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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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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自从梁语陶彻底打消打掉孩子的想法后,生活都一切如常地进行着。

父母知晓梁语陶顽固的性子。若是全然不顾梁语陶的意愿,逼迫她嫁给曾亦舟,怕是以她的性子,反倒会适得其反,甚至有可能会将她和曾亦舟的关系拉入僵局。于是,两人就也不再强迫梁语陶,任她去了,只要不伤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便什么话都好说。

说来也奇怪,自那日曾亦舟接梁语陶外出回家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贴近了许多,曾亦舟带她出去,她也不拒绝。反倒是十分乐意地,将自己打扮得漂亮大方。父母时不时地会嘱咐她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多添些营养,而她也十分意外地,照单全收了。

仿佛以前那个哭着闹着要打掉孩子的梁语陶,在一瞬间消失了,连思想都统统给人洗脑了。

父母十分欣慰,因为他们约莫能猜出,那个给梁语陶洗脑的人……大约是叫做曾亦舟。

**

周五的晚上,梁语陶忽然接到了周丽的电话,说是要来远江市找她。梁语陶起先还以为周丽是想到了她这个老同学,才好心好意地上门造访。结果细细问下来,才知道,周丽是来远江市接她的叔父回久江市的。

周丽与她叔父由于早年联系中断,已经就没了来往,只单单知道一个地址,就打算循着地址去找他。偏生周丽没到过久江市,人生地不熟的,就顺带想起来梁语陶这个土生土长的远江市人。一个电话催过去,就生拉硬拽地让梁语陶成了她的人工导航。

周六早晨,梁语陶起了个大早,到火车站接周丽。

火车站人群熙攘,梁语陶站在候车大厅等了很久,才终于接到了姗姗来迟的周丽。彼时,周丽倒是轻巧,只背了一个双肩包,身形利落地朝梁语陶招手。

两人碰面之后,并肩往外走。

拥挤的人群中,人声的音量显得无足轻重。梁语陶说了好几声,周丽都未能听见。她不由地清了清嗓子,连声音都扩大了一个分贝。

“怎么失联了这么久,才想起来到远江市来接你的叔父?”

周围人流嘈杂,周丽侧过脸,将嘴巴与梁语陶贴近了些:“我爷爷奶奶啊,一辈子就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我爸,一个我叔父。近些年,我爸老了,年纪大了总难免想起以前的事情。这些日子,他一直寻思着要把我叔父找回来,尽尽当兄长的义务。说来你也不知道吧,我叔父是个可怜人,老婆早死,儿子十几年前进了监狱,蹲了八年牢,才出来。原以为他出狱之后会好好重新做人,却不想,他出狱之后不学好,跟一群混混打架,结果被人一刀砍死了。”

“听你说起来,怪心酸的。”

“是啊。”周丽连连点头:“而且这还不是最让人心酸的。可怜的是我那叔父本来就患有精神疾病,他儿子入狱的那年,他还作混犯了点事。后来因为是无行为能力人,被放了,但这些年都被关在精神病院里。他儿子死后,也没人关心他,他也就一直孤零零地待在精神病院。近些天,我爸好不容易找到了精神病院地址,打算把他接回久江市照顾。毕竟是自家的亲戚,总不能让他连死,都孤零零地死在精神病院吧。”

“说的也是,毕竟是亲人,能帮一把是一把吧。”梁语陶感叹道。

“对啊。”

靠近停车场附近,人群逐渐开始消散,仅剩下寥寥几人。两人也不用像刚才那般说话,只声音如常地交流着。

梁语陶走到驾驶座旁,问道:“有医院的地址吗?我开导航,带你去。”

“有,叫安康精神病院。”

**

所谓的安康精神病院,听起来像是个正经医院,实际上仅仅是郊区的一个小院子。

除了在门口用彩色霓虹灯饶了一圈“安康精神病院”的字样,这里当真不像是一个医院。很普通的院子,连陈设也极为简单,只有零星的几张桌椅,凳子上的木材也因为无人问津,在长年的风吹日晒中,受了潮、发了霉。

病人并不分三六九等,因此,当梁语陶和周丽见识到这里的环境时,心下甚至是有些愤怒的。

一脸傲慢的护士,引领着两人走进院子里的住宿区。说是住宿区,实则就是几间空置平房里,多安了几张床位。仅是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就硬是被塞下了五张单人床,异常拥挤。

这里收置的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精神病人。病人死去之后,房间的床位就空着了。因而,这么一个小院子里剩下的精神病人,十只手指也能数得过来。

周丽的叔父被安排在院子最末的那一间房间里,护士打开门的一霎那,两人就闻见了扑鼻而来的臭味,臭味中夹杂着霉潮气味,令人作呕。梁语陶由于怀孕,一时反胃,干呕了好几下,才终于适应里面的空气。

待走进房间,梁语陶才不由地被眼前地场景所惊吓。年迈的老人躺在床上,四肢无力地颤抖着,时不时拿手挠挠头,抓抓脸,眼神呆滞。起皱的皮肤上,已经被老人斑开始占据,但比老人斑更多的,是一片片的红疹。

周丽没能把持住情绪,眼里泛着水光,径直朝老人扑了过去:“叔父,叔父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丽啊。”

老人毫无回应,只是呆愣愣地笑着。

一旁的护士一脸冷漠:“得了精神疾病的人,基本都记忆错乱。别说他是你叔父,以他这个年纪,怕是连亲儿子站在他面前,都认不出来了。”

毕竟是一脉相承的亲人,周丽听完,眼泪簌簌地掉。老人身上泛着臭味,周丽却丝毫不嫌弃,捧着他的手就握了上去。结果,在握上的那一秒,她分明看见了老人手上的红疹,密密麻麻的缀在皮肤上。

“这是怎么回事?”

护士推脱道:“你可别来问我,我可是每天都给他换床褥的。但上了年纪,又腿脚不便瘫痪在床上,难免会长点褥子。我们这儿病人那么多,收了钱每天例行公事替他换被褥已经很了不起了,你总不见得要求我把他当成亲爹一样照顾吧。”

听完护士的解释,周丽大为光火,她正准备站起来骂护士几句。但还未等她起身,那护士已经先一步跑了。

于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周丽、梁语陶以及病床上的老人。

周丽对着老人悄然抹了会眼泪,才转过身去嘱咐梁语陶:“麻烦你帮我看着点我叔父,我去院子里打点水,给他洗洗身子。”

“嗯,你尽管去,我帮你照看着。”

相识这么多年,梁语陶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向自诩女强人的周丽,在自己的面前抹泪。况且,现如今的场景,别说是周丽,连她这个外人,都忍不住眼角泛红。

丧妻丧子,又病中瘫痪,任何人对待面前的老人,应当都会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老人摇头晃脑地伸着手,想去够床头柜旁的水杯。但无奈,下肢无法动弹,他只能拼命地晃着脑袋,却无能为力。梁语陶见状,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去,握起水杯,动作温和地往老人唇边凑。

老人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才终于愿意放下。就在玻璃杯脱离老人唇边的那一刻,他暴露在梁语陶面前的相貌,却让梁语陶隐约中察觉到一丝熟悉。

她将水杯重新安置在床头柜上,杯底落稳的那一刻,她才恍惚想起来,老人的相貌,她在十六岁那年见过。

因为,他就是当年那个试图打击报复的精神病人。

而据周丽所说,儿子入狱,老人在儿子入狱前做过混事,这些……都对得上。

面对曾经想要了自己命的人,梁语陶应该是愤恨的。只是此刻,眼见孤零零的老人躺在她的面前,浑身狼狈得长满了褥子,梁语陶仍是忍不住心生怜悯。毕竟,那时的老人也并未真的伤害她。

盛春时节,室外的气温不断上升,梁语陶仅是在封闭的房间里待了一会,浑身就蒙上了一层薄汗。

老人身上还盖着厚重的被子,整个脸都汗涔涔的。梁语陶见状,就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通风。末了,还不忘替老人将被子掀开些,透透风。

老人浑身散发着隐约的臭味,梁语陶却丝毫不嫌恶,反倒是极为贴心地,替他将病床摇高了些,往他身后垫了个软垫。可偏偏就在她替他垫垫子的时候,老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常年病中,已让老人没了什么力气,握住梁语陶的手,也仅仅是搭在上面,毫无力气。

老人干笑了一声,声音囫囵:“嘿嘿,我记得你。”

“您记性倒是好。”她淡淡地笑着。老人手无缚鸡之力,梁语陶自然也不担心他会伤害她。

“我当时拿刀子捅了你。”老人说话迟缓。

“您记错了,当时我只是被您打晕了。”

“不对,我就是拿刀捅你了。”

梁语陶抿嘴一笑,也不反驳。毕竟她知道,老人的记忆力已经发生了错乱。此刻,估计是说胡话了。她将手腕小心翼翼地从老人手中抽走,从一旁搬了个凳子,坐在老人床边。

坐得近时,梁语陶才听见老人口中细碎的啰嗦,轻轻飘进她的耳廓里。她原以为这是老人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但认真听完之后,梁语陶却浑身战栗。

老人半躺着,手舞足蹈地模拟着当时的动作:“不过好可惜,就是被一个小伙子给挡住了。他当时被我用刀扎得一手是血,我眼睁睁地就看着刀子扎穿了他的手,血淋淋得溅了我一脸。”

“你、你说什么?”

老人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似是在尝试揩去脸上的血腥。他忽而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同梁语陶说:“你要是下次碰见他,一定要替我跟他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过了会,他又卧在床上,拼命地摇晃着手:“不对,我就是故意的。是他自己不要命地凑上来的,我本来只是想把你捅死的,是他偏要送上来的。他活该,是他活该,我没错,我没错……”

听完老人的全部陈述,梁语陶原本放松的手指,不断攥紧,连指甲嵌进掌心,她也浑然未觉。

十年前的那件事,曾亦舟因此受伤,左手三根手指肌腱尽断无法修复。梁语陶虽也曾怀疑过,曾亦舟是否是因她所伤,但父母笃定的言论,以及曾亦舟一口咬定是自己弄伤的,终于让梁语陶的疑心全都消失。

当年,曾亦舟的手受伤之时,她尚且处于昏迷之中,这中间的事,她确实是不知道的。因而,此刻,当老人胡乱地将当年的事情系数陈述时,梁语陶几乎是震惊的。

十六岁时,她尚且不懂爱意为何物。但那时候,却已经有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愿意用生命守护她。

梁语陶忽然心疼了,漫无目的地心疼了。

这时,周丽从外头走进来,听见老人独自的呓语,不由道:“叔父,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呢?”

梁语陶揩了揩缀在睫毛上的零星泪花,朝周丽微微一笑。

之后,站起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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