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062
沧溟突然觉得元心看着元夕的眼神让他很不爽。
哪里不爽？
那双漆黑的眸子泛红，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的眼眶滑落，他的胸膛也剧烈的起伏着，仿佛里面藏着一只猛兽，要冲破他那单薄的胸膛腾空而出。
他还看见元心的背脊挺得笔直，双臂紧紧抱着元夕，脸上一贯的柔和在一点点剥落。
他咬紧牙齿，下巴上的线条绷得死紧。
沧溟知道他为什么不爽了，这样的元心不是为他。
那么多次，不论他如何羞辱他，对他如何残忍，他都不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怨愤，但是现在，为了一个外人，他在恨他。
“元心，没关系，元夕可以轮回，只要有机缘，他还是可以飞升成仙。”禅古拉了拉元心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捏得死紧。
禅古只能轻轻叹息一声，暗道今天这事儿，恐怕难以善了了。
“过来！”沧溟在站不远处，双眸已变回冷漠的银色，冷声对元心道。
那边君如陌等人还在与怪物搏斗，那怪物似乎被激怒了，愤怒的狂啸着，虽然看着笨重，动作却一点都不迟钝，被君如陌他们团团包围住也能抵挡。
元心先看了看辛墨和君如陌他们，把元夕的尸身放在一团云上，这才踏着虚空一步一步朝沧溟走过去。
他的背脊仍旧挺得笔直，双手捏成了拳头，一只手隐藏在广袖下面垂在身侧，一手搁在胸口的位置。
沧溟也紧紧地盯着他。
元心长的真的算不上特别好看，不过他有气质，特别是配上他那双点漆似的眸子和温和似水的神韵，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倒也俊美，与卿澜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
卿澜精致俊美却随身携带着让人不易靠近的圣洁光环，显得清傲又高高在上。
元心就随手可触，就好像只要他伸手，就能勾他入怀。
不过此时的元心显然已经不再是那个沧溟熟悉的元心。
他总是以为，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命，这么多年了，就算轮回的时候，也是孤孤单单的来，清清冷冷的去，一直在等着什么，心里也清楚等不到，所以当禅古找到他的时候，他说他不愿意长大。
明明没有记忆，却排斥长大。
一直当那个傻乎乎胆小又怕事的元心多好？
沧溟没见过这样的元心，那双漆黑的眸子依旧亮，却带着寒意，仿佛没有丝毫温度的寒玉。
让人看不进去。
元心终于走到了沧溟跟前。这一段距离对他来说太漫长，他特别想用法术一下子站到沧溟跟前。
但是他没有。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元夕死了，元夕死了，他是为了救我死的，终于有个人，在乎这条命。
不管是为了还人情也好，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也好。
在元心心里，元夕占的位置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所以他很抱歉。
他知道最近元夕一直在注意他，但是他没想太多，所以他很抱歉。
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呢？
藏在广袖里的手伸出来，元心看着沧溟的眼睛，把手中的匕｜首，用力刺进了沧溟的胸膛。
其实，沧溟早就看见他手里的匕｜首了。
他看了看胸前的匕｜首，周围的衣服已经被血打湿，他又看了看元心，冷酷的双眼滑过一抹不敢置信。
可能他既不敢相信元心会杀他，也不敢相信他自己居然会纵容元心对他动刀子。
噗的一声，元心拔出了匕|首，沧溟胸口的血汹涌而出，刺目之极。
只是，这样显然动不了沧溟分毫，他的心脏就算是被元心捣烂他也无事。
元心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眼泪却汹涌而出：“我没用，我杀不了你。”他说，然后又举起手中的匕｜首，再一次狠狠刺进沧溟的胸膛里，脸上布满恨意。
沧溟似乎这才回过神，一掌打向元心的胸膛，然后就跟前面几次那样，元心的身体被狠狠击了出去，变成了断线的风筝……
“住手！”一个白色的光球横空罩住元心的身体，带着他飞到了禅古身边，天帝终于姗姗来迟。
“沧溟，枉你身为上古战神，杀害无辜，倚强凌弱，竟然堕落至此。”天帝的开场白总是这么正义凛然。
君如陌心中狠狠的嗤笑，跟辛墨对视一眼，几人一起出击，逼退怪物后退回到禅古这边来。
天帝都出场了，肯定是来做主的，看他表演。
辛墨帮元心检查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看了看那边的沧溟。
刚才沧溟那一掌看着无比凶险，他们都以为元心会魂飞魄散，没想到元心只是受了内伤，调养一段时日就会恢复。
“本神君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上神来啰嗦，我且问你，卿澜在何处？”沧溟没有再管元心，他随手拔了还插在他左胸上的刀子，掌心抹过，两个露血的洞眨眼完好如初。
天帝慢条斯理的捋着胡子：“沧溟，玉肌神君的去向小神如何得知？本帝只是好奇的很，玉肌神君分明不是这般教导你的，你怎地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沧溟脸色一变：“你是谁？”
“小神在上古界不过一个无名之辈，哎呀呀，只是天尊他老人家随手使唤的一名小弟子而已。”
众仙大惊，原来天帝也来自上古界？
禅古悄悄跟辛墨说：“这老头又开始忽悠人了，什么小弟子，他那时明明好几十岁了，因为根基差，天尊他老人家很嫌弃。”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上古界大乱的时候，强者都陨落了，反倒是剩下了这么个根基差的，最后天尊他老人家实在没办法，想方设法保了天帝一命，否则，天下就会更乱了。
禅古的情况也差不多，那时他还小的很，禅机神尊就跟天尊一起，把两人送到了后世，然后上古界带着所有的罪恶和凶兽一起消失，这才免了一场大浩劫。
沧溟显然也对这个根基差的天帝完全没有印象，不过他倒是跟焱苍一样，看这老头很不顺眼。
天帝娓娓道来……
“当年本帝听说你原本是人界部落首领的儿子，天赋异禀，十多岁就骁勇善战，很得你父亲钟爱。但是后来，你父亲一个姬妾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孩子周岁能言，三岁会识字，五岁会自己创造文字，被人称为神的使者，你父亲果断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后来，你杀了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叛出部落，被你父亲追杀，是玉肌神君救了你，带你上了神界，教你知礼，授你法术……”
“是我先遇到他。”沧溟突然大叫起来：“焱苍算什么？一条懒惰恶心的龙，明明是我先遇到卿澜的，都是焱苍，没有他，卿澜是我的。”
天帝摇摇头：“你可知，玉肌神君当初救你，其实是奉了天尊的命令？那时凶兽猖獗，你天赋神力，天尊就命玉肌神君带你上了神界，教授入门法术和礼仪道德。”
原来，是这样？
沧溟不由想到元心，当初卿澜无意中跟焱苍谈起：“我这里缺了一个侍弄书房的孩子，据说人界的孩子总是聪明伶俐的，眼睛漆黑有灵性，等有了空，你我上人界走一遭吧？”
然后沧溟就转身下了人界，把元心带上了神界交给卿澜。
何其相似！
但是，他不是元心，不可能不求回报。
他不断变强，不断变强，以为只有变强了才不会被抛弃，才会引起卿澜的注意力。
那么多个日月过去了，他输给了焱苍。
那是一条不要脸的臭龙，从不回他自己的府邸，整天在卿澜处逗留。
他不分时间地点的缠着卿澜，他是神龙，仿佛蔑视一切。
沧溟痛恨他的猖狂。
天尊常常当着众神指着焱苍的鼻子教训：“难为这天地还能孕育出一条真龙，虽是带着孽火降生，好歹也是主管世间罪恶的真神，你就不能使把劲提高一下你的神位？”
传说，焱苍神君从出生到陨落，神位就没动过，就跟数万年前的不周山一样坚定不移。
“那又如何？卿澜对我的好你们不懂。”沧溟急促的道：“如果不是他，我会被我那亲生父亲用箭射穿喉咙。他肯定还会把我的头割下来带回去示众。他的儿子何其多，从来就不缺我一个。但是卿澜不一样，他给我疗伤，神界的丹药我不能服用，他就亲自为我炼丹。他陪我读书，陪我练功，在焱苍出现之前，他本来就是我的，本神君的！”
那边，元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靠在辛墨怀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几近崩溃的沧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不分深浅。
如果说这个世间谁最懂沧溟，那绝对不是卿澜，也不是沧溟自己，而是元心。
他一直就站在焱苍，卿澜，沧溟的故事外面，从他自身的际遇入手，默默的看着故事中的三人。
沧溟当然是骄傲的，他的骄傲让他放不下身段像焱苍神君那般去靠近玉肌神君，他以为当他的神位跟那两人一样了，玉肌神君就会看见他的努力，发现他的感情。
其实他忘记了一点，玉肌神君不是人，他原本就是一块石头，你不把石头揣在怀里不停捂着，你能把石头捂热？
这一点，焱苍显然比沧溟聪明。
元心勾了勾唇，尽管他虚弱的快要晕过去，他就是想笑。
沧溟比他傻，到现在都不懂。
更何况看破？
天帝叹了一口气：“本帝提起旧事也是无奈，沧溟，不管怎么样，玉肌神君也算你的启蒙恩师，且不说你对师父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就说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岂不是辜负了他当年一番教诲？”
这时，那怪物突然“吼”的一声，天帝皱皱眉，表情严肃起来：“宋恒已是我天庭惩戒过后驱逐的罪人，本应该在人间苟延残喘完他余下的阳寿，你这般作为，当真不可饶恕。”
此言一出，辛墨顿时沉下脸，众人也是吃惊不已。
那怪物似乎还有意识，听见天帝的话吼得更激动了，君如陌在它身上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丝毫宋恒的痕迹，只觉这术法实在有趣，有机会定要想办法偷了过来研究研究。
沧溟突然抬起头，阴测测的冷笑：“天帝老头，你就算拖到明日也无济于事，世间无人能阻止本神君。我也懒得跟你废话，要我今日不动手也行，不过我有个条件，你把他们给我绑了。”
手指的方向，正是魔界众人。
君如陌暗道不好，这混蛋沧溟难道还想在那怪物身上装点东西？
“天帝不可，魔界众人适才与仙界共同抗敌……”辛墨的反应速度超越了他自己的想象：“沧溟这分明是想占领魔界，届时以他为首，天庭完全没有能力与魔界抗衡了。”
这话显然一针见血的道明了所有人心中所想，以前那些嚷着要除魔卫道牛鼻子此时也看君如陌顺眼多了，比起魔界现在这些小角色，沧溟绝对是个恐怖的存在。
天帝看了辛墨一眼，糟心的想啊，你当本帝没脑子吗还要你提醒？
可恨的是沧溟竟然没有困在前尘往事里，这么快就回过了神，还给他出了这么个难题。
最最可恨的是，这伏魔塔都回来多久了，焱苍和卿澜怎么还没动静呢，难不成那两祖宗只顾谈情说爱，把他们都忘了？
“这个……”天帝的牙有点疼了，都怪天后最近老弄些甜食，回去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沧溟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他伸手朝天一抓，在众人震惊的瞳孔中，那片天幕仿佛变成了一块浅蓝色的布，渐渐被他抓在掌中，拖出一串串褶皱。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天帝想到了窥天镜中所看到的景象，如果颠覆三界的是沧溟，那么，焱苍为何成魔？
“到底答不答应？”右手一拽，众人就感觉到脚下气流不稳，除了天帝和禅古，其他的人费了好大的力才站稳。
见天帝迟疑，君如陌冷笑：“怎么？天帝老儿，这是准备把我等丢出去了？”
“放肆！”众天将脸色都不好看，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妖月叉着腰讥诮道：“怎么，说中你们的心事了？还是，你们也怕了吧？哈哈，你们不是天天嚷着除魔卫道么？现在你们神界不是出了这么一个大魔头，你们还在等什么？天帝，需要小的为你助威么？小的家传狐狸舞可好看了，为你舞起如何？”
天帝看了看君如陌，摊开手掌，上面出现一个小巧的网子一样的东西。
见此物，禅古脸色大变：“天帝，不可，万万不可。”
君如陌跟九冥等人使了个眼色，天帝这是要翻脸不认人了，大家赶紧撤吧。
他们还清楚的记得五百多年前的仙魔大战，连魔尊都被天帝轻轻一巴掌拍死了，他们这些人就是再修炼一万年也不够天帝拍的。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倒霉。
只是，天帝手下哪里有他们逃脱的机会？眼见着那张原本把掌心大小的网被天帝洒出来就越变越大，君如陌终于风度全失，恨不能指着天帝的鼻子骂了：“老混蛋，小人，狗屁除魔卫道，你们就是跟大魔头一伙的，神魔不分，你们也好意思自称神仙？真是笑死妖了。”
妖月得了君如陌的真传，跟着骂：“你们这神仙当的，我这妖精都替你们丢脸。天帝老儿，你简直不要脸。”
天帝手掌一握，魔界众人一个不剩全被网住，等网子回到天地手里，网子又变成了手掌大小，君如陌等人也只比蚂蚁大一点，叫嚣的声音都细不可闻，气得君如陌连发型乱了都顾不得。
“天帝，放了他们。”辛墨眼看着君如陌等人落进天帝手中，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仙位等级了，卿澜离开前让他看好魔界，他这会儿只知道如果君如陌等人出事，就没办法向卿澜和焱苍交代，去他的天帝。
“嗷……”狼嚎一声，辛墨刚化出本体就被禅古定住了，动弹不得。
“没用的。”禅古的声音也满是无奈，他看了看远方，希望奇迹出现。
“给我们三天时间。”天帝说，把网子抛给了沧溟。
元心挣扎着站起来，声音带着祈求：“沧溟，放了他们……你……收手吧……”
卿澜不会是你的，这芸芸众生也轮不到你来主宰，一切天注定，注定你所谓的感情只是执念，就算你主宰这三界众生又如何？
卿澜不会多看你一眼。
沧溟没有看元心，他怕他忍不住挖掉那双碍事的眼睛。
元心倒进禅古怀里，心中轻轻叹息，曾经他动摇不了沧溟的执念，现在，依旧如此。
天帝叹了口气，沧溟终于松手，那块被他抓住的天幕变回了原样，众人此刻才发现，刚才那股仿佛紧紧压迫住心脏的低压消失了，顿时浑身一轻。
沧溟带着魔界众人和那只怪物消失在远方。
剩下的人看着天帝，纷纷垂下了头。
“嗷……”辛墨暴躁的狼嚎。
每个人都知道君如陌他们的下场，也许明天说不定就能在那怪物的身后看见一条狐狸尾巴。
天帝老脸发烫，正准备开溜，眼眸突然睁大，指着远方的天幕激动的手直抖：“回，他们，回来了，回来了。”
众人随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见远处的天幕仿佛一层层水纹荡漾过来，那是属于上古真神的气息，恒古，悠远，却不似沧溟那般强硬暴戾，温和似水。
隔得远，他们甚至还看不见焱苍和卿澜的影子，但是这股威压仿佛一束雷电，哐当砸下来，瞬间激起了众人的希望。
近了，那一圈圈荡漾过来的威压漫过众仙的膝盖，让他们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
包括禅古和天帝。
很快，一红一白两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众人眼中，不等眨眼，焱苍和卿澜已经到了他们跟前。
“这是干嘛？怎么都跪着呢？”焱苍依旧吊儿郎当的，随手一抬，动弹不得的众仙同时起身。
卿澜不解道：“适才我和神君还在传承之时感觉到一丝异常波动，怎么一回事？”
众人均发现，眼前的焱苍和卿澜虽然相貌气质没有改变，但是，他们已经不再是以前捣乱天庭的龙君焱苍，也不再是清冷喜静的玉肌真君卿澜。
他们站在那里，双眼仿佛看尽了世间万物白云苍狗的繁琐，白驹过隙沧海桑田的厚重，一身仙衣涤荡过无尽天河，不沾惹一粒凡尘，风华无边。
天帝回过神，赶紧道：“回两位神君，适才的异动出自沧溟，他夺了元夕生命，威胁天庭……”
卿澜眉峰一拧，过去探了元夕的鼻息，一片冰凉。
“他的魂魄在这里。”元夕说，手里拿着一只玉瓶。
那边焱苍哼了一声：“只这些？”魔界那帮人的气息如何逃得过他的鼻子？
天帝：“他还抓走了魔界君如陌等人。”
一干神仙表示听不下去了。
“是吗？”焱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君如陌等虽说是妖，不过是没有飞升的造化，什么魔不魔的，小重啊，本君瞅着，他可比你仗义多了啊。”
众仙瞠目结舌，小重？天帝么？
年轻俊美的焱苍神君，叫一个长着胡子的中年大叔小重，这冲击不是一般般的强。
众仙不知，天帝得天尊赐号重恩。
天帝羞得一张老脸都快挂不住了，焱苍却玩的爽的很，只是本来心心念念的想把当初那一巴掌拍回去，现在嘛，恐怕拍不了。
辛墨见焱苍没有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着急道：“那沧溟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术，把宋恒和北山的妖精变成了一个力大无穷的怪物，神君，你们若迟一步，君如陌他们恐怕也会变成那怪物身上的一部分。”
焱苍拉起卿澜就跑：“小重，本君回来再找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