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梦·零零二
吴归从堵滞的人流中挤出来,对照了一下火车票和床位前铁皮上的数字,伸手将双肩包扔至上铺,踢掉脚上的鞋子,三下两下就利落的爬上了上铺。冷气从火车车厢内的天花板处灌入,吴归深吸了上层洁净的空气后,被冷的打了个寒颤。
他到的比较早,行李架上大部分位置还是空的;中铺的乘客还没有来,下铺的床位晕沉沉的靠着一个抱小孩的中年女人。
但这几分钟的优势很快被消磨掉。中铺很快就有了乘客,走道上的旅客也消散了个干净,吴归昏昏沉沉的平躺着玩手机,火车嘎登的震了一震,看样子是要出发了。
“对不起,让一下可以吗?这边是我的位置。”
“你看我带个小孩的多不方便,小姑娘我们换一下哟。我的铺位是2号上铺,你们年轻人辛苦一下,成么?”
吴归偏了脑袋移了视线往下瞥了眼,两个女学生拖着行李箱站在走道上,满脸为难。
“不好意思阿姨,我们两个是一起的。分开来互相照应不方便。”
“哎哟,我带着小孩也不方便啊!何况我现在烧的厉害,通融一下子哟。”
小孩适时的大哭起来,吵得吴归头疼,他从上铺探出身子,两个女孩子满脸尴尬面面相视着,中年女人像是赖定了这个位置哄着孩子动也不动,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挪窝了。
吴归收了手机拎起双肩包爬下床,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女生道:“你去我那个上铺。我睡这位阿姨在那边的铺位。我不喜欢小孩子。”
女生手忙脚乱的向吴归道谢。吴归和女生交换了车票就伸手向中年女人要,女人倒是也没说什么,给了。接车票的那一刻,女人的体温蹭过来,烫人的厉害。看来她说的那句“烧的厉害”没有作假,吴归多看了她两眼,这个女人烧的脸颊不正常的绯红,嘴唇倒是蜡黄色,脖颈上的淋巴结肿起,四肢也似乎有些水肿。
他收了视线,背起双肩包趿着鞋子往和这里几乎距离了整个车厢的2号铺位走去。
火车缓缓的开动了。
※
他睁开眼来。有一瞬间不确定自己是谁。
星子璀璨在触手可及处,轻渺的光如同在安静的呼吸。但一个男孩子很快的将头移过来,将星空给遮挡住了。
“醒了吗?”
“流星雨来过了吗?”他自然而然的接口问道,觉得自己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不清。
男孩子摇了摇头:“占星师说谎了。没有流星雨。趁着还没到黎明,我们回去吧。”男孩伸手覆上他的额头,“你身体弱,外面凉。”
“我要等。再等等。”
“不行,计划中的流星雨时间早就过了。还有几个小时太阳就会出来。被妈妈发现了会挨骂的。”男孩站直身子,星光黏连在他周身漆黑的轮廓上。男孩伸出手,一个火球腾的在他的手掌心内安静的炸开,男孩手执着悬浮的火球看过来;周围亮堂了不少,他撑起身子,能够看清男孩的相貌了,黑色的头发,发尾有些鬈曲的贴在脸颊,纯黑色的眼球很漂亮,火光在里面蕴着一团暖光。他有些看的发愣,直到男孩伸手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他的身高还要矮男孩半个头,视线正好对上男孩的眉骨处。男孩眼角眉骨处裂开几道不明显的纹路,银灰色,像是裂开的几道蝴蝶的翅翼。
主角啊……他模模糊糊的想,《炼金之途》里的主角,在血脉觉醒后使大招的时候,侧眼尾处就会裂开这种纹路,说是魔纹来着。
对了。我是主角的弟弟。他想。记忆模模糊糊的堆在脑海中,像是一滩浆糊。他又觉得主角眼熟极了,文字本该不会传达出立体的影像,可他总觉得主角在哪里见过。
我现在是个小孩子。他告诉自己。
他伸手想去触碰男孩的眼角。男孩抬起眼来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一眼,他就被冻在原地。男孩收回视线,半蹲了下来,没事人一般的开口:“上来,我背你。”
男孩背着他,一手托住他,另一只手伸在前方用手心里悬浮的火球照亮回家的道路。他将头贴在男孩脊背上,男孩子其实挺瘦,脊梁骨和蝴蝶骨凸出来,勒得他有些发疼。
“真厉害……”他喃喃。
“嗯?”
“哥哥好瘦,但是居然可以背我走那么远的路。”
“我力气大。你别乱动。”
“好。”他听话了,乖乖的趴着一动也不动。从男孩的肩翼处却依旧可以看到透过来暖色调的火光,他看了这火光一路,忍不住开口,“……我连个火苗都召唤不出来。哥哥维持这个火球已经很久了吧?”
男孩这次倒没答话,像是嘲讽的嗤笑了一声。
他的意识模模糊糊的飘离了出来,远远的俯瞰着高坡上的一对兄弟。他们从高坡顺着石头台阶绕进城中的小巷,尖屋顶的石房子和浸在黑暗里的街道都沉没了下去,星空被甩在遥远的高处。穿着黑袍的削瘦男孩握着手里的火光,在这里被照亮的方寸之地中快速但沉稳的向前掠步而去。这是一个玄之又玄的奇特视角,他就像飘在旁侧的局外人,又像能够俯瞰观察一切的神;但这本该不可思议的一切他又觉得挺理所当然。
被男孩子背着的小孩面容模糊,他朦朦胧胧的想这是我吗——却始终无法在迷茫一片的混沌中得到答案。但是在他进入那个孩子的视角时,说话的动作的操控的确实是他自己。
可是思维依然混沌,犹如漆黑的黏连在一起的城镇和天空。
男孩绕进城郊,在四周空旷的漆黑和树影鬼魅一样的婆娑间他们抵达到了一个庭院门口。男孩将背上的弟弟放下来,叮嘱道:“我先翻过去,你站在正门这边等我。就像我们出来的时候一样,别乱跑。”
他咻的一下就被拉入到弟弟的视角中去了。点头答应了以后,男孩子将拳头攥紧,火球噗的一声就熄灭了。周围顷刻间就暗了下来,他在突然降临的黑暗中别过头去看向天空。无数的星星安静的缀在空中,城郊地势要较城镇中低许多,房屋的轮廓印在天穹的下方。他注视着暗蓝色寂静而神秘的天空,就像预料到了有什么会发生一般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个方向。
从第一道光划过天幕开始,在将要散去的夜色中开始了一幕沉默恢弘的盛宴。
“哥!看!”
璀璨而寂静,他一时间动也不敢动,就像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但他那同样年幼的兄长看都未看一眼,借着朦胧的天光,男孩子轻盈灵巧的翻到栏杆的内侧。落地后他从内将锁着的大门内套着的给狗通行的小门拉栓抽开,伏在地上低声喊:“别看了,快进来。”
他听见了,念念不舍的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从狭小的门洞中爬了过去。他的兄长一言不发的将他拉起来,飞快的栓上门,拉着他的手往房屋的侧方,他们出去时垂下的绳索处跑去。
但是绳索消失了。窗户还开着,被风吹着摇摇晃晃的拍向一边。
男孩猛然转过身来将他拉向身后,这个动作也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小心翼翼的错过兄长的身躯向外看去。
在瞅见女人模糊的,在黑暗中不太清晰的那个轮廓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期冀,惶恐,畏惧和失望是同时抵达灵魂的。他们的母亲快步走过来,扯了挡在他前面的男孩就两个耳光扇了过去。男孩狼狈的撇过头去,半低下头伸手擦了擦鼻翼。母亲看都没看男孩一眼,就好像打过去的动作只是踹开挡路的石头或者是一只狗,她径直站在他面前,冰冷的俯视着他。
他颤抖了一下。
这是他太过于熟悉的面容,太过于熟悉的视线;但相较他熟悉的那种,这个女人的注意里好歹有点微薄的关切。
“那么急着想找死?”她冷冰冰的开口,语气硬的像一块石头。
“没有……”他挺想辩解的,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垂下头去,“对不起。”
他的母亲没再搭理他。但对他的态度总是要比对待他兄长要好的,她给了这个小孩一个意味深长转逝即逝的眼神后挽起了裙摆——他才注意到他的母亲身上穿的是睡袍。她走向庭院边缘的铁质栅栏边抬头瞥了一眼,星坠还在继续;她回过头来:“你以为这是好现象?星盘絮乱,神陨之时;灾难要到了。”
就如同在应召她所说的预言,从铁质栅栏外开始飞快的生长起灰黑霉变的蘑菇,这些色泽暗沉颜色诡异的菌类快速的分裂孢子再快速的生长,它们密密麻麻的顺着栏栅长上来;甚至还有从地底的缝隙中零星越过界从土壤里钻出来的。他的母亲挽起袖子快速的做了几个手势,她指尖燃起星星点点的荧光,遥遥的向这些令人恶心的奇怪菌类一划,这些勃勃生长的东西就在瞬间化成了灰尘消失了。
“回去。滚到地下室去,把你的好奇心和算计统统都掐死,变成尸体前别给我出来捣乱。”
她向后一挥手,就如同被一股劲力推着一般,他狠狠的摔在了大门前。他爬起来的时候他的兄长站在一边,冷风灌了过来,他打了个寒颤,伸手攥住了一边兄长的手腕。
“我们走。”他低声说,推开房门就窜了进去。男孩子像是露出了一个很快消失的奇怪神色,然而他并没有看清。
他和男孩子一路熟练快速的穿过燃着烛光的甬道,他们扳开暗门钻进通往地下室的通道。然而他看见的却并非是屋内昏暗老旧但华贵依存的装潢;他们所在的房屋被拉远了,无数的黑雾从四面八方的黑暗深渊中涌入庭院四周,在栅栏外狂风大作,却一丝一毫也再也没涌入庭院;而远处正在打雷,闪电划破了堕下辰星的黯淡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