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天涯路
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 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甚么如何?”
“做苏太太的日子。”
孟锦绣与陆鸱吻在莫斯科机场相识,彼时陆鸱吻坐着俄罗斯自产的小飞机tu-151自基辅飞往莫斯科,再转道北京, 继而往南飞, 小飞机容量小, 两个机翼似肥鸡翅膀一般扇扇摆摆, 陆鸱吻一路胆战心惊, 生怕一个不慎,自平流层跌落厚实土地。她心中默念, 早知如此,不要贪图这样便宜, 走赫尔辛基回国更为妥当。
甚幸, 两个小时安稳过去,陆鸱吻还稍稍感概,这俄航果汁供应商真厚道,竟比平日在超市所见之凡品都要美味许多。
待下了飞机, 基辅之通讯网络在俄并不好用, 此时的孟锦绣就坐在莫斯科小小机场里,这姑娘扎个马尾,皮肤白皙, 看着就不是越南缅甸特产歪瓜裂枣之品种。为防意外, 陆鸱吻还特意上前用俄语打了个招呼, “姑娘, 你能将手机借我用一下吗?”
......
时间真的在电光火石间走得太远,十年的光阴都已离开,当时青春正好的女孩子们悄然成熟。
听闻陆鸱吻征询她的婚姻生活,孟锦绣转过头来,她依旧黑发垂肩,陆鸱吻一手抓过去,“你怎么就一点没老呢?”
“嗤”,孟锦绣拍开来人的手,“婚姻就是那么回事,我入围城之困,你也快了。”
“新郎正在赶来的路上,还未与我相遇。”
孟锦绣摇头,“前几日我去参加一场婚礼,新娘家里偌大庭院,家住九龙塘,门口用奥地利水晶铺就英文字母‘我的花园’。哎,当时一眼,几乎落泪。”
女孩子说起别人的浪漫,都是分外向往的。陆鸱吻叹气,“你并非向往她的花园,你是春来红杏闹,心中别有枝头抱。”
孟锦绣笑着摇头,“我倒是想琵琶别抱,可惜这年头......”
陆鸱吻呶嘴,“你家先生来了。”
孟姑娘赶紧转头去看,后头空无一人,然后一巴掌拍在陆鸱吻肩上,“你倒是会下套。”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陆鸱吻摊手,“孟小姐,你惜福,苏徵有钱有貌,对你百依百顺,你还奢求甚么?”
外头拍摄顺利,唯有莫贝贝不喜欢自己的旗袍,“这衣裳土得掉渣,穿出去简直不知是饮喜酒还是参加殡葬?”
与莫贝贝同来的两个模特儿回她:“并没有人让你穿出去,拍完照放下就是了。”
贝贝莫抬头望墙上钟点,“快一些,我晚上有约,快要到时间,我耽误不起。”
一个模特儿又回她:“要不是你自己,怎会耽误大家拍摄,你不如催自己更应该。”
那个同公司的模特儿步步不让,莫贝贝‘啪’一巴掌呼在对方脸上,“你是甚么东西,下九流的玩意,哪里来的胆子说我?”
那个模特儿红着眼睛,“你又是甚么东西,哪里来的胆子打我?”
女人吵架没有缘由,一言不合就动手开撕。莫贝贝斜着眼睛,露出上位者的姿态,“不拍了,没法拍,我晚上有约,没空与你们瞎耗时间。”
莫贝贝穿着她玛丽珍复古小皮鞋,手里挽着同款手袋,头上戴着时髦大卷发,穿着短款小旗袍不回头直接开门走了。
等陆鸱吻出来,才见爱丽丝捂脸痛哭,“她......她得意甚么,不就是有个金主吗,她......她过去比我还穷......”
人呐,看见昔日姐妹飞黄腾达,多数心里都不是祝福,十成里有八成是别扭的。余下一成者心胸阔达,说一声山高水远,来日再会。
再余下一成,最为恶毒,念念诅咒,“她个烂母鸡插尾巴装凤凰,飞啊,飞啊,还没飞上高枝,就要摔死。”
其实爱丽丝是厚道人,她与莫贝贝同期出道,一起住过村屋,一起走过几百块一场的商业走秀,一起买过假名牌,一起穿过过气无数个季度的大牌打折衣裳。她们有过无数个一起,她们共过患难,只是到如今,没人与她同享富贵了。
谁和谁的友情能千秋万代永垂不朽?听说爱丽丝与莫贝贝还是切过乳猪插过高香拜过关二爷的江湖姐妹。这不,时间刚刚踏入新年,一切都变了,连关二爷都不灵了。
爱丽丝伏在沙发上,小脸肿肿的,陆鸱吻拍她背,“别哭了,丢人。快起来,换衣裳,回去吧。”
“嗯”,爱丽丝从沙发上爬起来,说话抽抽搭搭的,“陆、陆姐,对、对不起,我、我明天能不能重新来过,我、我不能没这个工作的,我、我......”
爱丽丝‘我我我’了半天,陆鸱吻听明白,她拍对方的手,“嗯,你明日再来,还是拍你,不换人。”
得了保证,爱丽丝才破涕为笑,她除下手上玉镯,“陆姐,这是道具,我放在这里,你们清点一下啊。”
另一个模特儿除下颈上项链,珍珠链子镶嵌冰种翡翠,两者合在一处是一套的,沙发上有项链和镯子,还缺一对戒指。
孟锦绣问旁边的助理,“戒指呢?”
灯光师和助理还有摄影师面面相觑,无人知道那一对翡翠戒指去了何处。孟锦绣一双眼睛极为严厉地扫在服装助理身上,“你是耳聋还是眼瞎,屋里统共几个人你数不清吗,东西是借来的,如果弄丢了,你教我拿甚么去赔?”
几人迅速分开去找,化妆箱,衣帽间,连摄影器材的内部都恨不能剖开看一遍,四处皆不见。
孟锦绣靠着墙,“完了,完了,这是借来的,这是一整套冰种翡翠,人家不肯借的,我去了四次,说只借一天,隔日就会还的。完了,真的完了。”
那个完全不红的模特儿道:“陆姐,要不要问问baby,她是刚刚才走的,她或许看见了。”
陆鸱吻扭头问爱丽丝,“她人呢?”
爱丽丝苦着一张脸,“她说她赶时间,她要去吃饭,衣服都没换就走了。”
那一个模特儿附和,“是啊,baby自己的衣服还在那里,包也在,她是穿旗袍走的。”
陆鸱吻将莫baby的衣服抱出来,一手要打开她的手袋,孟锦绣拦她,“鸱吻,这是犯法的。”
“锦绣,你爸爸是大状,懂法,我又不懂。我只懂得,她偷穿了你们的衣服,拿了你们的戒指,还跑了。”
陆鸱吻挡开孟锦绣的手,将baby莫包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倒出来,里头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只剩下一盒见底的粉饼和一块吃了一半的朱古力威化。
陆鸱吻笑,“她倒是早早就瞧上你们的衣服鞋子包包了,手机钱包钥匙口红倒是一样不剩啊。”
陆鸱吻丢开那粉红色变形过季好几年的香奶奶小包包,“行了,都别找了,报警吧。”
事情已显端倪,孟锦绣也不急了,反而放松下来,她说:“baby拿了应该说一声,她想去赴宴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拿了就走。”
陆鸱吻自己掏了手机出来,“那行吧,我来报警。”
爱丽丝跟过来,绞着一双手,“陆姐,baby会不会去坐监啊?”
陆鸱吻瞥她,“你问我作甚,你去问孟小姐,一则失物是她的,二则,她爸爸是知名大状师,你问她吧。”
孟锦绣拦陆鸱吻的手,“阿陆,不至于,不至于如此。嗯?”
爱丽丝也连连点头,“是啊,不要报警,baby不是有心的,她是见那包包鞋子好看她才穿走的,她不是有心的......”
陆鸱吻抬头看她们,“我又不是法官,你们求我有什么用,我只是希望将东西找回来。”
“我知道,我知道baby去哪里,我知道她去哪里吃饭,不如我们去找她,找她把东西要回来好不好?”
爱丽丝道:“陆姐,我知道她去哪里吃饭,之前她同我说过两次,说今次是见大客,说是她老公第一次带她见正式朋友,很重要的。”
爱丽丝入化妆间脱衣服,“我很快的,很快的,陆姐,你等我。”
孟锦绣拍手,“好了,收工,今日没拍完的,明日再拍。”
陆鸱吻在沙发上坐下了,点燃一支烟,孟锦绣在她旁边也坐下了,陆鸱吻又递一支过去,孟锦绣叹气,“照我以前的作风,一定要告得baby莫底裤都脱了。”
“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也只是个打工的,就连拍个封面,我都没有话事权。” 孟锦绣捏着烟,“你还不知道我,我是看不上这帮嫩模的,我本想请昔日的电影皇帝出山来拍这期,但上头说市场皆好女色,还是请几位姑娘坐在一起勾心斗角比较有看点。”
“是苏徵不同意?”
“结婚几年,我发现他并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不过他家里富裕,经得起挥霍。我就不同了,我若是敢败坏一点点,那就是败家婆娘,人人喊打。”
孟锦绣笑,“这就是所谓婚姻。鸱吻,单身上好,你且行且珍惜。”
陆鸱吻趴在沙发这端,“帮你我有什么好处,咱们不过露水姻缘,你现在叫我为你卖命,我不比过去,过去我要钱过日子,现在我甚么都不缺,我为何要帮你?”
萧九龄坐起来,陆鸱吻盯着他,好像看见了十一年前的自己。
......
萧九龄念了普希金《我曾经爱过你》,陆鸱吻缩在沙发上,萧九龄脱下的大衣西装都斜在沙发那头,她伸出手来一一抹平放好。放好的时候,她还偷偷翻了下衣领,萧九龄说:“去年的款,今年打折了。”
陆鸱吻点头,“去年我同学买了这件,他后悔的要死,买了一件衣服,跟着我吃了三个月稀饭,我说他要被雷劈。”
萧九龄转身,“为什么?”
陆鸱吻笑:“装逼。”
萧九龄从酒柜拿了两个杯子出来,道:“你们小姑娘,听你们说话都有障碍,感觉听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