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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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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六月八日,太后千秋节来至。

皇宫内一派喜气,从长乐宫的正门,铺上一条百丈长的红地寿字花盆毯直通向永寿殿,宫人踩在上面来来往往,为千秋节的盛筵作准备。

当日作鼓五声后,皇上领携众后妃与朝臣于前殿拜访太后,在鼓乐齐鸣中太后稳坐在鸾凤雕花紫檀座上,接受着天子与万民参拜。沈淑昭藏于后阁内,她和太后的其他宫人在此等候,默默注视着鲛绡宝罗帐外所有人的举动。

随后众人开始进献寿礼,寿礼中多为玉器、织绣、奇异花卉等精美的寿品,寓意多择“万寿无疆、洪福滔天”的含义。献毕后,皇上又亲自拿上一件以丝织成且被金镜绶带点缀的承露囊,向太后恭敬道:“儿臣祝母后千秋无极,最后献此薄礼望搏母后欢心。”

太后接过它,将丝绸囊解开,顿时里面的物体金碧透亮,光熠映得她周遭如同带显天光。沈淑昭屏住呼吸,她不敢相信——皇上,他竟然给了太后刻印的假玉印!只见那贵物以金黄玉雕刻其身,用独角兽为图章纽,兽口微张,四肢各关节部位饰涡纹,神似太后之前的玉玺,却又并非全像!

“天子他……”沈淑昭情不自禁念了出声,最后她还是忍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天子他的心思是最把握不定的,收回了太后心心念的玉玺,又复而在她生辰上还了一个玉印,只要他一道封旨下去,无权的玉印又可立即有权!谁又能担保现在的这块御宝就是死物?她望向众臣,果不其然萧丞相和陈太尉脸色大为难堪。

太后喜极而泣,拥住皇上:“吾儿懂事了,哀家甚感欣慰!哀家如今只愿你能稳下江山,施怀雄图大略,莫听奸人所言,哀家便觉安心了!”

“母后自抱养儿臣来含辛茹苦数年,实在无以回报恩情,自觉惭愧。今闻母后谨言,必定铭记于心。”

说完母子相抱,场面动人。

沈淑昭回头对着那个提着笔还对玉印感到惊愣的史官说道:“愣着作甚?赶紧记下。”

史官方才回过神来,下笔记录下此刻。沈淑昭走上前去,看到“天子太后接泣”的字句便不看了。

史记记录的都是为当权者所发言,总有一天,她会让史官在这一段话后面再加上这么一句话——“席间,萧氏面色有异”,只要这一句话,便足够让萧家在后史里更加打上反臣的形象,更何况……这还是事实。

长公主卫央在台下见之落泪:“母后待皇上视如己出,数十年来慈仁贤德,如今北匈奴危机已解,看来唯有家和万兴,才能国事安康啊。”

中常将郭举在一旁附和:“圣上明君,以孝治后宫,以贤治江山,卫朝实乃有望复兴!”

沈淑昭仔细打量着这个说话的人,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却做着替皇上传达召书和统理文书的职位,她觉得此人在朝中分量一定不轻。

卫央是为太后说话,而他是为皇上说话,于是她更加深信今日大殿上的种种之举都是皇上太后有备而来。

下台的人说完以后,史官又低头拿笔记下这感人肺腑的场面,献寿礼和拜见结束后,沈淑昭上前和宫人一起虚扶着太后下来。太后满面春光,看起来皇上这样做很合她心意。

“你刚才应该都在奉礼时认识了一圈妃嫔和朝臣了吧,记住他们的身份和脸,以后对你大为有用。”太后拍拍她的手背,“你先回去侍奉你长姐,晚宴之事更为重要。”

沈淑昭称是后送别太后,待太后一离开,她马上回头去找卫央。在人来人往的身影之中,她在散去的人群里逆行而走,终于一抹熟悉的高挑背影出现在眼前,沈淑昭连忙小碎步走了过去,对着卫央轻叫道:“长公主!”

卫央转过身,温柔似水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而在卫央的对面,正是许久不见的良嫔。

“二小姐,好久未见了。”良嫔柔声开口。

卫央笑道:“你怎在这?孤以为你和你长姐在一起。”

沈淑昭听后面颊微红,半天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臣女,只是想见见你而已……她在心里默默地喃喃着。

“呀,”良嫔打趣道,“宫里人都道长公主殿下和二小姐表姐妹情深,现在来看果不其然。”

卫央转头看着她:“为何如此说?”

良嫔笑了笑:“二小姐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平常都是跟在太后身边的,这次应该也是太后带她过来的。可是太后都走了,二小姐还留在这里,出来找的第一个人便是长公主,能不见得感情好吗?”

无心之话让二人都双双愣住,随后沈淑昭赶紧轻咳了一声:“我……咳,其实臣女不过是……”

卫央轻轻使力将她揽了过来,让她的头贴在自己的侧颜,然后卫央在她耳旁吐字道:“不过什么?难道良嫔说的不、对、吗?”

沈淑昭根本无心挣扎,脸红通透,良嫔看着她这副欲拒还迎的模样,愣了一下,并不明其所以然。

“臣女找公主是有事的……”她无力低声道。

“何事?”

“这事就是……”

沈淑昭发现只要一遇上卫央,她再能言善道的舌头也像打了结似的,对上她那双总是直勾勾的眼睛,总觉得自己气场都弱了半分。

“你啊,”卫央叹了口气,抬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孤和良嫔现在还要去拜见皇上,你还是先回去吧。”

然后她背身离开,良嫔掏出手绢轻掩嘴角,别有意思地抬眉望了沈淑昭一眼,接着紧跟着卫央一同离开。

沈淑昭在她们身后怔怔地看着两人远去,见得两位美人背影娉婷,而卫央的如瀑青丝散乱在细肩上,每走一步都如行在静水上般凌厉平静,武功底子昭然若现,浑然不似身旁走得柔弱的良嫔。

她看愣了……

回忆间涌起初吻的那天,恍若做了一场梦。

就这样一直看着卫央走远,好久都没回过神来,脑海里出浮现卫央蜻蜓点水吻住她唇畔的时刻,她陷入沉思间,一个小宦官见着沈淑昭久站不走,他好奇瞅了瞅门口,才清清嗓子,上前恭敬问道:“沈……沈二小姐?”

却不料沈淑昭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心里一紧,想着自己没作何得罪之事啊?但是沈淑昭什么也没什么说,只是把她气得脸通红,甩袖转身离开,脚步匆匆逃也似的走远了前殿,留下这个小宦官一脸莫名。

沈二小姐这是生的什么气,惹得耳根都红完了?

不一会儿,沈淑昭回到了清莲阁,所有宫女都听太后命令垂首安分地伺候在沈庄昭的身旁。她走近,看到宫女正用犀角碧玉梳为沈庄昭梳起百花髻,并在她鬓下留一发尾,这种反绾鬓多为宫妃、贵族女流所好用,而未出阁的少女则需在反绾的髻下留一发尾,使其垂在肩后,称为“燕尾”。

长姐沈庄昭看到镜面角落旁的沈淑昭,翠微眉轻轻抬起,慵懒的发丝此时落在她的肩上,更增添一分多情朦胧的婉柔气蕴。“二妹,你为何而来?”

沈淑昭道:“太后令我今日多待在你身旁。”

身边宫女为沈庄昭的发鬟上插上一支珍珠玲珑八宝簪,她扶了扶簪子:“我已嘱咐好了所有事,实在不需二妹还劳心费力。”

沈淑昭忍下好性道:“你只管生辰宴面见圣上便是。”

“好笑,难不成我眼里只在乎宴席就行了吗?”说完,沈庄昭自知失语,周围为她梳妆的宫女皆停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她于是回头道:“你们先退下。”

等其他人散至屋外,她站起来,身上的珠玉作响,沈淑昭看着她一步步走来,然后昂头注视着自己:“只要我在,你永远不会当上皇妃。不论你在太后身边说些什么,和长公主走得有多亲近,我永远都是第一个。”

沈淑昭冷眼看她:“第一个可不一定永远都有好事。”

“沈淑昭,我永远不懂你。”

“我不需要你懂。”

沈庄昭笑了一声:“好。那我也不需要再去懂你。”

而沈淑昭也不理会她,她转身欲要离开时说:“既然你不愿我在此地,那我便离开。”推开门的瞬间,她似想起了什么,放在门上的手变得有些迟疑,眼前出现了自己前世进宫步入黑暗的那一天,宫内与前朝形势乱得一塌糊涂,所有人之间利益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萧家的人是不会停手的,不论是政治上还是后宫里,一切阴谋永远乱如麻的接踵而至。十六年的朝夕相处,尽管她们之间永远冷面相向,然而此时此刻她也不知心里此时是何复杂滋味,想到可能的危险,于是她转过身去对着沈庄昭阴郁说道:“……长姐,你保重。”

“保重?”沈庄昭诧异,

一句轻描淡写话,全是冰冷的情感。

沈庄昭将一双美丽眸子不解地望向她,而此刻在她二妹沈淑昭的眼里含了一层辨不明的复杂意味,猜不透,无法揣度的寒凉,如薄冰下的暗海,令她深感不解。

沈庄昭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沈淑昭走出了东厢房,天空澄澈,皇宫的天空比在沈府抬头时看到的四角宅院要大得多,可是,在这里也仍然是被困着的。

几个小宦官和宫女纷纷从清莲阁门口走了过来,手里都捧着一个木盒子。沈淑昭看见它们后,莞尔一笑,那些人都来到了她的面前——太后可吩咐过了,在女御长和高德忠在前殿伺候离不开身的时候,一切交给二小姐应付。

宫女为她将盒子一个个打开,沈淑昭从它们面前走过去。第一个盒子……紫色的风铃草花瓣,第二个盒子……蓝色的飞燕草花瓣,第三个盒子……粉白的蝴蝶兰,第三个盒子……红色的龙床花,第四个盒子……空的盒子,第五个盒子……放了一颗石子。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石子把玩于手中,接着攥紧了石头,轻蔑一笑,下令:“你们将大小姐屋内的所有纯紫色蓝色粉白色的衣物都拿走。”

当她的目光掠过红花身上时,心里忽然一疼。

屋内传来宫女收拾衣物的声音,沈淑昭对着宦官道:“回去吧,若其他妃子选的衣服颜色有变,再赶过来通报。”

吩咐外后,过了片刻,她又不得不走进去,当她看到沈庄昭身上的襦裙不撞色以后满意地点点头,抬头时触及到沈庄昭欲言又止的神色,问:“你还有何话想说?”

沈庄昭咬唇。

见她如此,沈淑昭扬扬手,让其他宫女都退下去。“你说吧。”

周围的人都退下了,屋内只留她们二人。

沈淑昭坦然微笑:“你说吧。”

“你……”沈庄昭捏紧了手里的玉簪,思索之后,她忍了忍,还是断断续续说道:“你和……长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那日你们……她,将你按在床上……?”

沈淑昭的笑僵硬在脸上。

她退后几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庄昭——

你怎么还记得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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