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梦·零零十
投注在身上的视线太过明显,白十二勉强把自己黏在烤鱼上的视线抬起。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火光在所有人身上笼了层橘色。胖七在专心致志的烤着鱼,他的动作熟练,看上去是团队里的厨师担当;殷绝架着腿靠在在角落里,视线偏向桥洞外寒冷冰冷的夜空,篝火的暖色火光烘的他侧脸轮廓分明,但偏偏看上去像一具难以被融化的冰雕。白十二鼓着腮帮将嘴里的鱼肉慢吞吞的咀嚼着,视线刚偏上另一边,就恰巧撞上了老三朝向他看来的笑意。
被喊做“三哥”的高大少年明显是这个小团队的头头。和其他人都不同,他已经完全发育了,无论是身高、凸起的喉结,还是冒出的胡茬都和其他还算孩子的少年完全不同。现在这只成年鹌鹑走了过来,代替银六的位置和他说了些话;大致是问如何被人贩子绑架的,之前做什么营生来养活自己,有没有同伴之类的。白十二低着头盯着保暖的小皮靴一言不发,他根本就没有之前的记忆,老实说,他缺乏现状真实性的感悟。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老三面上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不满。他和蔼的吩咐道:“你和十一住一起,以后也和十一组队行动。该教的十一也会教给你。”
银六不满了:“为什么他不是跟我一起?我可以教他。”
老三:“因为他的银头发?”
银六说:“我在奔原城长这么大,还没遇到一个发色跟我一样的人。要不是这次中了招,我根本不知道还有另外的同族。”
烤完最后两条归属自己的鱼的胖七抬了抬眼,尖酸的说:“得了吧,谁不知道银发是只能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两条肮脏的老鼠混在一起只会被猫叼了去的。”
银六瞪他,胖七嘻嘻的笑起来。
老三将手按在银六肩上,制止了他要冲上去的行为,他声调平稳的说:“老十死后十一就没搭档了,你照例和雀四一队。”
银六皱皱眉:“我不想和那个胆小鬼一起。上次他害我差点被别人发现。”
雀四蜷缩在阴影里背对着他们,即使遭到同伴的谴责也一声不吭。白十二注意到他的脚边放了一副吃的干干净净连接完整的鱼骨。
胖七嘿嘿一笑:“别什么都推脱到雀四身上。我看是你自己没啥用。”
老三说:“那就和胖七。你单独行动再出这次的漏子怎么办?”
银六不吭声了。篝火旁小心翼翼的挑拣着骨头,竭力保持学来淑女姿态的妹九忍不住开口了:“我可以和十一一起呀。”
银六的眼神亮了亮企盼的看向老三,结果依旧被一口回绝了:“不行。”这次老三连理由都没给。妹九瘪瘪嘴,眼睛扑闪两下就要哭,泪水都氤氲到眼眶中了,但是她抬头一看,老三半个眼神都没给她,只得默默把眼泪憋回去,继续一小口一小口的抿鱼肉。
这帮少年偷盗团的住所并不是桥洞。想来也是,银六话唠归话唠,倒是也不至于见面没多久就把人往真正的老巢领。在把吃完鱼的残渣往火里一扔,叉鱼的木棍收拾起来扔桥洞角落,再将水扑灭篝火,他们一队人踩着星光往回走。
现在还未到宵禁的时辰,街上人迹稀少,但零零落落的还是有晚归者。他们行至一处偏僻的岔路口,老三扬扬下巴示意白十二跟着殷绝,分道时银六小声叮嘱:“明天是时光领主的安息日,教会会给平民开放。早上教会见,一定要来。”
白十二跟在殷绝身后,夜色寂静。砖墙和雪地在月色下反射出一种安静的银白色,路上并无灯火,白十二只跟着殷绝黑色的背影在静谧的巷道中行走,只觉得心底一片宁和的熟悉和踏实;就像他曾经和同样的人穿行过夜色一般。
沿外城区边界的一片就是由木板和油毡布搭成的贫民区,即使在寒冷的冬季,这里也并未点燃一点火星,成片的浸在黑暗中。窝棚间的空隙很窄,积雪早就化成水和泥土混成烂泥地了。他们从小道穿行过的时候甚至还能够听到窝棚内不加掩饰的肉体碰撞声和□□。殷绝领着他拐进一间位置偏僻的窄小隔间,屋顶上积了雪,难以称得上是房屋的居所看起来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殷绝让白十二在屋里坐着,自己出去轻巧的跃到屋顶上扫雪去了。
但窄小的房间难以找到能够称得上的是座椅的地方,角落铺了稻草,一层亚麻布铺在上面,大概那就是所谓的床。雪天稻草和布料都发潮了,被褥摸上去也是湿冷无比。白十二在角落中发现了一盏油灯,但油已经用尽了。
殷绝很快就回来了。他看似漫不经心的往床榻上一坐,双腿交叠,撑着下巴看向白十二;在白天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沉默和低存在感荡然无存,就像一条盘踞在自己领土上的毒蛇。白十二惊觉在白昼时关注了他甚久,竟一点也未发现这个少年人周身危险气息。
他不由后退了一步。殷绝微微一笑,问道:“你从哪里来?”
白十二不知如何回答,但这次不能沉默下去了。他谨慎的摇摇头,回答:“我不知道。”
就像早已知晓白十二的一无所知,殷绝没有讶异,继续说道:“奔流城镇中只有银六一个冰龙遗族,你大抵是从下面的村庄中被找出来的。他们为什么向人贩子要求五个银发少年?”
白十二问:“你怎么知道是五个?”
“我是怎么知道的啊——”他面前的少年挑了挑眉,面容在一片漆黑中模糊不清。白十二没由来的觉得他就像一根生在黑暗中的刺,殷绝忽然站起来,他来不及后退,就被对面黑色的少年按住了侧颈。他的呼吸一滞,就听到对方含着笑意,似是威胁又带着一丝慵懒的调子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从何处来?”
他问的不是白十二的来处。
他僵在原处,对方的手已经撤开。温热的气流亲密的呼在敏感的脖颈上,但只此一息,殷绝黑色的头就远了开来。他重新靠在了稻草床上,道:“冰龙遗族——前任王族后裔,改朝换代后快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当初多尊贵现在就多卑贱。行了,不早了,睡吧。”
白十二没有动。
“怎么,嫌挤?”殷绝道,“也就是这个晚上,明天就不用回来了。”
明天就不用回来了?
他满腹疑虑,但却缄口不言,老老实实的弯身爬上床。睡姿好的话这处简陋的地方还是可以安睡两个人的。身旁就是他人的温度,在冬季这无疑是个避免过于寒冷的好选择。随着温暖游离而来的还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他停了一停,问道:“为什么我们和其他人是分开来住的?”
殷绝道:“你知道老十是怎么死的吗?”
白十二没说话。他和新同伴相识未有多久,这个人的死就已经反复被提及了几遍。
“贫民区嘛,底层人住的地方。那次活动,被自佣兵发现了;他们理所当然追往的是贫民区,然后——”殷绝在黑暗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如果不是分开居住的话,死的就不止老十一个人了。”
白十二想起岔路口刚熟识的同伴分开而行的方向,只有他们两个是往贫民区的方向而去的。消化完这个事实,他低声说:“你和我会是他们当中最先死的。”
在呼吸都要被冻住的漆黑中,殷绝低声的笑了笑。他半撑起身子,按住了白十二的心脏处,道:“不,只会是你。”
老三的心思明摆在那,大概是觉得狡兔尚且三窟,他们这些鸡蛋当然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最晚加入这个少年偷盗团的新人自然被当做了挡枪消难的炮灰,毕竟小偷绝对不是什么干净的正当职业,做坏事也迟早得到惩罚。夜色逐渐安静下来,连续两个命门被扣住,虽然接触时间短暂但白十二还是有些愤恼。他偏过头,注视着身旁呼吸渐缓少年的侧脸轮廓,伸手就去要扣他的脖颈,但手只来得及伸到对方面前,就被尚还闭着眼的殷绝势如闪电的擒住了。
“速度太慢。”殷绝懒洋洋的阖着眼,“拿这种速度去做贼,会被人剁了手。”
握住腕关节的手掌温热。白十二挣了挣,没挣脱。他忍住一口咬过去的想法,道:“你放开。”
殷绝睁开眼来。他们靠的本来就近,殷绝忽然的睁眼吓了他一跳,在黑夜中对方黑色的瞳仁被该融在环境中的,但偏生白十二将那双璨如星子却又暗如夜空的眸子看的一清二楚。殷绝看向的并非是白十二的脸,而是方才他触过的那一块侧颈。几个呼吸后,殷绝失去兴趣般的松了手,道:“真厌恶白十二这个名字。”
白十二首次没有将自己关在沉默里。他在心底预备好了一场战役,于是他没好气的将话语如同劈下来的刀剑一般吐出:“我对你的名字也没好感,什么‘殷绝’,难怪他们全都只喊你十一呢。”
殷绝倒不像预料中的那样被惹怒了。半天没得到反击的白十二悄悄探起了身,对方像是已经睡去。预备着战一场的白十二觉得自己又吃了一个暗亏,却只得暗暗的吞回去。他根本就摸不太透殷绝,最开始觉得该冷淡不近人情,但私下里也倒说了话;乍一眼看上去觉得危险,但熟悉感却并未消弭。他刚合上眼,脑袋里却冒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梦里原来是可以睡眠的吗?
在漆黑中时间逐渐流逝去了,白十二的呼吸趋于和缓。殷绝悄无声息的翻身坐起,探了探白十二的脉搏,指尖咻的燃起一团细小的火光,光照下白银发色的少年面容清晰柔和。殷绝安静的看了会儿,并指凝出薄薄的冰刃,俯身贴近少年人陷在被褥中白皙纤弱的脖颈,他的呼吸和锐利的刃锋一起贴近动脉,停了片刻。半晌之后,殷绝无声的碾碎了抵在动脉上只消前进一刻就可以染上鲜血的冰刃,融化的水滴自指尖滴上熟睡的少年脖颈。
白十二不安的皱了皱眉。
殷绝直起身,闲适的将手上冰冷的水抖去。灭了火光,挑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侧身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