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醒·零十七
吴归在实验楼区绕了一圈,实验楼一共有四栋,两栋互相连接在一起的回字形,两栋独立且高耸的标志性建筑。它们之间是葱郁的树木和被木头栅栏围起来的自主药材培育区,清晨的太阳并不强烈,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可吴归总是觉得不习惯。周围如果是冰天雪地才对,天甚至也过于湛蓝了。
两栋标志性的高大实验楼中的实验教室已经被校方瓜分给了进入入围赛的队伍。开放的公共实验室只有回廊的两栋。吴归在大楼中一楼一楼一层层的穿行了一遍,最后他站在顶楼的玻璃落地窗前,面对着一片草木葱郁的校园陷入了深思。就算在临近期末时全校学生出动抢实验室和模拟自习室时……座位都没有这么满过。
放弃的念头如同阴云在他的心脏上空一晃而过。
他手掌贴着落地窗,俯视向整个校园。枫香树和辣木树正是树叶最为茂盛的时刻,青石板路的小道和水泥大路都被铺盖着的绿色给笼住。不远处越过人工湖就是教学区,再其后就是视线之外的生活区。
吴归对着玻璃哈了一口气,水雾短暂的蒙上玻璃又很快的消退去。初中高中的时候他很喜欢这个游戏,尤其是在冬天,屋外天寒地冻,教室里虽然算不上温暖但是也足够让人刷题刷到面色通红。吴归以为是脑充血热的,后面想想也觉得应该只是空气蔽塞到短暂缺氧。温差让四面八方的窗玻璃都蒙着一层磨砂似的雾。吴归靠窗的时候刷卷子刷到无聊时,特喜欢支起身子在上面画画。一根草,两只鸭,三个拿剑的火柴人和一只奇形怪状的山背怪兽。夜晚的时候教室里的光从粗糙的简笔画中流到外面的黑夜里,是被最初看见并认识到的“流光溢彩”。
现在回想起来,他花费大半个青春的努力的成果有点像个逐渐扭曲的荒诞笑话。制药师是份不错的职业,但首先吴归得先披荆斩棘越过大部分同专业学习者跑到那个位置上才行。在一层层一间间公共实验室和自习室的满员给了步履蹒跚的吴归一个棒头重击。他几乎可以看到自己被人远远落在后面的惨状了。
“……炮灰c?”
后面有人在喊他的绰号。吴归愣了一下,转回过头。是友人b,那家伙举起沾满了青绿色粉尘和黏液的手掌,叫他的时候有些迟疑。见到吴归的正脸时,友人b才咧开一个一如往常痞气十足的笑容,“我就在想这个跟炮灰c一样傻逼的对着落地窗照镜子的人是谁,结果这样傻逼的人果然还是只有你的味道才正宗。”
吴归给他扔了个白眼:“别叫我炮灰c,再喊下去真成炮灰了。”
友人b嘻嘻笑笑的走过来:“不叫你炮灰c叫你啥,你还有什么别的名字不成?”他伸出翠绿翠绿的爪子往吴归脸上抓,吴归一个闪身晃过了,友人b的绿爪子就啪叽一声的沾到了落地玻璃上。
吴归嫌弃的退了两步:“你手上绿油油的东西是什么?”
“大荔绿叶的汁液和磺青素粉末,刚试着把他们混在一起来着。但并没有什么鬼用,你知道我一向对温度和压力还有时间掌握的不大好,就算他们成功的混杂了也只能变成纯度为负数的废料。”
“伤寒c-978型的试剂?”
友人b眨了眨眼:“诶,你怎么知道?莫非你偷看了我的笔记?!”
“也就是这一型的试剂对大荔绿叶汁液和磺青素粉末混合纯度有高要求了。难点不仅仅是温度、压力和时间,大部分刊目将它纯度的要求归在运气和偶然上。不过我不想这么解释……”吴归瞥到友人b愈加迷茫的表情,止住了话头。他看了眼友人b,再看一眼一侧满员的实验室,“你出来做什么?就不怕位置被抢掉?”
“我们那个组当初不是跟着赢家a混的嘛。赢家a提出的是个高难度的创新药方,我们都觉得有戏,真没想到被谭永言一招给pass了。”友人b耸耸肩。自始至终他脸上都没有对被淘汰的沮丧,“当初看好赢家a跟着赢家a给他打下手的组员可是超级多,当初叫你加入的时候就差不多满员了,结果你自己硬着脑袋要另辟途径——不过懒得再说,反正我们都被淘汰了。我和其他部分组员打算自己把这个不完全的药方试验下去,没准可以当毕业作品或者再参加什么小型的比赛挣点毕业资本。”
他指了指身后的教室:“半个实验室都是我们的人。我出去一趟也有人帮忙占位置的。”
吴归说:“……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出来。”
友人b说:“负责辅导我们的助教病了。被送到医院去了,我作为代表得去探望下。”
吴归:“病?”
友人b:“轮值生那边说是突然在办公室晕倒,发烧,可能是近期全校大繁忙倒下了。估摸着也不可能是什么大事。你过来实验区这边是想练习?”
吴归:“对。但是这边教室都满了。”
友人b:“你先用我的位置吧。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安心吧,实验区这么大,绝对不可能真正满员的。”
他对着教室内打了声招呼,去洗漱间倒了洗手液将手上绿油油的黏液和粉末冲洗干净就下楼离开了。吴归接替了友人b的位置,他的桌子上还放着剩余的大荔绿叶和磺青素粉末。吴归暂且决定就用这两项基础药材练习提炼,首先是从大荔绿叶手工提炼出汁液,这一步骤的纯度简介影响了最终效果的纯度,紧接着就是融合了。
在科技高速发展的现在,炼药术还是只能依赖于炼药师之手。用机械调配和融合出的药液虽然最高的接近炼药需求,但始终无法达到炼药师制作出的药效。据说只有通过人类高度集中的精神力,才能最大程度的激活药材的药性。可“精神力”这个概念自炼药发展出来就存在,但却并未有多大的发展。人类懵懂下意识的运用它,可从未透彻的了解和针对练习过。故此心理和精神学科才会衍生出研究精神力作用的范畴。
吴归低下头,聚精会神的将两者的混合物按照一定的比例放入三重炉的浅皿中,隔着沙浴器和冷却液开始缓慢的加热。在这一途径中温度最为重要,火和冷却液要处于绝对缓慢的相对和平衡中。他隔着玻璃罩观察浅绿和深绿两种元素融合的速度,一旦到了看不清粉末颗粒物的时候,就是向浅皿加压的时候了。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粉末和液体之间的比例是随时在变换的。也就是说,吴归得时刻关注着药材融合的进度,以添加或者取用药材。友人b理所当然的会将两只手弄的全都是绿色,那家伙太心急了。
他将手隔着玻璃放在三重炉上察觉温度时,吴归突然感觉有奇怪的能量如流水一般从手掌中流淌向三重炉中的药材中。他动也不动,就如同春暖破冰,夏雨奔腾;水到渠成和“本该如此”的感觉充盈在每一个神经末梢上。甚至他也能够感觉到,从药材中流动而出的青翠的颜色和炉子本省的温度一起从指间流淌到五脏六腑。
这个过程太过缥缈和虚幻,吴归反应过来时,炉火已经熄灭了,冷却液也消耗殆尽。玻璃罩子上尚还带着余温,他如同做了一场睁着眼睛却飘在云端的梦境。
浅皿中躺着一小潭圆润的碧玉。它是温婉的翡翠绿色,吴归用夹子将浅皿托出来,那小碟盈盈的反射着温润的光,如同固体一般的液体终于让吴归确定一件事——不需要仪器检测,他就知道这两种药材的融合纯度或许已经接近完美了。
那种流水般的力量并非是熟悉的精神力,炼药师下意识的运用精神力就如同刻在基因中的条件反射,但精神力的运用从未有今天的如此水到渠成。
吴归的心底有些雀跃,他四处看了看,大部分人都正在专注的埋首做自己的事。吴归伸出手指摁住唇角往下拉,不让不由自主扬起的弧度太过于明显。他正准备继续试验的时候,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
栾依依:
有空吗?我家里人来学校看望我来了qaq
最开始邀请一起整理资料的学姐在医院实习忙的脱不开身,我这边又必须离开,求帮忙整理下调查资料。拜托!三百六十五度托马斯翻滚式落地请求!
吴归的心情好到不行。干脆利落的回复道[行,你在哪儿?]
那一皿纯度接近完美的融合液被完好的重新保存在三重炉中,在简单讲实验器材摆放整齐后,吴归几乎是小跑着离开实验楼的。
就算是曾经可以称得上是班级上游的提炼练习,他也从来没有得出过那么棒的融合液。就算是立刻绕着操场跑十圈都没关系,天气在落雪也没有关系。如果他能够在运气值为负数的考试中保持,那么没准真的一切都在变好。
……运气值为负数的。考试。
想到这一点,吴归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滞缓了。飞在半空中的心脏也立刻落地,吴归老实了起来,步伐沉重的走向和栾依依约定的图书馆资料室。
栾依依正站在门口等,她的身边站了一位颤颤巍巍发丝已白满面皱纹的老太太。见到吴归的时候栾依依踮起脚笑容灿烂的像吴归挥起手来:“嗨嗨嗨!在这!”
吴归将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并向她们走去。栾依依压低了声音,露出一个笑容:“反正这一层一个人也没有,就算是图书馆也稍微让我适度的喧哗一下吧?”说着她向吴归介绍道,“这是我奶奶,从老远的地方坐车来我们学校看我。我得带她逛逛学校,资料就交给你咯?都放在桌上,注意事项也写在笔记本上了。”
吴归对着老太太问了声好。老人家鹤发鸡皮,但看上去精神矍铄。她没有笑容,面色严肃的瞥了吴归一眼,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