来越大,照的上空一片红彤。

柔丽的面容上挂着浅淡的疑惑,封禛忽然环起手臂,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力道之大,陈婠觉得胸房被挤得疼了起来。

但他只是一语不发,陈婠一头雾水,摸不清他的意思,“方才臣妾做了梦,十分不吉祥,果然,就出了事。”

封禛将她拉开一段距离,深眸凝着,“婠婠可还记得方才梦见了什么?”

陈婠揉着额角,眉心微蹙,“臣妾梦见了儿时姨母家一同长大的表妹,梦见她有次坠河,险些被河水冲走…后面,就记不得了。”

封禛呼吸一窒,他脱口问道,“你的表妹,名唤什么?”

陈婠古怪地盯着他,“臣妾表妹姓薛,单名一个琳字,陛下为何问起她?”

原来,她方才睡梦中喊得是琳儿…

封禛眉心深蹙,心头空落落的,近来患得患失的情绪愈发重了。

--

鸾秀宫走水一事,并没查出任何结果,这火烧的蹊跷。

但好在一个时辰之后,便天降大雨,免去了更重的损失。

只是鸾秀宫被毁,是再不能住人的。

许久未在被提起的周才人,也因为鸾秀宫走水一事,重新回到了后宫众人的视线当中。

新封的婉贵妃回府归宁,而翌阳长公主的和亲送行之日,已然到了期限。

当日十里红绸,天子亲自送嫁。

翌阳长公主一袭嫁衣如火,如云霞灿烂。

自定下此事之后,懿太后便气的发了病,今日养在慈宁宫,并未出席。

暹罗世子颂汶纳高坐马上,春风得意,一段告别之后,暹罗使臣一行人便启程出了司马门。

临行前,翌阳长公主却忽然下了车,说还有一句话要对陛下交代。

封禛见大事已成,遂并没在意,允了她的请求。

凤冠霞帔之下,翌阳长公主素身而立,一笑倾城,她红唇轻启,吐字如珠,“皇上若在宫中无事,可以去婉贵妃的寝殿好生瞧一瞧,相信会有令您惊喜的发现。”

而后她嫁衣猎猎,决然蹬车,再没有丝毫回看,不多时,便远行消失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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