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梦·二十三
罂合欢。罂粟与合欢花,灿烂、热烈、淫靡,致人上瘾。
白十二听到过这个名字。
在漆黑的箱中,那两个现在早已死去的人贩子曾经提过她。那是他们的上家,对他们提出要求五个银发少年的女人。
白十二浑身肌肉紧绷。他不想再回到箱子里,就算是成为只能活在地下的老鼠,也要比作为商品关在笼中,未来全部交予他人的金丝雀好太多!
银六迟钝了两秒,他的表情先是一片空白,然后一眨眼,也像是想起来了。
但他的想法明显和白十二不同。白十二竭尽全力想逃,老三卖了他们,白十二从人贩子手中逃脱,争到了廉价的自由;但现在当初收留他的人转手将他们卖了。白十二对未来那种时刻被人掌握的命运充满了恐惧和憎恶,就算这只可能是个梦,他也并不想在自己的梦中被恶心个半死。
银六倒是很坦然,他带着一种少有的天真问道:“罂合欢?当初是你叫人绑一批银发的少年?”
罂合欢挑挑纤长的眉毛:“哦?那两个蠢货当着你们的面提到了我?”
银六乖巧的回答道:“是的,他们提到了不止一次。”
“我还真是备受喜爱呢。”罂合欢笑起来,她手指点了点下巴,“你不怕被卖吗?”
银六说:“如果是跟着你的话……我真后悔逃出来。这里温暖,不会冻死,更不用担着被人发现被人打死的风险。就算是进内城也无所谓,内城不可能比外城更差,反正我现在也只是个流民,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不是吗?就算是伺候那些贵族,那也毫无关系。”
罂合欢听了,笑的更开心了。她抿着唇,乐不开支的拍了拍手:“真乖。也亏得那两个蠢货死了,给我省下了十个奈金。想不想要零花钱?我可以给你一个金币。”
银六的顺从对白十二而言是不可思议的,他分明还记得在黑箱子中时对方持续且坚定的敲击。白十二偷偷瞅向银六,银六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简单单纯。这家伙从来没有单纯过,从要求殷绝救出他,再到因为他是同族的原因亲近和信任,再到两个星转后对作为废柴的同族的厌烦和矛盾的掌控欲;银六脸上有过活泼和狡猾,也有过自私,只不可能是真的愚蠢单纯。
甚至他表情中的单纯太刻意了。
银六有自己的计算。少年偷盗团现在除去殷绝只剩下五个人。白十二不顶用,雀四和妹九也从来不是挣钱的主力军;唯一可以依靠的老三已经开始在寻找新的出路。老三已经不可信,银六还不能完全掌控白十二,和他交好的只有妹九。与其再回到可能生活状况大不如从前,凝聚力也消散的差不多的团队,还不如在内城另谋一条出路。
偷盗也好,出卖肉体也好,只要能够活着,时刻走在钢丝上的流浪儿从来没什么节操。
银六露出了欢欣雀跃的表情,从罂合欢手中接过了金币。
白十二让脸部肌肉放松,好在他紧张的那一刻罂合欢并未注意到他。沉默寡言的人总是不太容易受到别人的瞩目,这是白十二在梦境之外长久以来习惯导致的身体记忆,现在这份记忆早已导入进梦中。
他眨眨眼睛,放软声线,问道:“三哥是不是好早就认识你了?”
罂合欢撑着下巴回答:“没错呢,我可是叮嘱了你们三哥得好好的看着你们,不要让你们出任何问题。今天可真是幸运,你的断腿被医好了,不然还得废我一番功夫。”
白十二得到了确认,眨了眨眼低垂下眼帘。他演技不好,如果在这个时候露出隐隐的不安和嫉妒表情更容易不被提防;不过或许对于罂合欢来说,这两个尚还青稚的少年她还懒得放在眼里。
在胖七出事的那天,酒馆中的老板娘以促狭的笑意指示“你们的三哥去妓院了”——罂合欢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就结交到了老三。在老三认识罂合欢之前,离开教堂时曾对胖七表露出他想干票大的。然而这个本该很关键的“工作”再也没有出现过,罂合欢的出现改变了老三的心思。
他们相交的关键绝非仅仅是情爱。
倘若罂合欢想要银六和白十二两个少年,那么她大可以在当时就将这两个毫无防备的少年取走。交接之所以拖到现在,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老三一直在犹豫,但是按罂合欢说的“叮嘱了你们三哥得好好的看着你们”,这样想来这一点就不太可能;那么只可能是二,罂合欢在等待某个时机。
什么时机呢?白十二低垂着头,他的耳边是银六和罂合欢的说话声,银六很会讨人欢心,罂合欢被逗的咯咯直笑。他静下心来,壁炉中火焰舔舐木柴发出了轻微的噼里啪啦声。他们的影子被火光拉长投影在墙上,晃动着隐隐绰绰。
五个……对了,他们想要的,是五个冰龙后裔的银发少年。
为什么是五个?当初殷绝一开口也说的是五个。罂合欢找上老三时是他们逃出木箱子的隔天,为什么那么快?她是怎么知道他和银六都是属于小偷团队的人?
当初被落下的箱子中还有三个少年,其中有两个是人贩子拿来凑数的淡金发色。如果他们咬死了需要五个银发少年,在银六和白十二逃走后还缺两个。银发是冰龙族的标志,那些人要数量固定的被屠戮的差不多了的过往王族后裔,真的是仅仅想要拿来做鱼水之欢的乐子?
白十二半低着头,视线藏在垂下的额前发丝后。他早已用视线将这间不大且足够温暖的房间的探索了一个遍,甚至一闭眼就能够回想起房内的构造和器具。火原石放在壁炉之上,壁炉边搭着一些柴火。罂合欢身后的墙上开了个密闭的小方窗,另一侧则是一个橱柜;橱柜边挂满不知名画家涂绘的画,其中一部分是罂合欢裸身的画像。罂合欢的床在中间,一侧的矮柜上,放着一盏精致颜色绚烂缠着五颜六色铁丝细条的花瓶,几条枯枝插在花瓶中。房内没有油灯,也没有油桶,更没有任何可以用来伤人的器具。
罂合欢道:“那边的弟弟,不如也来陪我说说话?”
她至始至终都是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卧在床上,现在摆了摆手,招呼白十二。
白十二说:“你叫我们来也不是为了说话。”
罂合欢笑:“我讨厌光秃秃的等待。如果不说话,弟弟,你想要姐姐陪你做什么?想对你们三哥那样吗?我可以给你比吻更多的东西。”
白十二受到惊吓,蓦的后退了两步。
这个一直安静的小少年脸上骤然泛起了红色,罂合欢明显被取悦到,咯咯的笑着向他招手。他还是往罂合欢那侧走过去。罂合欢也就是说说,她毕竟对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只有言语挑逗的兴趣。
白十二靠在矮柜边,用身子挡住自己放在身后手部的动作。罂合欢看着他身形局促低垂着头,还带着一些忸怩,只会当他害羞。他偷偷将缠在花瓶上的铁丝条扭了一根下来,缠起藏在袖子内。
门突然开了。
这次它不是遵循着罂合欢的意愿打开的。因为刚才还在言笑晏晏的女人惊愕的抬起了头来,门外走进一个带着外界寒气的男人。男人将斗篷放下,瞥了一眼屋内的两个少年。
“就是他们?”他问道。
罂合欢认出他,笑起来:“来的真快。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天早上。”
“罗森魔导师大人已经无法忍受等待了,他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比上纪元的龙骨还要珍贵。”男人道,“星象显示明夜是最好的时机。”
罂合欢抬抬下巴:“就这两个,当初从我手下逃走的那两个。你们找齐了缺失的元素?”
“只差他们了。”男人回答道。他走近银六和白十二,以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审视着他们。他的眼神让人太不舒服,白十二向一边悄悄挪了两步。
片刻后,男人用遗憾的口吻说:“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取一点他们的血验一验。血统越纯正对罗森大人的助益就越大。这两个小鬼说不定是冰龙杂交后多少代的杂种,九阶之魇,我真是恨透了当初下令将冰龙族屠戮的那位大人。”
罂合欢笑:“您说的这话,可不要让王听到。”
男人道:“除非他长了能听到千里之外声音的耳朵。来,你,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身体。”
他指向的是银六,银六有些胆怯的走过去。男人的手掌从银六的胸脯上摸索而下,他面色严肃,但是逐渐向下摸索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轻浮的猥亵。
白十二再次像害怕一样的挪移了一步,男人和罂合欢都没有在意。
男人进来时没有关门。那涂绘着奇怪暗纹的门半开着,冷风从外淋来。白十二深吸了一口气。一,二,三——他冲刺一般的向那个方向冲了出去。
那扇门晃晃的在面前,门口是漆黑的雨夜。他甚至能够闻到雨水的味道。
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咒骂声被甩在身后。
“这小杂种跑了!”
“见鬼去吧!你没安抚好他?!”
白十二跑出了门,他将门甩上,冲进雨水中。积水溅起来,大雨将他在室内被烘干的衣服重新浇湿。
两个执矛的卫兵从拐角的街道处走过。他们看到了他。
“宵禁!逮捕这个违法的小鬼!”
白十二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撵的兔子。他受惊的调转了方向,飞快的在大雨中奔跑。
男人的声音出现在脑后:“卫兵!抓住那个小鬼!以鹊尔威伦的名义!”
该死,又是鹊尔威伦。
白十二擅长逃跑,他的身影在黑夜的雨水中像一只灵活的游鱼。他那么瘦,雨那么大,更何况街道上空空如也,他本该不会被逮住。但是白十二的眼前忽然一黑,身子歪了一歪,有如精神触角似的无形东西袭击了他的思维,少年骤然倒在满是积水的路面上。
大雨倾盆。
一个穿着暗金色长斗篷的男人在阴影里,夜色和阴影根本不能遮掩他华丽的服饰。男人和赶上来的卫兵都见到了他的脸,毕恭毕敬的行礼。
“罗森大人会感谢您的,尤金爵士。”
“真是没用。”暗金斗篷的男人抬起下巴,卫兵手中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带着轻蔑和傲慢表情的面孔,只要看上一眼就不会被忘记,“见鬼,为了帮助你捉住一个小鬼,白白浪费我的一个昏眠术。但愿你们的罗森大人会记得我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