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偷梁换柱盖弥彰
绣榻温软,虽小却雅,屏案纱窗,窗外一帘月色,月下树影摇摇。
静谧非凡。
这是封禛第一次宿在陈家旧居,怀中美人儿在抱,难得的安心。
从前此时,陈婠已经是他的皇后,而陈府也搬至上阳街大道的阔宅去了。
两人斯缠许久,原本已经抱着睡去了。
烛影剪下,不一会儿,陈婠见他睡熟,便轻轻退出身子,正起到一半,那一头乌发却是被男人压住了。
她只得缓缓拿起他的手臂,如此极小心地弄了许久,终于下了榻。
屋中昏暗,陈婠披起衣衫,细细碎碎地提了灯出门去。
隐隐听得她和偏厢的婢子轻声说着话儿,不多时,就有木桶打水烧水的声音传来。
榻上之人张开眼,果然所料未错,陈婠没有带避子药回家。
麝香久服伤身,如今他终于明白,为何她宁肯失去生育能力也不肯给自己生孩子,必是恐极恨极怨极。
封禛不由地冷了眸,一阵心疼。
这药,定然是不能让她再吃了,趁还有机会转圜,但想要挽回她的心意,却是急不得。
封禛太了解她。
别看她表面上温婉顺从,可骨子里却倔强的紧,逼得太紧,反会弄巧成拙。
思量间,因为夜深寂静,能听到水花淙淙溅起的声音,陈婠果然是在沐浴,她要洗去身子里残留的东西才能安心。
宁春守在回廊下,忽而听得里面叩门,便一咕噜坐起来,只见昏暗中皇上坐在圆桌前,“倒杯茶水来,朕口渴了。”
不一会儿,便端来温热刚好的玉瓷杯来,封禛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而此时,陈婠那厢的水声已经止息,想必是沐浴完毕了。
阖上门,将屋内的烛光微微挑亮了一些许,烛光下男人清俊高华的脸容上,忽而现出一抹复杂的笑意,其中透着淡淡的狡黠。
从怀中拿出提前向魏太医要来的药粉,展手散入玉瓷杯中,待粉末化干净了,和清茶融为一体,闻之无味。
里面装的是助孕调理身子的药。
心道这魏太医果然点子多,是个可造之材。
陈婠湿漉漉的长发正拿在手里用棉锦揉搓着,抬步推开门,不由地一怔。
封禛正一派餍足地半倚在床头,端了热茶冲她清淡一笑,“婠婠去沐浴,也不知唤朕一起。”
陈婠反手阖上门,低眉顺眼,温柔一句,“臣妾见陛下安睡,不敢打扰,浴房还有水,臣妾这便叫婢子烧上。”
封禛将她拉过来,偎在床边儿,将热茶递了过去,“方才辛苦了,朕要的茶,喝了暖暖身子。”
陈婠只好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还来不及品味儿,封禛却将她往怀里一带,缓缓将茶水往口中送。
她便只得仰头喝下,沐浴完毕本就口渴,如此就饮了许多。
封禛满意地将杯子放在一旁,凑过去,竟带着几分市井的流气,原本略显清冷的面容亦鲜活起来,坏坏一笑,“婠婠你将朕弄醒了,如此良夜怎可辜负,这么多日未见,该要如何补偿?”
“臣妾累了,陛下也该节制龙体,多休养一些。”陈婠说的义正言辞,封禛抵住她额头,眸光郑重,唇上仍是挂着笑,“婠婠不在宫中,朕孤枕难眠。”
陈婠掀起眼帘,迎着他的目光,淡然道,“陛下宫中美人如云,怎会床枕孤寂?”
封禛将她转了位置,放在枕上,“婠婠若是不信,日久自然会见分晓。”
陈婠不以为然,握住他游走在脸颊上的手指,“选秀时,臣妾会替陛下甄选美人儿,上回那个秀女吴歌就十分不错…”
她还未说完,已经被封住了唇,后面的话都被他吞入口中,不给任何机会。
此中缠绵,情谊不尽,云端谷底,各自清明。
已是后夜,陈婠自然不能一再沐浴,便作罢。
翌日清晨,正厅中陈家夫人老爷恭迎圣驾,妾室和庶子站在背后候着,并未上桌。
皇上一身天青色常服,俊逸如谪仙,悠然而来,手臂微微环住陈婠,落落大方地摆手示意众人平身,“说起来,朕与陈卿亦算是一家人,在家中不必如此拘泥,反倒失了融融乐趣。”
皇上既然如此说了,自然便要遵从。
朝堂上的君臣礼节,化作饭桌上的侃侃而谈。
眼见皇上对自家女儿的宠爱真切,温存体贴,并非从前所想的天家冷情。
陈夫人暗自欣慰,女儿总算没在宫中委屈了。
今日休朝,天子驾临,陈老爷自然早膳是陈夫人亲自下的厨,皇上连连称赞,又转头温和地望了陈婠一眼,“婠婠师从其母,也学了好手艺。”
陈夫人不禁疑惑,自家女儿从来皆是是指不沾阳春水的,何时学过厨艺?
仍是陈婠听出了门道,“家中可有陈年的桂花瓣?”
陈夫人点点头,陈婠便拉了母亲一起离座,“母亲听不出呢,陛下这是念着女儿做的桂花糕。”
封禛宠溺而嘉许的目光扫过来,但笑不语。
陈婠的确最懂他的心意,此般默契,实乃舒心畅快。
婉贵妃和陈夫人一走,也带走了一旁的妾室和婢子,厅中便只剩下君臣二人相谈甚欢。
庭院花草散香,喜鹊儿在枝头喳喳而叫,意趣盎然。
“朕此来接婉贵妃回宫,顺便有一事要交给陈卿去办。”他容色清清,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陈道允多少料到,皇上虽然年轻,但办事手段凌厉,绝不是庸碌之才,这也是为何陈家父子皆是心甘为他尽忠效力。
主上清明,为人臣才能一展抱负。
他正色,“陛下若有吩咐,微臣定当竭力。”
封禛拿出一卷令圣令,“今日休朝,劳烦陈卿去一趟守城关。传令下去,宫中将行选秀,出入严格限行。六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需持通关文牒方可出城。”
陈道允退席接旨,素来户部多管理内务财税,出面传旨却是头一遭。
对于陈道允的忠心,封禛丝毫不做怀疑。
“陈卿与兵部尚书沈岩同在尚书省任职,交情如何?”
沈岩此人心机深沉,封禛始终看不透他,或者说隐藏的太好,不是贤臣必是奸佞。
“萍水之交,不甚了解。”
封禛笑了笑,“朕不过是随口一问,陈卿不必紧张。日后同朝为官,多留意一下沈尚书的动向,若有异动,速入宫向朕回禀。”
这话,说的虽然隐晦,但言中之意,是叫他监视兵部尚书。
朝中分太后和皇上两党,交锋激烈,由来已久。
陈道允应下,“前日,微臣曾见沈尚书通过玄武门入宫,但观其路线,亦不像是去陛下的正阳宫,不知后来陛下可曾接见?”
封禛凝眉,前日只知道太后在聚仙台静养,如此一梳理,恰好印证了猜测,同行的还有抚远将军部下总校尉统领乌格。
“朕记得,沈尚书家还有个女儿。”
“微臣所知,亦在选秀女之列。”
封禛冷冷一笑,“都道是重男不重女子,可朕看来,生在官宦之家,有个好女儿,倒比男儿强上百倍。”
吴家、沈家都急着将女儿送进后宫,若是将这些女人放在身边,那日子总是无一日清宁的了。
岂能如愿?
陈婠端了热腾腾的桂花糕进来时,皇上和父亲已经说完正事,正说着种花养鸟的闲事。
封禛捻了口桂花糕,细嚼之下,“正是这个味道。”
陈道允也跟着长了一块,却不由地一怔,这桂花糕做的十分普通,皇上是用惯了玉燕珍馐的主儿,怎会觉得这糕点好吃?
却不知,醉翁之意不在酒,品尝美味所图不过是心境。
那晚初入东宫,第一次欢好之时,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便是伴着清新的桂花香气,绵长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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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早膳,封禛在陈府小院里散了回步子,便拉着她出了门去。
二马轩车,并未有皇家黄锦带垂落,显然他是不想声张。
马车咕噜噜行驶在宽阔的上阳大道上,窗外景致变幻,忽然悠悠停了下来。
陈婠一瞧,不由地眼前一亮。
此处乃是上阳街最繁华的地界,往前便是京城最热闹的街坊市集,离瑞王的酒楼不远。
但此地临着清河,院落景致错落,风水极好。
“河畔街角,此处颇有大隐隐于市之妙趣,婠婠可喜欢?”封禛随口说的,但这话却听着无比熟悉。
好像从前,再一次回府归宁时,她途经此地,艳羡四周景致,便是说了这番话。
惊讶之余,陈婠转头看他,只余一派风清。
竟是和自己心中所想如此契合。
带着一丝被窥见的心虚,陈婠淡淡一笑带过。
“日后,也许朕会时常来陈府,地方太小,朕住的不习惯。昨儿忘记同你说,朕已经圈下了这块风水宝地,赐给陈家做新宅。”
料到她会推脱,封禛已然先一步发话,“你们陈家忠心效国,这是应得的,谁也不敢议论是非。”
从陈婠一闪而过的眼神中,封禛更可以确定,她的确是记得的。
一路上心情甚好,绕着淮安京都河边散了心,这才回到陈府,宁春便迎了上来急报,“宫中来人传话,说太后娘娘发病,问陛下可否回去?”
封禛弹弹衣摆,“如此,即可起驾回宫,回宫之后,你去储秀宫宣旨,选秀于十九大吉日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