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二章
初夏正是天赐郡多雨的时节,慕长云与柳栖雁躲在乌篷船里,看着船外细雨烟波的景象,饮尽一杯暖酒。
这般的天气里,依然有些凉意,一身蓑衣的船家正摇着船往湖岸赶。
蕉香湖的形状如同一张铺平的芭蕉叶一般,叶梗便是那汇流的河道,而叶梢则没入绵延的丘陵。
早餐过后不久,呆在东街食铺后院的诸人便相约出门游玩,柳栖雁一心惦记着前夜里慕长云许下的“单独相处”之诺,走在路上偷偷扯了他无数次袖子,挠了他好几次手心,还掐了他两次手背,让慕长云烦不胜烦。
好在池天蕴一点都不想跟这对没羞没臊的x男男走一块儿,刚出镇中,便提议大家各玩各的,约定二日后归来,便拉着尚有些不明所以的慕思归先行离开了。
柳栖雁如了愿,心情大好,心中总算赞了池天蕴一句,够识相。
而后,两人便依照之前的打算,前去游湖。
天色不佳,刚雇了条船,老船翁便告诫二人,在湖上时怕是会下雨,若不想被困在船上,还是要先做些打算才好。
慕长云很务实地找来两把油纸伞,而柳栖雁却是拎着一壶酒外加一个装着红泥炭炉的袋子,便优哉游哉地上船了。
老船翁见此,低声嗤了句:“后生倒是会享受!”便不再多言,撑起船篙,缓缓将自家的乌篷船驶离了岸边。
果然,两人在船上赏了会儿湖光山色,天空便开始下起了雨,即使撑着伞,也避不开合着风飘飞的雨丝。两人无奈之下躲进了船蓬里,暖着酒,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过会儿到了对岸山中,你我可直接寻户茶农家。他们那里常有些游客,农家大都备着干净的空屋来接待。”柳栖雁喝了盅小酒,舒服地眯了眯眼。
“也好,只不知这雨要下到何时。”
“一直下,咱俩就找间屋子呆着呗。”柳栖雁冲着对面人傻乐,昨晚上太兴奋又太疲惫,还没能尝出这得偿所愿的滋味来,直到今日醒来,才慢慢醒过神来,回忆着昨夜里的每时每刻,竟越想越乐。
慕长云对这人翻了个白眼,屋里呆着,呆着干嘛?懒得理他,转而探头出去,对船家问道:“老人家,请问这雨得下多久呀?”
“后生莫要担忧,最多不过午时,这雨呀,便停了。”
“多谢。”如此,午后到还可去山中走走,慕长云转回身,手中也端起刚斟上的暖酒,轻轻抿了一口。
耳边雨声淅沥,身后篙声吱呀,对面一人浅笑,岁月静好。
但正事还是要谈的。
“今早上慕老先生所说的屏风摆件,究竟是何事?”
闻言,慕长云想了想,觉得还是将此事对柳栖雁说明为好,云曦楼消息众多,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于是他沉心静气,秘术传音将之前从贝叶所遇,到昨日里茶楼遇见的丁回丁公子,再到之后算是救下那郑老爷一家之事,都细细讲了一遍,尤其是自己感到疑点比较重的地方,更是在讲完之后又说了一下。
“贝叶所追查的屏风虽无缘得见,但那户换出屏风的人家却与那位郑老爷家世相似,均是祖上曾经为官。在下昨日里曾事后询问,那郑家祖上为官的时期,恰巧就是豫帝的时候,且官位并不显赫。”
“而叔祖早上所说的,却是他想起叔祖母在世时,曾忆及童年时分,在方家也曾见过一座祖传石屏风摆件,乃是鎏金雪羽石所雕刻而成,十分漂亮,因此总是记得。而她在家中遭难逃出后,便再不知其下落了。”
柳栖雁倒是没有立刻回答什么,而是对此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了些其他:“我曾听闻,江湖中有两户人家,家中也有祖传的屏风摆件。”
这两户人家都不是太大的世家,只算中等而已。能得到这消息,还是因为有次一家向另一家说媒,最后却掰了,闹出来互骂的时候,众人才知晓,他们矛盾的起因,便是女方要求聘礼中得加上男方家里祖传的屏风摆件,而男方家中则要求女方的嫁妆里加上对方家中的屏风摆件,两边都不愿给,两边又都想要,这不就吵翻了天,在武林中恼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哦?这两家家中也曾为官么?”
对此,柳栖雁却是摇头:“这倒不曾。这两家一户是南边沿海的帆城邱家,而另一户,是距离你那别庄不远的千湖郡范家。两家在武林中有些年头了,不说传承了几十代,四、五代还是有的,而自那次以后就交恶,这在江湖上也算是人人皆知的八卦了。”
这八卦传遍江湖,只怕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在有心人耳中,这两座屏风,怕也是另有玄机:“这两家可会才参加此次武林会盟?”
“那是自然,且还有更为巧合的事。”话落,柳栖雁目中闪过一丝顽皮之色,面上洋洋得意对着慕长云笑笑便不再开口,仿佛在说,想知道吗?想知道,就来求我呀!
这让慕长云顿时觉得拳头有些痒,想了想,还是觉得如此烟雨朦胧诗情画意的环境下,他不能太过暴躁,终究还是忍下了心中血腥暴力的冲动,沉思片刻,道:“莫非是这两家此次都带上他们的宝贝屏风不成?”
柳栖雁故意面露惊色,眼中却是一片笑意:“长云果然聪慧。这两家之前先后遇到了些不大不小的麻烦,一家求到了行止山庄,另一家,则求到了边城的苍家。”
“隔得这么大老远的?”慕长云懒得理会这货的调侃,只是尽力理顺自己的思路。
“呵呵,谁知道其中有些什么猫腻呢?反正结果就是,这两家此次都带着屏风还有其他许多珍贵之物作为答谢,打算在会盟时献给丁王星与苍朔尘。”
“看来这两人果然联合在了一起。云曦楼消息灵通,以你所见,这二人哪个更有可能与那位‘夫人’有关?”慕长云在得知琨虞公主寿数后,便猜测那位连妙琴背后的“夫人”便是此女,而丁王星与苍朔尘的异动,既然桩桩件件都与之相关,想来,必是这两人中有人与那女子有所牵扯。
“若说此前只知丁王星有异,我等还猜不透,如今加上这苍朔尘嘛——据说苍朔尘三十有五,家中却依旧无妻无子,虽从未传出与何人有过暧昧。”柳栖雁故意吊人胃口地止住了话头,但如此提示已经足够,慕长云想了想,便也猜出了大概。
“而丁王星如今五十有一,传言与他的妻子伉俪情深,可偏偏他妻子是位体弱多病心细如尘的大小姐,因此常年在外休养,少现于人前——”慕长云不了解苍朔尘,但对于丁王星的情况,却是曾详细打探过的,因此也知晓不少,立刻就猜出了下文。
“不错,所以这位丁夫人,才是这两人之间牵扯的关键所在。”想了想,柳栖雁不禁咂了咂舌,接着道,“这苍朔尘还真是,据说那位丁夫人只比丁王星小三岁,比苍朔尘大了整整十三岁,再多几岁都能给他当娘了。”
慕长云摇了摇头,笑道:“你管他这许多作甚,若那丁夫人真是那琨虞公主转换身份而来,如今她都有一百多岁了!只是面容不老罢了。”
……也是,这么一想,这俩口味都挺重。
“看来,这贝叶所追,方家所失的屏风,都是被有心人收拢去了。而如今我等截了郑家的屏风,尚有邱家与范家的屏风要弄到手。只是不知这石屏风,与此事究竟有何关联,又究竟有多少存世。”慕长云昨日里终究也没能发现那些碎片中有何玄机隐藏,只得将之交予钱掌柜,着人修复好后,再行研究。
“石屏风,石屏风,十屏风……”柳栖雁倒是喃喃地念了念,而后才道,“那位丁公子与你说石屏风,或许并非是玉石之石,而是数字之十,也或许,是双关?”
“若真是如此……”慕长云顿时觉得头好痛,要找出十座,也太为难人了!
“长云何必过于悲观,好歹知晓其中一半下落,另一半,你我合力慢慢追查便是。”
“只是,若邱范两家的屏风也算在内,那么,之前认为只有祖上为官这个共同点,便说不通了。”
“那也未必。”说完,柳栖雁又给两人斟满杯的暖酒,一口饮尽,方继续道,“当时琨虞进攻我朝,所受阻碍不过两个势力,一为民间武林势力,二便是朝堂军政势力,而就我们所知的这几户人家,在当时都不是这两大势力中显赫的人家,所以这些石屏风,定然不是我朝之人留下的。”
“所以说,无论是邱家范家这样的江湖势力,还是方家郑家这样的朝中小官,实质上在当时,都是琨虞那边的内应?”慕长云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却又显得合情合理,内应的后代未必是内应,很显然他们中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自家祖先留下这些屏风有何异常,比如那位郑老爷,但这些人能在当时的情况下丝毫没有暴露身份而一直传承至今,也是算得上是有些能耐了。
“确实。”这么一分析,似乎这些屏风的作用也呼之欲出,“或许是当年琨虞撤离时,有些什么来不及处理,却舍不得丢弃的东西,为了掩藏而打造了这些屏风交予手中仅剩的势力。如今,或许是那位公主又想到了什么,也或许是她觉得安全了,便想再把东西拿回来。”
“可惜百多年沧桑,她还是她,他们却已不是他们了!”如此看来,不论那屏风所掩藏之事为何,都不会是对云国有利的东西。他慕家既然身负大诏令,果然还是要继续追查下去才行,虽然头大如斗,慕长云却也不是逃避责任之人,只是转而问柳栖雁道,“我之前交予你的东西,可有带着?”
由于此话并未使用传音,因此柳栖雁回答时也同样直接说出了口:“阁下将诏令那么重要之物交予在下,在下当然尽心护着,贴身藏着啦。”
“那便好。”两人就此停住了话头。
没人注意的斗笠下,一张苍老的容颜在听到两人这几句对话后,手中撑篙动作不停,目光却轻轻闪了闪。